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一生为君》远上天山

2、第二章 春耕

　　猎猎的寒风吹了足足半个多月才渐渐平息了下来，眼看着便是一年的春季，薛彦推开窗户，阳光照进来，他小小的房子也仿佛通透了许多，他随意的伸了个懒腰，似乎想把一冬的惫懒都伸出去。

　　又是一年春耕时，寒气虽然还未消散，定州这块还肯留下的人家却都是买了种子准备耕种。薛彦是个公子，对农事一窍不通，可偏偏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承认他公子的身份，坐吃山空也行不通，因而年前他便去邻居那里将种子买了，不管是死是活，总得在地上种些什么。

　　“彦小哥儿今年也买种了？”张志家离薛彦这个小破屋也不过半里地，两人的田又靠在一块儿，“身子可好些啦？”

　　薛彦笑着点头：“好了许多了。”

　　张志却是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通：“好些了就好，身体可是本钱，彦小哥儿你也不太会干这个吧？”

　　“嗯。”

　　“这事儿就该来找我，别的不说，我张志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乡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我那婆娘也是这么得的。”张志脸上露出一副怀想天空的模样，却又叹起气来，“不说了，这日子越过越难，走的走死的死，种地的也就我们这些人了。”

　　“小哥儿你原先是城里来的，怎么不想办法找找出路呢？这田种不久，要不是我老娘守着祖产不肯走，我肯定不会留在这儿的。”

　　话说这么说，张志却还是蹲下腰来，给薛彦细细的讲下种的方法。薛彦半蹲着跟着他手指的动作走，不一会儿便也学到了不少，动作虽然不如张志快，可也比他一个人瞎摸索着强。

　　张志摸摸脑袋，高声道：“彦小哥儿不愧是读书人，下种的模样都文文静静的，得，我今儿还有活要干，先走了啊，小哥儿你慢慢来，别急，这农活虽不如读书厉害，可也要费些功夫。”

　　“张哥你慢走。”

　　薛彦又扔了一会儿种子，手里早就染上了黑乎乎的湿泥，他看着这双至今仍有些陌生的手，忽然怔怔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他的手，也不是他的生活，一股孤单的感觉蓦地向他袭来。明明已经要在这个地方好好的活下去，可是细细想着，却仍是有些怅惘。他不会做农活，不会洗衣做饭，甚至没有力气提水浇菜，他的人生，从来注定了就是锦衣华服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无用。

　　薛彦也从来不知道他自己居然会这么没用。

　　自己所学的一切都被打破，琴棋书画射御书数，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和动荡的地方，几乎不能作为生存的资本。

　　最让他感到痛苦的，其实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个人是谁，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叫什么名字，他的父母是谁……他已经占有了这个人的身体，可是对这个人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发什么呆呢？”

　　薛彦抬起头，却只看到头顶上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他站起身，跺了跺已经有些僵掉的脚，这才看清站着和他说话的人是谁。

　　萧景眉头微微一蹙。

　　吃完早饭之后便见这人匆匆忙忙的出去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他放心不下想出来找找，却只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田埂间，看这模样，怕是哭过。

　　“不会干？”

　　萧景都有些想笑，真的有人因为不会种地淌眼泪的吗？

　　他一把接过薛彦手里的葫芦瓢，熟练而精准的洒着种子。薛彦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萧景道：“我小时候日子过得不好，种地浇菜喂猪都干过，虽然时间长了不干这个，手艺倒是没丢。你不会干？”

　　薛彦闷声摇着头：“我不会。”

　　“我看也差不多。”萧景摸摸下巴，这时候的他并没有武林人士的气质，反而看起来更像在田间劳作的农夫，只是比普通农夫好看一些。

　　但是薛彦怎么也不会忘记那个寒风吹彻的晚上，和这人满身溅着的鲜血，这是被父母和家族保护的很好的他，除了进入别人的身子之外，感受到的来自人世的第二场恶意。

　　薛彦怀着满重的心事，慢慢跟在萧景后面丢着种子。

　　萧景的伤其实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走，他不提出来，薛彦也不会赶他走。

　　“喏，就这些了？”萧景拍拍手上的灰，轻声问道。

　　薛彦点点头：“就这些了。”

　　薛彦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萧景。他今日穿了一身薛彦的旧衣裳，只是寻常农人穿的粗布，在这人身上，却有一股隐士悠然自得的意味。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田顶头，再走小一里地便是薛彦的小破屋，冬天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的缘故，薛彦把房子稍微加固了一些，虽然在边界这块荒凉的地方，小破屋再怎么加固也不会变成大宅，可是对薛彦而言，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家了。

　　如果醒来时发现自己不仅没了家人，没了身体，连处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薛彦真的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好好活下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薛彦刚刚要跨出去，便发现自己身子被人一把抱住，回过神来时，便见萧景露出一个噤声的表情，薛彦了然。不过片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及近，薛彦和萧景对视一眼，同时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是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批辽兵。

　　辽人最善齐射，只要在马上便是他们的天下，便是许多中原武林人士，也在数百骑兵的围攻下身亡。宋辽边境一向是辽兵的天下，宋朝本就势弱，尤其是檀渊之盟过后，辽兵出入宋朝边境如入无人之境，践踏人畜，肆意敛财，寻常百姓与之相抗便会身首异处。

　　一道边境线，硬生生被拉长了数千里。

　　去年冬天，薛彦刚救起萧景，第二天配着刀骑着马的辽兵便踹开了他家的大门，幸亏萧景技艺过人，辽人亦不善权谋，因而他们的布置算是起了作用，此后将近半月，辽兵都没有再敲他家的门。

　　很多时候，薛彦都会不由自主怀疑起萧景的身份。

　　他不由抬眸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萧景依旧是冷静自持的模样，然而他的眸子却是非同寻常的透亮，那种一眼看透人心的感觉让薛彦莫名感到害怕。他眸中深藏的，隐隐约约还有血腥的味道。

　　薛彦默默咬着唇，或许……他根本从未明白这些时日与他相处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