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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出茅庐入朝堂 ...

  •   戍时五刻,暮鼓敲了三遍。
      天边月亮微微露了个边儿,点灯的管事还没出现,路上走来走去的人在顾大虎眼里全是黑影,不过他也没心思看清楚,此时他正一动不动立在城门边上手里抱着根大棒子专心致志数暮鼓声,只盼着十声暮鼓敲过后关起城门来和兄弟们去喝烧酒。
      一阵夏日凉风吹过,顾大虎猛吸口气恍惚间好像闻到了烧酒那勾魂的香。他挠挠头,赶忙立正站好,他向城外官道上望了望,官道上黑黝黝一片,估摸着不会有人进城了,顾大虎深吸口气扛起大棒子打算等最后一声鼓声落定后便麻利将棒子顶到城门底下。
      悠长的鼓声缓缓响起,顾大虎却没来得及将棒子及时顶上城门,因为一个面黄肌瘦的人牵着匹瘦骨伶仃的马正站在他面前,那人冲他客气地拱拱手笑得很是温和有礼,一张憔悴的脸看起来别有一种英俊,顾大虎一肚子喝不着烧酒的气在这笑容里生生压了下去。
      “为何此时入城?可有身份凭证?”顾大虎照例问道。
      “有的。”那人转身从马脖子上挂的褡裢里取出个物见递给顾大虎。
      顾大虎草草一翻见是凉州的路引便自袖中掏出个方形小章,翻到文书最后一页在“纪竹姝”三个字上盖了个戳子递还给那人,“好咧,您可以走了。”
      “麻烦您了官爷。”纪竹姝接过路引的同时将手里捏的一块儿东西塞了过去。
      顾大虎一掂量便知道是块分量不轻的碎银,他心下庆幸今儿这班轮到了自己,同时低声道,“鼓声已敲过了,按理儿禁止出行的,况且不过几刻就要宵禁了,你知道京城犯夜的规矩可跟别处不一样的。您可找好住处了?一般的客栈这个点儿不接待人的。”
      “谢官爷您关心,在下京城有个旧友,如今正是去投奔他的。”纪竹姝点点头。
      “那便正好,您且慢走。”顾大虎挥挥手,回身拾起大棒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城门。
      纪竹姝将路引放回褡裢慢吞吞爬上那匹瘦得皮包骨头的黑马,他轻轻一拍马脖子黑马便冲了出去,路灯下影子一闪而过,一人一马便消失在了长夜再没了踪迹。

      宵禁后街上已少有人声,官街两旁的高门大院也都只有零星亮光,唯独纪府灯火通明,不但府内张灯结彩甚至府门口的两个大灯笼都招摇得很,红色的光明亮刺眼到让人眼晕。
      “气死朕了,宁太师一手遮天满朝唯他之命是从,朕竟是连一点话都说不得,把丞相都给朕贬走了,他简直无法无天!荒唐!简直是荒唐!”一身便服的天佑帝坐在桌子上,将扇子摔得嗖嗖响,“文武百官连个屁都不敢放,什么狗屁混账东西!”他越说越气,声音陡然提高,同时扇子终于寿终正寝断作两半。
      “陛下,慎言哪。”桌子边上站着的纪青伯低声道,同时用力将桌子旁立着的青花瓷瓶推倒在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后他继续提高声音道,“哎哟喂,陛下,不就摇出来的点数不如小的大吗?您哪儿来那么大火气啊?别别别呀,这青花瓷可是小的花大价钱淘来的,哎哟!您别气呀!”
      天佑帝看纪青伯演得劳心劳力大发决定慈悲配合他一把,大声吼道,“混账东西,朕在赌场上一向无往不利,为何单单在你这儿输了?定是你做了手脚!”
      继而天佑帝又压低声道,“彦范,你说朕到底怎么办呢?嗯?高官厚禄家族鼎盛他都不满足了,下一步要如何?当真把皇位让给他?他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朕为何还要苦苦演这把戏?”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他跳下桌子,扶住纪青伯肩膀脸上尽是无奈和疲惫。
      “陛下,不是臣不愿为主分忧,实在是,唉,彦范能力不济唯恐陛下有丝毫不测啊,望陛下见谅。”纪青伯出人意料地跪了下去。
      “彦范?你这是干什么?”天佑帝慌忙伸手去拉纪青伯。
      “陛下”纪青伯拖着膝盖后退半尺,“臣也知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臣也知道如今陛下受了宁国盛那老贼多少委屈多少欺辱,臣甚至知道倘若必放纵下去宁国盛欲壑难填终归铤而走险犯上作乱。请陛下治臣知君之愁却不能为君分忧之罪,处臣为保全一人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之罪。”纪青伯俯在地上长揖叩头。
      “好啊你,纪青伯,你要气死朕,是吧?”天佑帝上前半步,揪住纪青伯后领,看着俯首在面前的纪青伯冷道,“你明知朕心之所想却还是要做这些面上功夫,那你和那些在乾清宫俯首称万岁却恨不得朕暴毙的臣子有什么差别?” 纪青伯身子越发向下倾,一言不发。
      看他的模样天佑帝叹口气,松了揪着他领子的手,“起来吧,地上寒凉。你的心意朕都晓得,况且当初是朕选择了听你之言,就算有罪于黎民百姓那也是朕下罪己诏朕来求得苍生宽恕赦免,轮不到你。”
      “草民谢主隆恩。”纪青伯抬起头看看天佑帝棱角分明的侧脸,而后连叩三叩,方才起身。
      “彦范,朕只能指望你了,朕不想再见你这幅妄自菲薄的模样,”天佑帝弯腰拾起已断作两半的扇子,勾住其中一半边沿的扇坠,举步便向门外走,“希望你清醒清醒。外面豺狼虎豹我们不能在门内先泄了气,知道吗?”
      “陛下,其实,草民求您治罪正是为这豺狼虎豹。”纪青伯拦在天佑帝身前轻声道。
      天佑帝停下脚步,他疑惑地盯着纪青伯道:“如何?要出手不曾?”
      “此事事关重大草民本不该讲得如此草率,然而,宁国盛步步紧逼,陛下已心浮气躁……”纪青伯犹豫道,“草民怕不讲出来您沉不住气后果不堪设想。”
      “彦范,朕……”天佑帝听到此想起自己近来朝上的表现,垂头丧气道,“朕不该……”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本就不该那般委曲求全。”纪青伯安抚道,“是臣思虑不周才是。况且臣这不正在将功补过?”
      “如何?”天佑帝不再纠结谁过谁非,他急切地问道,“彦范所说到底是怎么样的妙计?”
      “臣才疏学浅从来不堪大用,但臣为何这么久以来却一直要您避宁太师锋芒等待时机呢?毕竟本来宁太师越无所顾忌您所受掣肘必定越多,还不如拼上本朝命数和性命痛痛快快与他一斗。”纪青伯缓缓道,“您知为何吗?”
      “不只是因为你想保全朕的性命?”天佑帝心下一动。
      “不止,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倘若没有万全之策,护得您一时却没有一世。”
      “那是为何?”天佑帝身子前倾靠近纪青伯。
      “因为臣在等待一个有着经天纬地知能的人。”纪青伯语调微微颤抖。
      “是谁?”天佑帝眼神真挚,语气是求贤若渴的急迫。
      “他师从北丘真人。”纪青伯带着不易察觉的自豪。
      “啊?北丘真人不是早已归隐?传闻北燕国主派去寻他的百八十个人都无功而返最后被斩首示众。他徒弟怎么会……”北丘真人一直是个只问其名不见其人的存在,天佑帝甚至一度以为他只是江湖上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如今乍一听到与其有关的人只觉不可思议。
      “对,他早已归隐,但原先归隐的地方就在我大昭境内。”天佑帝的反应正在纪青伯预料之中,他轻声道,“便是边陲小镇临江,而他的大徒弟其实正是舍妹。”
      “啊?”天佑帝一个尚且没有消化了北丘真人确有其人而且住在大昭内的事实便紧接着被北丘真人的首徒是纪青伯妹妹这件事砸得眩晕,他晃晃脑袋,“这这这……可当真?纪老将军有女儿朕怎么会不知道?”
      “为陛下的幸福,微臣可是斗胆才泄密给陛下。”纪青伯端着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声音猛然变得轻浮,“那玉楚楼美人儿的滋味儿别提多销魂了呢,啧啧啧,陛下哎,您可太不识货了。”
      “哦?你的话能信?朕可记得前儿个你同朕去的春雨阁那里的娘们儿有多不解风情,朕不过是换个花样那小贱人就哭起来没完没了。”天佑帝紧跟着扬声嘲讽道,“你呀,口味儿越来越不行了。”
      “嗤,陛下,您那是不晓得紧致的好处。”纪青伯不服气地嚷嚷。
      他话音未落,传来一阵敲门声,“公子,怡红姑娘亲手给您沏的茶奴婢给你送来了。”门外的声音清脆悦耳。
      “拿进来啊,正好你家公子我郁闷。”纪青伯嚷道。
      “是。”
      门外丫鬟推门而入,此时天佑帝正歪着身子背靠桌子腿儿坐在地板上,纪青伯没个正形地趴在桌子上。
      看到送茶的丫鬟天佑帝正了正身子露出个色眯眯的笑来,纪青伯则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瞅进来的丫鬟。
      “公子,茶奴婢放桌子上吗?”端着茶的丫鬟含羞带怯地瞥一眼天佑帝,而后风情万种地作一福问道。
      “嗯,且放着吧。”纪青伯索性换了个更加不雅的姿势,无精打采地敷衍道。。
      “那,公子,奴婢……奴婢退下了?”丫鬟一步三摇地将茶水放到桌上后挺直身子欲说还休地看着纪青伯。
      “嗯。”纪青伯爱答不理地点点头。
      丫鬟福了一福,目光恋恋不舍地在天佑帝身上溜了一圈,天佑帝也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投在丫鬟的胸口处,中间隔着的纪青伯却偏偏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他抬起头来瞪一眼小丫鬟,“怎么还不走?没看爷忙着呢?”
      “奴婢告退。”丫鬟委屈地嘟嘟嘴,眼角含情地扫一眼天佑帝,退出了房门。
      “你凶什么凶呀?这么个楚楚可人的美人儿吓着她怎么办?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怪不得你带朕去的那些个地方女人都不怎么样呢。”
      “那是你不晓得她们的妙处,别说京城了,就是在整个大昭玉楚楼的姐妹们都是数一数二的招人疼哟,可比这些个毛都不熟的小丫鬟强多了。”
      房门内隐约传来争执声,丫鬟出了房门脚步顿顿方才离去。
      “走了?”天佑帝对着纪青伯无声地做个口型。
      纪青伯点点头,压低声道,“只有远处几个钉子了,不妨碍。”
      天佑帝倏地放松下来,他扶住桌子站起身,露出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真是无孔不入。朕这皇帝当得太让太师费心了。”
      看天佑帝魂不守舍的样子,纪青伯叹口气道,“宁国盛得意不了太久,总有一天他会后悔自己今天费的心思不够多。”
      天佑帝定定神而后迫切地问道,“刚刚你说你的妹妹是北丘真人弟子到底是真是假?纪老将军当真还有个朕不知道的女儿?”
      “自然是真。”纪青伯肯定道,“只不过当初我爹带着妹妹镇守边关几不曾回京,我们兄妹二人只在过年方能见上一面,后来爹战死沙场朝中也不太平,我娘命人送走了妹妹,而后我们兄妹便只在逢年过节方能往来几封书信聊以慰藉。”
      “为何?纪老夫人这是为何要骨肉分离?”天佑帝不解道。
      “不知道,不过如今看来倒是颇有先见之明,我娘一向敏锐,我想她恐怕那时便察觉到了什么吧,她生前便三令五申要我藏拙,纪府上下在她手里也一直不声不响声望与爹在时不可同日而语,当初我还怨过她怪她过于谨小慎微妇人之见,直到……”纪青伯声音渐消。
      “直到先皇死于非命。”天佑帝掀起眼皮扫他一眼,一字一顿道。
      纪青伯默然无声地叹口气。
      突然门外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一个沙哑的声音焦急地叫道“少爷,少爷”。天佑帝与纪青伯对视一眼,纪青伯走到门前抬手拉开门吼道,“吵什么?没见本少爷忙正事儿呢?”
      门口一个矮墩墩皱巴巴的老头,他裹着件缝满补丁的黑大袄躬着身子满面堆笑道,“老奴该死,打搅了您好事儿,少爷,是您前儿个欠下赌债的张老六找上门来了,老奴实在没办法呀。”
      纪青伯面色一凝,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嘴里骂骂咧咧,“这个遭了瘟的张老六,坑了爷的钱还敢找上门来?爷看他是找死!”他忽然厉声一喝,“魏丙!魏丁!魏午!给爷抄家伙!爷今天非得弄死他不可。”
      隔了房门不过丈许的树下闪出三个黑衣人来,他们正正身子抱拳道,“是,少爷。”话罢飞身而起,转眼越过树梢消失在了黑夜里。
      纪青伯看一眼天佑帝,回身之际忽然附在老头耳边轻飘飘一句,“带他去地窖。”而后,门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
      老头缩着脖子挨着墙根往外走去。

      阴冷地窖内一盏昏黄的灯孤零零地竖着,微弱的光忽闪忽闪左右摇摆不定,只能勉强照亮周围方寸,灯下四个人影面目模糊。
      “吾皇万圣金安。”黑衣人俯身行三叩九拜的大礼,举手投足礼节标准至极一丝愈矩的毛病都挑不出。
      “快快请起。”天佑帝上前半步虚扶一下道,“非常时刻实在不必这么多规矩”
      “谢陛下,草民遵旨。”黑衣人缓缓起身,他抬起头来,昏暗的灯光下他脸色苍白面容憔悴唯有一双丹凤眼亮得摄人。
      “你便是纪竹姝?纪老将军的小女儿彦范的妹妹?”天佑帝不可置信地问道,黑衣人的声音低沉浑厚毫无女子该有的清越。
      “是,幼时草民随父亲在边关久住,边关人多口杂为了方便行事总是扮作男子,慢慢学会了男子的说话声音,后来身在江湖草民便惯用伪声。”这一次纪竹姝的声音清脆婉转,在女子中都是首屈一指的悦耳动听。
      天佑帝心下暗暗叹服,只这一手他就断定面前的人能力不俗,他正色道,“朕自小与彦范便玩在一处,他的眼光朕最是信任,况且北丘真人才略举世皆知,如今一见姑娘举止当真不凡,朕心甚安。如今奸佞当道,还望姑娘助朕一臂之力。”话毕天佑帝后退半步,他双手一拱冲纪竹姝弯下腰去,行的竟是天子封禅之时才行的大礼。
      纪竹妹没料到这个一直不动声色的天佑帝竟会如此这般,心下一惊赶忙往旁边一让避开了这礼,同时甩手跪在地上道:“感念陛下厚爱,草民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君为民殚精竭虑,这礼草民却万万受不得。”
      “好,这礼朕便留着等大昭盛世再现之时一并还给爱卿。朕相信,爱卿必将助朕开万世太平。”天佑帝闻言也不拧巴,他直起身抚掌而笑道。
      “臣谢主隆恩。”纪竹姝郑重地叩首。
      此时谁也不知道,未来史书上最惊心动魄的一页在这一刻便开始酝酿,让后人心驰神往的泱泱大国八方来朝的盛世景象即将到来,传说话本里反复勾勒描摹的一代名相在这方寸之地初露锋芒,她即将写下天佑盛世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调整了一下结构,大修了一遍,多写了差不多两千字,欢迎大家阅读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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