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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京前奏(中) ...

  •   赵氏世代镇守西北,六代镇北公中有五人马革裹尸,其中包括第一代镇北公赵渊予。镇北公传承,从来都是阵前册封世女,从未有过让世女入京受封的先例。赵韫不知显庆帝招世女入京受封的用意何在,但她知道,大元开国一百二十三年来,开国功臣或凋零或没落,只镇北赵氏依然威风赫赫,手握天下五分之二的兵权。

      这一代镇北公赵淳亦是正月战死,丧帖附在战报后,于正月十六上报朝廷。而今已是四月下旬,显庆帝却下了这样一道圣旨……

      赵韫愈想愈是觉得事情不妙,手中大刀狠狠磕在地上,唾了一口唾沫,骂道:“他爹的!”那两名镇北公府人听到赵韫怒骂,还道她不愿意回府,当下急的上前一步道:“五小姐,夫人有令,无论如何也要请您立即回府!”

      赵韫听是安定皇子的命令,也不多说,跨上马调转马头,就要打道回府。赵珩急忙问道:“将军,额克图……”赵韫骑在马上,眺望蛮族王都方向,许久,她沉声道:“将俘虏带上来!”立刻有两名高壮士兵压着还活着的俘虏上前,踢倒赵韫马前。

      赵韫在马上俯压下身子,拿着马鞭指着这六名俘虏,道:“给本将军带句话给额克图,就说这次本将军大量饶她一命,叫她乖乖的洗干净脖子等着本将军来取!”说完,她手中马鞭挥下,带领众人回府。

      到了镇北公府,赵韫不及回房梳洗,直接将马鞭扔给身后的赵珩,一身脏兮兮的戎装直奔安定皇子所居正房而去。大厅里,赵氏活着的小姐都在,世女夫人褚叶站在安定皇子身后。赵韫还未进门,就听到一贯脾气火爆的老六赵敬大声嚷嚷:“母亲、四姐、七妹、八妹战死,三姐断了一条膀子,咱们老赵家四条人命,给她周家守家卫国。怎么封个世女还唧唧歪歪男儿兮兮的,不痛快?不去,咱就不去。有本事,她敢寒了功臣的心,不封二姐啊!”

      “老六!”赵单堇厉声斥道:“圣上乃九五至尊,你怎敢言语不敬?!”赵敬是个莽女子,梗着脖子不肯认错。赵韫及时推开门,向安定皇子行礼道:“父亲,女儿回来了。”安定皇子端坐着的身体微微前倾,关切道:“老五回来了,可有受伤?”

      赵韫摇头道:“没有。”“没有就好,”安定皇子伸手虚扶赵韫,道:“你起来。天使前两日已经到了府里,皇上旨意,是要你二姐进京受封。我叫你回来,是想问问你们姐妹几个,心里是什么章程。”

      赵韫站起身,与赵单堇抱了抱拳,大声道:“女儿没有什么想法,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她叫咱老赵家干什么,咱老赵家就干什么。她叫二姐进京受封,二姐就进京受封去。女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识过京城繁华,听说京里的男儿天仙似的。到时候女儿和二姐一起去,给父亲取个天仙女婿回来。”

      安定皇子眼睛一亮,柔和的看着赵韫,笑骂道:“你个猴儿,一直叫你娶夫,只犟着不肯。如今终于开窍啦。”

      赵敬不明赵韫话中深意,怒声道:“五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尽想着男人!咱们老赵家,从来都是在这府里册封镇北公,为什么这次不能?咱们家折进去四条人命,不见皇帝老儿半句嘉奖,还想着将二姐弄到京城里去。谁晓得她要二姐进京是干什么!”

      赵敬虽然莽撞,但她最后一句话直直戳中众人未宣之于口的忧虑。一时之间,大厅上静的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咳,咳,”赵安握拳掩嘴咳嗽了两声,有几分虚弱的声音响起,她问赵敬:“老六是想赵氏抗旨不尊吗?”

      赵敬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即使她大老粗一个,也知道抗旨不尊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是心底十分不甘,赵氏六代血腥沙场上挣命过来,今日却落得个这么个局面。她心里的火烧的怒气沸腾,在皇权面前却无挣扎回还的余地。两重煎熬下,她大步冲冲向外走去,将门摔的震天响,大声嘟囔道:“抗旨又如何?我赵老六还就抗旨了!”

      赵安摇了摇头,知道那话是赵敬怒气冲头下的任性之语,也不放在心上,只道:“老六这性子,得改改了。”他咳嗽了几声,向安定皇子道:“大元开国十二功臣,冯、陈、陈、赵、杨、卫、程、王、郑、叶、李、张,开元十七年,冯氏与陈氏两位国公以大不敬之罪,诛全族。杨、卫两家几代单传,至今绝了户。程、王、郑三家在皇位更替中,站错了队,消泯在史书上。李家子孙不成器,败落了先祖威名。张家、叶家后代中无出色之辈,庸庸碌碌,只安分度日罢了。

      这十二开国功臣中,只我们赵家扎根在这西北沙地上,代代战场上打熬,竟越发的出众了。”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呼吸有些急促。停下来喘息了几口,继续道:“一等国公,世袭罔替,天大的荣耀。世代镇守西北,蛮族不曾南侵一寸土地,天大的功劳。大元开国这一百多年,独独咱们赵家有这个荣耀功劳。”她叹息一声,轻声道:“不只是功劳,咱们赵氏手上还握着天下五分之二的兵。这些兵还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精兵。”

      安定皇子面色微变,道:“天使暂居府中,老六性子急躁,我担心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传到天使耳朵里去。小九你带着你几个妹妹一起去看着她。可不能让她再说浑话。”赵韫侧目,见小九几个面色有异,显然是被赵安的话吓住。也是,十几岁的毛头,整日舞刀弄枪,做梦都梦见战场杀敌忠君报国。哪里晓得,这忠君之后,还有这许多的权力倾轧?

      打发走了几个年纪小的,赵单堇迟疑着道:“事情未必就到了这个地步,我赵家六代镇守西北,五十一条人命,从不曾有半句怨言。自高祖至先帝,对我赵家多有嘉奖。又历代与皇室联姻,赵家的忠诚,毋庸置疑。”

      赵韫与赵安对视了一眼,赵单堇是个智将,行军布阵鬼神莫测,只是为人过于忠厚了。赵安静默了半晌,偏首向安定皇子,道:“天下安定的太久了……”

      天下安定的太久,所以世代以军功立身的赵氏非常打眼。
      天下安定的太久,周氏皇族已经坐稳了江山,收拢了大权,所以功高震主的赵氏成为她们眼中的沙石。揉了痛,不揉也咯的难受。

      安定皇子深吸一口气,道:“都是我们的猜测,事情究竟如何,还需到了京城,见了情况,缓缓商议。先说眼下事,圣上旨意,我赵氏不能不从。此次上京,我打算带着老二和老五去。你们以为如何?”

      赵单堇惊呼道:“爹,此次我和老五去就行了,您年纪大了,如何经受得住旅途奔波之苦?”安定皇子摆了摆手,道:“我打小在京城长大,自嫁了你母亲来了西北,已有三十多年了。如今你母亲走了,我想回去看看。也是落叶归根的意思。”

      赵单堇噗通一声跪下,道:“这如何使得?女儿们都在西北,离不得。爹去了京城,岂不是无人在膝前尽孝?请爹看在女儿的份上,留在这里。也好教不孝女日日侍奉身前。”安定皇子定定的看着她,目含悲色,缓声道:“赵氏延续六代,战死了五十一人。老四、老七、老八已经走了,难道你要我留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一个一个的战死,白发人送黑发人?”

      安定皇子的声音十分平稳,没有丝毫哽咽。但他端坐着的瘦削的身形,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早年离乡背井、晚年丧妻,唯一的亲生女儿将继承镇北公的称号,一生奋战沙场。这是安定皇子的悲哀,也是历代镇北公夫人的悲哀。

      赵单堇哑口无言。世女夫人褚叶上前跪到赵单堇身后道:“爹既然拟定主意要回京城,女婿愿替世女尽孝,侍奉在爹身侧与爹作伴。”安定皇子示意身旁的麽麽晚清上前扶起褚叶,道:“好孩子,难为你夫妻分离了。”

      安定皇子同意褚叶陪伴,其余人才开口。赵安首先道:“二妹无需担心,我胎里带的弱症,上不得战场。我便同父亲一道上京,替姐妹几个在父亲跟前尽孝。”安定皇子却道:“暂不急。我和老二老五去了京里,西北就剩下你和老三年长。老三是将军,军队得她操心。这镇北公府,却还得你看着我才能放心。”

      赵安想了一想,同意道:“那等二妹从京里回来,我再启程。”安定皇子点头,道:“就这么办吧。你们都去忙你们自己的事,老二留下,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赵安、赵杭、赵韫起身行礼道:“是,女儿告退。”

      出了门,赵安唤道:“三妹、五妹,我那里新得了一两白茶毛尖。虽不是什么名品,却也是新春第一茬毛尖,费了我老大力气才得来。不若,一起去品品?”赵韫爬了爬头发,笑道:“嘿,只要大姐不嫌弃我牛嚼牡丹。”

      赵杭一脚踹向赵韫屁.股,向赵安道:“大姐,待会给老五两片老茶叶叶子就行了,喝不完给我打包带走,也不能叫这个大老粗浪费了!”赵韫捂着屁.股叫嚷道:“喂喂,三姐,你想要茶叶也别扯着我的幌子啊。”

      三个人说说闹闹到了赵安的宁静苑,聊了一会彼此的境况,赵杭首先沉不住气,犹疑着问道:“大姐,皇上对咱们家……”赵安轻轻抿了一口茶,道:“我并非危言耸听,你回去翻翻史书,莫说本朝,你再往上数几个朝代,哪一朝哪一代有家族比咱们赵家功劳还大?——功高震主啊。”

      赵杭身子猛地一震,眼底深处就透出几许茫然惶恐。赵安转眼打量赵韫,见她神色如常的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水,伸手就要去续第二杯。赵安嘴角一抽,果然牛嚼牡丹,不由的心疼起她的茶叶。

      赵杭沉默了半晌,道:“大姐,你看的书最多,可有化解之法?”赵安摊了摊手,道:“有,也没有。”赵杭急的恨不得打开她的脑壳自己看,连连追问道:“到底有还是没有?大姐,这哪里是卖关子的时候?”

      赵安道:“我想了一天一夜,除非大元朝灭亡了,或者我老赵家反了,别无它路。”赵杭愕然,张大了嘴道:“你这不是瞎话吗?大元朝才开国一百多年,怎会眨眼就灭了?”赵安道:“所以,这法子不是法子。”

      赵杭瞪眼,烦躁的挠了挠头,道:“或许,真的跟二姐说的,这是咱们杞人忧天?”赵安噗嗤笑出声来,道:“我问你,皇上下旨要灭了蛮子,我老赵家说把她们赶出去就行了,不用灭。你说镇北军听谁的?是听皇上的还是听我老赵家的?”

      赵杭脸色一肃,道:“自然听我老赵家的。”“那好,”赵安接着问:“皇上下旨,西北赋税涨一层,我老赵家说,不能涨。那官员听谁的?是听皇上的还是听我老赵家的?”赵杭脸范苦色,道:“也是听我老赵家的。”

      赵安叹息一声,道:“我赵氏世代镇守西北,在这块土地上经营了一百二十多载。说的大逆不道一些,这西北就相当于一个国中国,是我赵氏的地盘,而非她周氏的。卧榻之侧岂容她人酣睡,易地而处,你会如何对待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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