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澄宵

1、第一章

　　那是1899年的7月份，秋夏之际，但仍旧很热。
　　一个穿着洋装的中国人找到我。他是一个买办，有个英文名字，很难记，只记得有个“f”。我叫他“大粪”。
　　“飞哥，这么好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大粪笑得太贱。我懒得理他，挥挥手让小弟送客。
　　他愤愤地走了，骂骂咧咧。第二天带来了一个英国人。他的雇主。
　　一个小孩子。我眯着眼睛打量他。铁蓝色的头发，纤瘦，十五六岁的样子。很奇怪。他的眼睛也是黑色。
　　他也在看我，但掩饰得很好。贵族的气质使他显得与这格格不入。抬起头时吓了我一跳。那皮肤，白得吓人。
　　“您的名字？”他的中文很勉强。我本想说我叫裴飞，但转念一想，那岂不是和“大粪”同音了？便信口说道：“裴江。”
　　“裴先生，”他礼貌地笑：“我叫奥斯顿.托”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叫他阿托。
　　他和我谈买卖。他的家族在中国开了工厂，需要我们这些地痞流氓为他们从平民百姓那儿抢原材料。这是桩有利可图的买卖。但我不忍心。
　　他并没有显出太多的失望，带上有些滑稽的大礼帽，微微鞠躬。
　　两天后我去龙华寺看望陀婆婆，却看见他也在那里。竟然拉扯着陀婆婆，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架势。陀婆婆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悲凄。
　　“喂喂喂，干什么呢你！？”我想也没想地冲上去，把陀婆婆护在身后。操他妈的洋人，竟敢这样欺负中国人！
　　他明显地一愣。我这才发现他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有水一样的东西反射着阳光。恢复常态后他轻轻道：“裴先生，巧。”
　　“巧你个祖宗。”我破口大骂。他愣愣地，似乎在思考“你个祖宗”和“操”是什么意思，但应该知道这是不好的话。脸变得更加苍白。都快透明了。
　　“阿飞。”背后的陀婆婆用疲惫的声音示意我别再说了。她看了奥斯顿一眼：“先生，回去吧。
　　陀婆婆走了。我站在那儿警惕地看着他。但他却像被人抽去了力气，再无动作。
　　“走吧，”我转身，“不走我走了。”
　　我从后门溜进来寺里，本想问清事情的原委。陀婆婆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我说她已经睡下了。大堂上是一副基督受难图。陀婆婆信奉的其实是基督教。曾经我问陀婆婆在佛教的庙宇里供奉基督教的神灵，不会是一种亵渎吗？陀婆婆说，世界上的各种神灵其实是一个人。
　　我呆呆地看了会那个外国血统的耶稣，又灰溜溜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他还站在那里。
　　他的肩膀有压抑的抖动。哭了？我想走近时，他却缓缓地转身。
　　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我本应该扭头就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了上去。后来回想起，正是这莫名其妙却又透露出宿命意味的经历让我从此相信神明。
　　他不认识路，本该往大路走却拐进了一条又一条小巷。渐渐地，有些急了。慌张的身形似乎要被夜幕揉碎。
　　“嘿，一洋人。”赵大狗和赵二狗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从巷子中走出来。我这才想起在每条巷子里我都安排了一个打劫的，专门打劫那些看起来特别有钱的大爷。看着他俩靠近那小鬼，我真有些做贼心虚。但转念一想，就当是替陀婆婆教训一下他。
　　但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却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们居然摸那小洋人的脸，操，还扯他的衣服。真他妈的王八蛋，连男女都分不清！
　　“赵大狗赵二狗！”我终于还是出声制止住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但我有种感觉，他们的行为是一个洞，如果触到底，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这种惶惑的感觉，我从未经历过。
　　“阿飞哥，”赵二狗两眼放光地凑上来：“好长时间没见着，想死兄弟我了。”
　　我看着他还算清秀的脸，心想，真是可惜，这么张脸，怎么就摊在了这么个痞子身上了，还是个二流痞子。
　　“你他妈想女人想疯了吧，”我一把推开他的脸：“那是男的。”
　　谁知赵大狗神秘兮兮地说：“知道是男的。飞哥，这男人呀，滋味可比女人好多了。”
　　男人的……滋味。
　　“呸，你说的都是他妈的什么狗屁。”我纸老虎般地骂道，内心却不断的重复着五个字：男人的滋味。
　　“那个洋人我罩了。”瞥一眼奥斯顿。他在黑暗里蜷成一团，一声不吭，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吓坏了。
　　赵大狗很快从一脸震惊转变为一脸赔笑，赵二狗则一直保持震惊的表情，不知是反应慢，还是吓坏了。
　　靠，都他妈想什么呢。我懒得理他们，径直走到小洋人面前。
　　“喂。”
　　他慢慢抬头，咬着嘴唇，似乎害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当看清是我后则完全变成疑惑的表情。操，他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这吧。
　　我笑了。
　　这洋人，真他妈有意思。
　　我带着奥斯顿从巷子里走出来，路过赵二狗，却没有发现他的脸上已换上我无法理解的，一点也不符合他痞子气质的悲伤。如果我早一点发现，那我一定会……往死里嘲笑他。

作者有话说

　　分类不应该是“古色古香”，但我找不到合适的分类。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