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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美梦 ...

  •   【喂,喂,醒醒。】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脸颊被纹路粗糙的手掌不断轻拍,她翻开粘满血污的羽睫,视线灰而朦胧,勾勒出笼盖穹顶的深紫色纸伞的每一道棱角,游软的翩翩雨丝裹挟着上面的灰尘,砸入四周的乱石沙尘里。

      确信她意识清醒后,男人把伞移开,抬起头望向她背靠的榕树,脑后方油亮的辫子垂到肩膀。

      在两人的头顶上方,姑且称之为树冠,僵枯杂乱的枝条停驻着拒绝发声吊唁的瘦鹰,饥荒战乱的年代,遍野饿殍没有为飞禽走兽带来一顿美餐,依山傍水的猎人正在剧增。

      那只孤鹰蒙着浓腻血雾的眼珠正紧紧盯着女孩,翅膀像新鲜的玫瑰花瓣充满力量地紧裹躯体,坚果般的鸟喙充满着对食物的巨大渴望。

      嗤。短促而响亮的枪声在近距离响起,她还没来得捂住耳朵,那只鹰隼便应声掉落她身旁的雨坑里,雨水迸溅在她不见本色的妃红色裙裾上,只觉得腥气逼人,分不清是土腥气还是血腥气。

      男人重新撑起那把伞,伞头还在冒烟。他环视着细雨中泛着薄雾的废墟,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发际线,兀自低声言语道:【本来是被雇为援军……果然都解决好了吗,真不该白跑一趟。唉,算了,早点回家。】

      她困顿得来不及表露内心疑惑的眼瞳如同梁潭深井,【真奇怪,你竟没受伤?】男人问后,那双墨水蓝的死井浮漾起一丝波纹,在生宣般苍白脆弱的脸孔上,轻柔地晕染开。

      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巡视一遍,确信眼前的女孩的确除了挂着些许皮肉伤,以及身上褴褛肮脏的衣裙以外,看不出经历过炮火洗礼的模样,拧着眉微舒了口气。【你是平民的孩子吧?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找不到家人的话,就走到外面去找车队领救济粮,要是再空投一个炸弹,恐怕你可没这么好命了。反正大叔家就在不远处,这伞自己留着,还有几发子弹,够你平平安安走一道。】

      雇佣军难得的耐心被眼前托着伞仍旧无动于衷的女孩磨光,他转身欲走,又不得不转了回来,一手抓过伞,另一只手抓过女孩的手腕。

      【算了,这把伞跟着我多年,还舍不得让它一去不回。我送你过去。你倒是站起来啊?】

      女孩苍白皲裂的双唇颤了颤,刻意压低的嗓音像生了划痕的唱片:【我……】

      【我的右腿断了。】

      略显愠怒的脸孔忽然下垮,男人把伞放在一边,蹲身小心而经验丰富地提起女孩的脚腕,逐一刺激经络处。干涸的血液与烧焦痕迹的裙裾,更衬出了她腿部超乎寻常的完好无缺。

      【胡说八道,就是想偷懒吧。快点站起来,你又不是我儿子也不是小闺女……就算那个臭儿子我也不会背他的。喂听到没有,我不背你。】

      女孩犹疑片刻,单手撑地,在他的拉扯下小心翼翼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赤足走在滑石上。他有些负气地松开女孩的手,在对方险些一个趔趄摔倒时将她托举到背上。

      男人的皮靴在泞泥上踩出一串脚印。雨势更加汹涌,密集地砸在水洼中。

      【你在笑?笑我总是一步步妥协么?给我把伞举高点。喂,不许拽我头发!】

      背上的女孩稚气的脸孔上笑容渐渐弥散,她高举着伞,悄悄回过头,瞳孔扩散,透出莫大的恐惧与寒气,以及一丝不被察觉的欣喜。

      就在那个葬着鹰隼的雨坑里,一只幼小的小腿渐渐漂浮在浑浊的雨水上。除了她和死去的孤鹰,再无人知晓。

      沿途上没有看见任何增援的列队,甚至没有捕获到一户活人家,挤挤挨挨的危楼有好几块玻璃已被石块打碎,里面没有透出一丝灯火。早闻战争来袭,这里已然成为一座无主之城。

      男人说了谎,他的家并不在这附近。在摩托车上裹着斗篷瑟缩着浇了一路冷雨,意识朦胧半梦半醒间她被送到一间洋溢着暖光的诊所。

      男人唤了声,披散樱色卷发的女医生转过头,将食指竖立在唇中央,将怀中刚刚哄入睡的女孩放在床上,湖蓝色的眼眸有些讶异地望着他,但更多的是惊喜,足以从中窥见两人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

      【你第一次这么早回来接我下班?】

      【不光是接你下班……】他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在战场发现时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仔细打量着女人。女人穿着极少见的丁香紫的无袖旗袍,胸口处纹绣着盛开的玉莲。外面披着宽松的白褂。她蹲下身,纯净的蓝瞳盛着融融暖光,上下抚摸着她冰冷的身体,一张精致的脸孔就这样闯进她的视野。以至于神音每每在私塾听到关于美丽女人的童话传说时,女主角都如出一辙地长着她这张脸。

      美人的传说总是伤感的。

      纤细的双手捧起她的脸。【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散音。】

      那道秀眉微微皱了皱,似乎对某个字眼感到不满意。【既然是刚刚开始奏起的乐章,琴弦空泛的散音就不大适合了呢。你就叫神音吧。】

      【我说,你认识孤儿院那边的人吧?应该可以收养她。手足都健全,不过一路就会吵着肚子饿,好像脑袋有点……】

      【妈妈。】女孩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令男人内心吐血。

      【机灵透顶根本不可爱啊啊啊!!】

      【不不我觉得超可爱。】女人忍不住双手掩住发热的脸庞缓和体内爆棚的母爱,从衣服口袋掏出一支营养棒,撕开包装袋凑到她的嘴前。

      启齿正欲吞下时,后脑勺忽然被某个不轻不重的东西击中,她忍不住一个趔趄前倾,所幸女人扶住她的双肩。

      刚刚被正名为神音的姑娘在忍耐了一路的寒风苦雨后,望着掉落在地上的营养棒,突然情不自禁地恸哭出声,伸开双臂正欲向女人求抱,头发忽然被一阵怪力向后拉扯。

      年纪相仿的男孩眯着眼睛问她:【你叫谁的妈妈是你妈妈呢?】

      “神!!威!!你这家伙我从第一面就看你不爽喔啊啊啊啊啊!!!!”

      来岛又子刚刚迈进神音的屋子,便看见床上的人忽然腾地一声坐起来闭眼咆哮,猝不及防地将她吓得不住后退几步扶墙站稳,粗喘着朝对方怒吼道:“喂!!!吓死谁啊?”

      “欸?”从梦魇中醒过神,神音顶着一头乱翘的褐发左顾右盼,在门口角落捕捉到怒目圆瞪的来岛又子,对方箭步上前,将厚重的绒布窗帘向两边打开,一阵强光在白色棉被烙下浅金色倒影,神音眯起眼睛向窗外看去,发现船只已经行驶在辽阔的海面。

      “你这家伙,真以为有春雨和晋助大人撑腰,鬼兵队就不敢拿你怎样吗?”粉衣女人朝气蓬勃地站在她的床前吼道,“你也不过是战俘而已,还真以为能在这里打发日子睡到自然醒?不要说我没提醒你,我们鬼兵队跟你们这些人可不同,上上下下都要恪尽职守……”

      “我又不知道到底几点起床……好吧我错了。请问还有早饭吗?”稍微打断在私塾先生那里听过无数遍的类似教训,神音胡乱地抓起脱在一边的衣服,又倏然想起胸口处的血渍与划痕,趁着对方还没发现后胡思乱想之际迅速丢进竹筐。

      “还没开饭。喂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你们的食堂厨子首先就睡多了吧。”神音从衣柜里随意拿出一套旗袍穿好,打着哈欠走到屋内的盥洗室。

      “你……你管那么多!以为我爱理你啊,晋助大人把来叫你这件事交付给我身上,是绝对信任我可以完成好这个任务,我才来给你讲……”

      让你来只是因为整艘船就两个雌性吧。

      对着镜子梳理发丝时神音发现自己竟不经意穿了丁香色的旗袍,便打消了梳理发髻的念头,任微微蜷曲的发卷搭在肩上。

      偕同神音一路絮叨着鬼兵队的注意事项,来岛又子发现那家伙背着伞始终心情不错的样子,捕捉不到一丝战俘应有的低眉顺目的哀愁。

      “为啥啊,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没,偏要说的话,做了好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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