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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刺赵于殇 ...

  •   衡州城外,闷热的天气掀起一层层尘土,当烈日当空的时候,来往的路人也就不忙着进城,都在城门外的茶寮歇下了。

      卖茶的王小二是居住在城郊的小老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当然也没见过大世面,唯一值得说的,就是他脑子还算灵活,口齿清晰,喜欢闲磕牙逗乐子,传传那些天南海北的,上天饮露下海擒龙的故事。

      后来他干脆就在城外面的官道上,开了个茶寮,日常就听听茶客们胡吹海侃,他记到心里去,再添油加醋地给新来的茶客讲上一番,很多经常往来的客商也喜欢上了听他说书一般的演绎,即使知道很大一部分他在胡说八道,不过就是凑个乐子。

      这一天,王小二烧好两大壶茶,恰好平时相熟的几个客商到这里歇脚,要上五个铜钱一壶的大壶茶,一小碟花生米便催促着王小二讲讲最近听来的闲话。

      王小二也不含糊,清清嗓子,开始将那些或缠绵悱恻,或猥亵□□,或英雄气概的故事传说,惹的相熟的客商喝彩连连。

      尽管这个茶寮这么热闹,那坐在沿路桌子上的人,却依旧安安静静、冷冷清清。

      而他的周围,仿佛也跟他的人一样,笼在月白色衫子的微光里,浸在他淡淡的落寞的神情,安静,冷清。

      他淡漠地坐在那里,修长白皙的手指扣在茶碗的边沿,仿佛在他这双手下的茶,便应该是泉州西坪的顶级山茶一般。

      他,就是萧轻寒,萧萧落寞,漠漠轻寒。

      他静静地喝着手中粗瓷大碗里的茶,茶叶很碎,零散地漂浮在碗里,呈现一种淡赤的色泽,弥漫着淡淡的苦涩的味道,但是落在他的嘴里,却是品不出什么好与坏,他的舌头,也已经被血腥味侵占了呢。

      赵汝愚,赵家宗室进士第一,当朝廷内部不和,南宋朝政变故时,临危不惧,劝嘉王:“天子当以安社稷、定国家为孝”,辅助嘉王登位,便是当今宁宗皇帝。而赵汝愚,也便因此拜相。
      几年奔走厌尘埃,此日登临亦快哉。

      江月不随流水去,天风直送海涛来。
      故人契阔情何厚,禅客飘零事已灰。
      堪叹人生只如此,虚栏独倚更徘徊。

      当年赵汝愚登游鼓山,曾以诗明志,慨叹壮志未酬的惆怅心情,虽然他后来官至丞相,不是也短短数月即遭贬迁。

      朝堂之上,封疆大吏,位极人臣,即使手无缚鸡之力又怎样,官甲相争、权派倾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如何不是流血千里、尸横遍野呢?

      朝堂之上是谁当权,不是老百姓关心的问题,老百姓关心的是吃饱穿暖,平安喜乐。

      谁为当权者,谁为阶下囚,更不是他想要关心的问题,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杀手罢了。

      即便,朝野传闻,赵汝愚赵丞相素有清名,此番无外乎是得罪了外戚权臣,方下放左迁的远东节度副使。

      今日之前,他已经暗中缀着这行人走了几天了,一顶青布小轿,一辆马车,马车里是赵家女眷,两辆行李推车,八个家丁,六个士兵,还有一个江湖保镖。

      这样的一行人,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即便那个江湖人,也不过是个三流角色,别说武艺不高强,警惕性也差,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一群人,是不需要他去动手的。

      多年的杀手生涯,即便再敏锐如鹰,他也会怀疑,有自己不曾注意到东西,开始的几天,他也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跟着在保护着赵汝愚,却完全查不出行踪,看来,这次任务真是前所未有的简单,简单到,好像他只是一个江湖中三流的杀手,方能自信满满地去执行这样的任务。

      这行人马上就要到衡州了,他,也该动手了吧。

      这一路以来,他见赵汝愚确实如传闻所言,为人清正廉洁,品格高尚,菜羹蔬食,恩义均洽,是个好官,是个好人。可是,好人又怎么样,死在他手下的人,好人总比坏人要多得多吧,好人不会买人性命,杀手杀死的,当然多数是好人。就算他,也是坏人中的坏人,又怎么会怜悯好人,他要做的,只不过是杀掉这个好人来成就他这个坏人。

      他选的时间,便是今日,地点,便是在这烈日高炽的官道上。

      作为杀手,他从不曾惧怕白天杀人,白天黑夜,又有什么区别呢?阎王让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杀手门的杀手,便是这世间,这江湖的阎罗王。

      午时时分,前丞相赵汝愚的轿子会经过衡州城外二十里的一条官道,这样热的天,路上应该没有什么人,对他来说,这样的白天反而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白日正当午,他立于官道旁一棵大概有几百年的老槐树底下。老槐树的树干都已中空,需两人合抱的树干扭曲阴暗着,仿佛是早已经腐朽的木头,那空空如也的树瓤,就像人老去之后,悲哀的看不清世界的眼睛,有一股从树干深处散发出来的悲凉。

      老槐树虽然老去,树荫却依旧繁茂,有着庞大浓密的树冠,遮挡了炎热的阳光,那一大团暗黑色的阴影里,似乎都有丝丝凉气。

      传说,槐树是魂栖之木,性属阴,今天,它又将附上谁的魂?

      马蹄在路上打起一阵阵干燥的尘土,马车前面是一顶青布小轿,杀手门此行的目标,便是坐在轿子中的那个人,那个曾经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

      太阳正当中空,烤炙着两个轿夫的汗水不停地滴落下来,不免呼呼喘息。轿中人听到说:“赵言、赵武,在这里找个树荫底下稍事休息吧,当心中了暑。”

      其中一个轿夫答道:“老爷,还是等等找个茶寮吧,这席地而坐的,别脏了您的衣服”。“不妨事”,轿中人答。

      两个轿夫对视一眼,停下了轿子,刚要落地,却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年轻人,那是一个又好看又年轻的人,面色儒雅白皙,一身如月华加身的月白色衫子,眉目低垂,却掩着一股优雅却落寞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仿佛他们这样看着他,内心深处就会不自觉地泛上一点凉气,让他们的皮肤不自觉的有点战栗。

      他们不懂,这样热的天气里,怎么会有个人这样站在太阳底下?

      轿中人似乎感觉到什么,掀开轿帘,却是一个清瞿老者,眉目之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

      这个时候,他们的眼前突然起了一道亮光,耀眼的感觉似乎瞬间将天空的阳光都遮盖了,接着便听到一声钝钝的声音,一抹红痕,飞溅到了空中。

      那个所谓的江湖人士,也许真是保护赵汝愚的,此时更是飞身在萧轻寒面前,以身子硬挡了萧轻寒一剑,剑光如体,没入了他的肩胛之下,也幸而他高大一些,否则刚刚的剑光,只怕就要划到他的脖颈上了。

      “赵大人,我奉朱大人之命沿途保护大人,大人快走,我不是这人对手”,身中一剑,手持钢叉的大汉还在嘶吼,足见意气江湖。

      赵言、赵武这才恍然大悟,他们作为官家奴仆,恐怕这暗杀明刺之事见过听过也多了,所以并不停留,即刻抬着轿子向官道两旁的树林走避而且。

      “钢叉太保冯保,你觉得,你救得了他吗?”他的嘴边微微现出一丝冷笑,这个人,未免也太不中用了,看来这个赵大人在他们那党人心目中,地位也不过如此吧。

      “我……为全忠义,虽死可也!”冯保肩头血流如注,那面部神情却也狰狞起来,他紧咬牙关,以肩胛血肉夹住他的剑尖,以便为赵汝愚争取更多的逃脱的时间。

      “可惜,”萧轻寒微微摇头,似乎不知为何,今日竟然愿意跟眼前之人多聊几句,也许,胜券在握?“你之死,却分文不值……”他的笑容轻淡飘渺,凉如天上流云,却又似乎有着一点不可捉摸。

      他手腕一拧,竟从那长剑剑柄之处,抽出一把修真小巧的小剑,剑身成潋滟的红色,仿佛饱饮过人间的鲜血,那红色小剑倏忽间便化作一缕红光,几乎擦着冯保的眼角掠过,带起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和凉意。

      在场诸人却听一声惨叫,那瘦削直立的身影,却从轿子中直直地跌落下来,红色小剑正中赵汝愚的后心,红光妖异闪烁,剑锋处鲜血淋漓而下,却似那剑将那喷涌的血液吸出来一般,红的狰狞。

      “畜生!”冯保睚眦俱裂,也不顾利剑加身,手中钢叉胡乱刺去,似乎已经忘记什么招式招法,不过乱打一气罢了。

      萧轻寒足下微动,那身月白色的衫子还是那般幽凉淡漠,他的眼神,便在那炽热的阳光底下,看不分明。

      冯保突觉胸口一阵剧痛,似乎更超那剑锋入体的感觉,他低头的瞬间,却看到了一根手指,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那食指修长匀称,轻轻地抵在他的胸口上,却让他胸如鼓锤,一张口,哇地吐出一股血箭

      “子母剑,血玉指?没想到他们竟然动用了杀手门里的头号杀手?朱大人,我愧对您的嘱托!”冯保又吐了一口鲜血,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那一口口的鲜血,似乎喷到了他的眸子里,他缓缓地倒地,只觉得那眸中的天空都涂抹了一丝血色,流云飞转,却似妻儿的笑脸,似乎正殷殷嘱托着他早日归家。

      “忠良被陷,奸佞当道,非冯保之力可……”他气若游丝地呢喃了一句。

      “大人,大人!”路边的轿子旁,赵家下人正扶着那个青衣老者赵汝愚哀哀地呼唤,那柄诡异的红色子剑,正中赵汝愚的胸口,赵汝愚干瘪的胸膛里,却有恁多热血,在剑锋过处,喷涌而出,浸透了青衣。

      赵汝愚面如金纸,他剧烈地喘息几声,却是向着身后,缓缓地伸出了手。

      “爹爹——”一声凄厉的呼喊从马车上传来,马车上跳下一个青衣女子,她跌跌撞撞地奔到轿子旁,一下子跪倒在地,抓住赵汝愚的手:“爹爹,爹爹……”

      那子剑几乎穿胸而过,赵汝愚是借了赵言、赵武的支撑,才坐住身子。

      曾经的风云人物,一代宰相,却如此坐落在泥淖之中,鲜血淋漓而下,滴落在干燥的官道上,似乎激起了些许的烟尘。

      一切,都要如烟散去,随风而逝吗?

      “爹爹……”青衣女子紧紧地抓住赵汝愚的手掌,泪流满面,她苍白的脸颊微微颤抖着,似乎要将自己的爹爹拥在怀里,却又一动也不敢动。

      赵汝愚竭力睁了睁眼,似乎有一丝微笑浮上了他的唇边,他费力地说道:“洁儿……爹,还没有……”老人头一歪,已是油尽灯枯,溘然长逝了。

      “爹爹——”

      “大人——”

      围着赵汝愚的三个人,一时间泣不成声。

      此时路上并没有人经过,遭逢此变,护卫的士兵们却发了一声喊,四处逃窜去了,当真是世风日下,即便清廉如赵汝愚,兵者也不过是应付了事罢了,对那大人,还是难挂于心。

      只有场中哭泣的几人,声音凄厉悲切,确是伤到极处。

      他看着这个场面,皱了皱眉,子剑还是要取下来的,这三个人,只怕也逃不过清道夫的手底。
      他是杀手门的杀手,只负责杀人,杀手门还有专门负责清理刺杀现场的清道夫,他知道他们跟着他,就在他的身边。

      赵言和赵武见他似打量似移步要走过来,猛地跳起来扑向他,“小姐快走!”

      他微一侧身,赵言赵武就扑到了地上。

      真是不自量力啊,他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想杀不相干的人。

      对面的女子茫然地抬起了头,她的脸上,还挂满了泪水,一头青丝,被一支木簪松松地别在了头顶,青衣布裙,却清丽脱俗的仿若空谷的幽兰。

      她的眼眸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双瞳浸在泪水里,出奇地黑润。

      他就微微地一愣神。

      赵言、赵武正好这时扑将过来,一人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小姐,快走,快走啊!”看来这两个人,倒是忠仆,竟然无谓生死,比那些士兵,是强了很多。

      对面的女子看到了他,瞬间变了满脸的愤恨,她猛地抽出了插在爹爹胸口的小剑,双手持剑向他刺来,她的脸上,是一种临死的决绝,爹爹,您老人家带着洁儿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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