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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换代对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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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他只有十三岁。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却只可惜,他背负的人命鲜血,只怕早已能够将他淹没,然他早已炼就的坚忍的性子,终是没有让他疯过去。
十年前,杀手门的换代令牌终于抵达他所学艺的山头,而他,也最终踩着一众人等的尸骨取得了这面令牌。
他的师父不止一人,却俱是狠辣人物,当他们所擅长的绝狠的招数终于在他身上得到融会贯通的时候,他们看这个少年的眼中,也有了隐隐的惧意。
他就是血肉世界里拼杀出的修罗!
杀手门的换代对决总算开始,那些初初出师的百名杀手,便分别被送上了一个四面临海的孤岛上,那个孤岛位于苍茫贫瘠的海中,是没有出路的海岛,所以,他们没有退路。
海岛的面积并不大,环海的礁石围合了一片茂密的丛林,一向没有人烟的丛林有着天然斧凿的地势蜿蜒,碧草青青。高大修长的树干之上,是连纵在一起的浓密的树冠,大而厚实的树叶彼此相盖,遮蔽了天空的阳光。连绵不断的虫鸣,似自然织就的乐曲,若是没有厮杀,是不是,住在这里也不错?
可是,没有人会答这个主意,这样的孤岛,是没有淡水的,每个人,除了随身携带那点吃食,再不会有任何支援。
而这不大的岛子上,还刚刚被杀手门清洗过一片,那些适合果腹的野物,也许都已经身中剧毒,垂死挣扎了。这个岛上,早已被杀手门布下了奇毒,那毒在丛林间氤氲升腾,就似一团团的彩雾。在染上这种毒雾的三天之内,也许不会有什么症状,可是,你的命也就只有三天。
逃离孤岛,也不过是个死。
拼死一搏,也许还能生。
这换代的对决,让每个人,都没了退路。
跟他们一起抵达岛上的,还有每人手中的卷轴。
那是一张死亡的函,这死亡也许是属于卷轴上对手的,也许是属于你的。
每个人的画卷上,都是对手的面貌,标有身高、体征、兵刃等资料,甚至,还有特别细小的症状或者是口头禅等。
他们每个人的对手,俱是号码相对应的彼此,例如,七号与一百零七号,六十三号与一百六十三号。
杀手门初崛起时的第一代杀手,在江湖厮杀中,早有多人伤亡。亦有很多人,在漫天遍地的血色中,终于难以忍受,自杀身亡了,如今上代杀手也不过留下三十多人而已,却已是一股让江湖闻风丧胆的力量。
于是,一百零一到二百号新杀手中,没有上代对手的人,分到的卷轴就是自己这代中的某一位。
三天,他们只有三天时间,不仅要找出自己的对手,还要生死相搏。
可以用毒、用计,可以易容、躲藏,但是三天的时间,他们每对都只能存活一个人,否则,是没有资格再活下去的,而且,提在手中的头颅,还必须是画卷上的那个人的。
在那个海岛,按个密林中,每个人都需要想尽一切办法伪装自己,想尽一切办法找到自己真正的对手,以命相搏。
在这个海岛上的每一步,每个人,都有可能在瞬间就变为一具尸体,正是清晨,岛上的彩色雾气在丛林中闪烁,竟似雨后的虹一般美丽,可是那样的美丽,却是致命的。
他静静地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周边静悄悄的再无一人,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尔。
他的对手便是一代杀手中的六十三号,然而那次换代对决中,死在他手中的却是两个人,除了六十三号,还有一个胭脂成泪的女子。
他记得他展开手中的画卷,画卷上竟然是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手中一把黑色羽扇,眉目俊朗,气度不凡。他慢慢地读着画像下面的小字,知道那画中人,今年二十八岁,三十六式骷髅寒冰扇舞的风生水起,为人洁净自爱,向无酒色之扰,竟是杀手中难得的一股清流。
那小字的最后,竟然还有一句字体飘逸的诗,铁笔银划,飘然似画中之人:
“谁捧胭脂泪?白衣翩然客。”
胭脂泪?难道,这个男子,竟是谁的春闺梦里人吗?一个无亲无爱的杀手,却也做得春闺梦里人吗?
十三岁的少年,微微一笑,却拄着剑,静静地背海而坐。
雪白的浪花在他的背后此起彼伏地绽放,他闭着双眼,一头随意披散的头发在海风中起舞,任谁看了,都像一幅恬静的图画,却看不到背后的暗流汹涌。
他闭目而坐,却似入定了一般,晨昏更迭,便是一天,他的周围,还是看不到一个人。
第二日,一直到火烧云席卷了天空,目之所见密林中的色彩愈发斑斓,那斑斓之中,却袅袅婷婷地走出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胭脂色的戏服,甩着雪白的长长的袖子,自那斑斓的色彩中,如行云流水一般,迈着小碎步向他走来。女子的手翘得高高的,面上敷的粉白,只那眼眸上,有一抹凄厉的胭脂色,衬得她的水眸,颇多妩媚风情。
她将那袖子抬高,缓缓地将那雪白的袖子层层叠下来,露出一双柔晰的双手,那手指微翘,恰似新绽的兰花,她轻启樱唇,漫声唱到:“暗香盈,胭脂透,扇面烟雨著流年,凌宣春絮恋红颜……”
那女子折腰拧身,仰面望天,面上霞光流离,眸中光彩盈盈,却似在凝望自己的情郎一般,又似那思春的闺阁女子,盼望归人。
女子沉浸在自我的歌声里,那脚下旋转不停,却是离他越来越近,当她提气换音,唱罢最后一句,已是站在了他面前不过五尺之地,女子手指天空,粉面向他看来,眸中水色天光,尽数倾泻而出。
然后,天地便静了下来。
只有那一言不发的清俊少年,和那如定在画中的女子。
“罢!罢!罢!天洗着锦装,丹青染轻愁,奴只问,君待何人归,君待何人归?”那女子又是漫声轻吟,声音清越若凤鸣,只那眸中,却似有无限轻愁。
君待何人归?只是,她问的可是萧轻寒?
“姑娘何故来此,难道姑娘手中画卷,却是小子不成?”少年抬眸微笑,只那笑中,却更多的是冷漠疏离,郁郁寡欢。
“我心向君圆,却不知,何时君心似我心,君心似我心啊——”那女子最后一个“啊”字,女子的声音陡然尖利,转折攀越,似乎生生地要划破那漫天暮霞,与此同时,那两只雪白的长袖却似蛟龙出海,飞龙行天,携风带气,锋利地扎向海边那好整以暇的少年。
少年拔剑回护,剑气漾起一片水色的光芒,与那白色蛟龙相接,发出“铮然”之声,似金铁相击一般,可见白袖之利,若是扫在人身上,怕不是要血肉横飞了。
女子飞身后退,白袖竟长丈许,婉转腾达,就似两条择人而噬的龙,随时随刻都可能扑咬到对手身上,而双袖带风,卷起一片白芒,竟似要将少年的剑光淹没了一般。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女子挥舞长袖,自己却似站在那搏战圈子之外观望的人一般。
少年月白色的衫子几乎与那白袖融为一体,腾挪之间,剑光荡漾,只能隐约看到甩动的黑发,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个的圆。
女子似乎胸有成竹,唇角眸中都露出一些微笑,手中运劲,双袖舞动更甚,似乎要将那个少年利毙于袖下。那少年看着似乎完全处于下风,但飞舞在袖子却一点都没有触碰到他,他突然一飞冲天,竟从团团环绕的长袖中脱身而出,手中长剑利芒随身动;女子倏然而惊,似乎一股寒气瞬息而至,女子心知不好,向左腾挪而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右肩肩头一阵刺痛,那肩上却扎了一把小剑,血映剑芒,潋滟生光。
“你竟然,有字母双剑!”女子身子一停,微微喘息,却不去拔剑,但肩头受伤,她那右边的袖子算是废了。
“为何非杀我不可?”
女子却不答话,凝眉怒目,那面上却有一丝不得所愿的凄厉,她咬牙挥动左袖,欺身上来,却是不要命的打法,似乎要跟眼前这个少年,同归于尽。
然而女子终究已伤一肩,功力大打折扣,长久相博,她的体力亦有些后继不上,再斗得数十回合,女子只觉左手一轻,但见一截雪白的袖子徒然飞上半空,引得她不由自主地抬目看去,但见漫天暮霞之下,那袖子分为雪白,就如她,一度渴望的人生。
脖颈处一凉,女子的鲜血溅出,喷洒在雪白的袖子上,袖子落地,堪堪敷在女子的身上,红白颜色,分外触目。
“终是……污了啊……”女子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那泪染了她眼睑上的胭脂,似乎闪烁着血色,她这一生,最终不过化作了一滴胭脂泪吧!
少年远远地看着她,任她跌落尘埃,血染大地。
她这般执着地杀我,却是为了什么?
少年再次展开手中画卷,那白衣的翩然客,却在画卷上微笑着。
胭脂女子的尸体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海边白浪翻滚,又恢复了天地寂静。
夜已经来了,暗黑色的海水与远处暗黑色的天空相接,仿佛昭示着天地间的一切,终将归于黑暗,归于一切不可抗拒的阴冷。
少年守着一具尸体,却依然不动如山,安坐在那礁石之上,衣衫飘摇,发丝散落,静寂若画。
第二天的清晨,仿佛昨晚的暮霞变作朝霞,经过那女子鲜血的侵染一般,更加艳丽上几分,通红的日头在云层中缓慢地爬升,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渺小。
他总算看到了他的对手,那个从密林中一步一步走出,白衣翩翩,右手持着一柄黑色羽扇的翩翩佳公子。
那白衣翩然客的左手里,却还提着一颗人头,白的手指、黑的发髻,还有面上惊恐之色尚未退却的头颅。
少年展颜一笑,道:“你来了。”
白衣翩然客亦儒雅地笑笑,眼光划过地上女子的尸体,微微一叹道:“我却是来得晚了!”
“你为她杀人,她为你杀我,可惜胭脂终成泪——”
“是,是我错了,也许这个十年已经磨去了我们的生机……”白衣翩然客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羽扇,面上却说不上有多伤心欲绝,他微笑道:“你的画卷,最后有一句话说‘为人坚忍,生性冷寂,身手处世,皆是上上之选。’果然如此,你若不是以逸待劳在这海边等我上门,只怕她,也未必找得到你。”
“你的画卷,最后却是说那胭脂泪与白衣客。”
“胭脂泪,果真,也不过一颗胭脂泪罢了!”他将手中的头颅扔掉,静静地看了女子一会儿,却又道:“你在这海边不动不闻,却不怕我根本不来找你吗?也许,我本就不想活了呢,尤其,是如今这般。”
少年抬眼望天,眼光穿过那层层叠叠的云霞,淡淡一笑到道:“若果真如此,便是我命,怨不得别人。”
白衣翩然客一叹,道:“这些事情,就算怨得到别人,又有何用?”
“是”,少年颔首:“所以,我不怨。”
少年缓缓站起,右手持剑,当空一指:“那么,领教了。”
“那么,也只有这样了吗?”
白衣飘动,黑色寒冰扇倏然分合,空中四面八方扇影重重,将那袭白衣都遮了起来,只有那男子的笑容,却还是在这一团黑色的光芒中,白的分明,浸透了忧伤。
少年长剑微动,却似直刺扇影之间的那只手,剑映寒光,在那黑色之中,似划过黑夜的闪电,锐响不断。
均是经过无数鲜血洗练的人生,终于开始了一场生死之博。
白衣翩然客身形转动,那白衫飘摇,却似一张雪白的旗帜,却没有那鸣金前进的气势,少年人脚下移动,右手剑,左手指,纷繁缭乱,守得也是滴水不漏。
这一场对决,却是旗鼓相当,转眼间已是二百招之外,两人的身形,都凝重起来,再不复先是的潇洒。
白衣客的身法,本走的是轻灵一路,颇具翩翩风度,羽扇纶巾,风姿卓越,却更是含隐了一种折人的风华。
少年人却是不符合他年龄的老练,招数更加实用一些。
两人再斗百招,那少年人的剑,总算逮到一个空门,刺入了上一代杀手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一袭白衣,竟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一般,触目惊心。
生死之博瞬间静止,少年持着剑,刺入了白衣客的胸膛。
白衣翩然客却依旧站的笔直,他扶住胸口的利剑,轻轻地咳了两声,说:“杀人者,终究是要被人杀的。”
少年人直视着白衣客的眸子:“你,不是来杀我的。”
“是吗?”白衣翩然客手轻轻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我曾经想过,哪怕,自己为自己活过一天也好,可是,我们的宿命,不过就是这样而已,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没有活过的,也许下辈子,我还会是个好人。少年人,将来有一天,你能够为自己活着吗?”
“我?我不记得我是活着的了。”少年人垂下头,“我们,是没有下辈子的。”
“是啊,我们的双手沾满了罪恶,又怎么会有下辈子?怎么会有?……”白衣翩然客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少年人,将我的身体与这女子,埋在一起吧。……我本想她活下去……却原来,她也不愿了吗……”
那个白衣翩然,风华绝代的杀手,就这样,死在了换代的厮杀中。
少年人微微苦笑:他的命运,再过个十年八年的,也是如他一样吧?二十八岁的年纪,已是满头华发,生无可恋,死无可惧,他们是不是,注定了是这种命运?一入杀手门,就不算在人世了,就算地狱的最底层,也没有这样的绝望吧?
少年人拔剑斩下了对手的头颅,现在要做的,只是去交差而已,密林中央的那块空地上,会有多少活着的人会继续活下去?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到底哪一方才是幸运的?
十三岁的少年人,终是没有想明白这些问题。也许有一天,他能够,能够走出这样的生活呢?有那么一天吗??
十三岁的少年人,如对手所愿将白衣的躯体和那女子合埋,便提着头颅,一步一步向密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