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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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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子细长的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要是在有好太阳的天气从楼底下往上看,外层的玻璃墙几乎要闪瞎人的眼。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十八楼,于克柔踩着高跟鞋从电梯里出来,在空荡荡的楼层里留下清晰的响声。
十八层是挂牌经营的心理诊所,只有一个男医生,姓颜,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点头,据说是英国心理学毕业的博士,学成后归国开了这家心理诊所。当然,男人的学历如何并不是于克柔关注的重点,她的关注点只是,这个男人很帅,是她喜欢的类型。
出身于一个没什么内涵的□□家族直接导致了于克柔从小到大见的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直到六岁被送进小学之前于克柔还一直不觉得说话的时候带着满篇的脏字儿有什么不对,结果一开口就让学校老师给狠批了一顿,于克柔回家抱怨了一通,本意就是发泄,结果改天老师就在下班路上被人给报复了在医院里躺了半个多月。于克柔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内心深处还没黑成个乌贼,还自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个老师,本来还想努力的表现的好一点,结果自打这事儿一出之后就没老师买她的帐了,要么是把她当祖宗供着要么就是把她当透明人撒手不管了。
家族的彪悍作风让于克柔小学勉勉强强毕业了之后就再也读不下去了,学校里同学没人敢惹她,老师们也不太待见她,一律采取冷处理。再加上她爸在她五年级那年不小心被人一刀给捅死了,于克柔寄养在大伯家里,脾气变得实在要命,再加上她小学毕业考试的成绩不算太理想,因此初中也就没去上。
她大伯于宝生倒是挺坚信知识就是力量,也因为他妈王瑞芬还算是爱屋及乌的顾念着小儿子留下的这个闺女,也就没在教育方面对于克柔过分的苛待,家里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儿在学校都一个待遇,索性就把年纪差不离的小孩儿都拢到一起请了个家教过来。家教过来也纯粹是因为于家开出的高薪,但毕竟对方是一帮□□头子的后代教起来不能打不能骂的也战战兢兢,最后的成果也只能达到让那一帮未来家族的中流砥柱们明白了阴天了就可能要下雨,历史上有哪几个著名的皇帝,偶尔兴致上来了能说两句骂人的英语,收保护费的时候会算钱也就得了。
于克柔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为了一个认为自己还不算太糟糕的女人。
于克柔今年二十三了,说情窦初开这年纪有点晚了,但是要论起动心来这么多年却是寥寥几次,颜医生无疑又是这寥寥几个中最让她上心的一个。颜医生说了一句你穿裙子挺好看的,于克柔就跑去买了一堆以前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碎花裙子每天换着穿,颜医生说了一句染发不好,于克柔就跑去美发店把头发又给染成墨黑墨黑的,只想着恢复本色了也没想着这是对头发的二次加工。
至少现在,在颜医生潜移默化的改造下,只要于克柔不开口说话,她看起来还真有点像个淑女。
写字楼十八层只有颜医生的明心心理诊所,窗明几净,柔柔的帘子挂着让室内既不是刺眼的明亮也不是过分的阴暗。于克柔推开诊所大门的时候,颜回生正端坐在桌前整理着病人资料,牛皮纸的封,内页是米黄色,颜回生惯用钢笔,手指也生得漂亮,握起笔的样子在于克柔看来十分赏心悦目。颜回生的字迹也很挺秀,带着一点花体英文感的中文,交错起来有种灵动的柔软感。
他感觉自然十分敏锐,在于克柔推门的一瞬间,脸上就已经挂上了得体的笑意:“你来了?”又用一种很惊讶的眼神看着于克柔放在他面前精致的小纸盒子:“什么?”
“我记得上次你说爱吃那家时光机的草莓蛋糕。”于克柔靠着桌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每天限定十个,你嘴可太刁,我去的时候就剩下一个了,顺手就给你带过来了。”
“那还真是多谢大小姐厚爱了。”颜回生伸手打开面前的小盒子,时光机是附近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屋,几款出名的点心都是每天固定供应多少个的限定款,正是因为这种“就算你有钱但是没那个运气你就吃不到嘴”的经营模式的推动,反倒让那些不容易死心的顾客频频光顾,牌子也做的越来越大。
盒子里两把小叉子,颜回生自己拿了一把,另一把递到于克柔的手上,推开正在整理的病人资料,颜回生坐在椅子上,于克柔单手一撑坐在桌子边儿上,两个人一起吃一块蛋糕。
“我就喜欢你这里。”于克柔舔舔嘴唇,“比我家里自在多了。”
于克柔没对颜回生隐瞒自己的身份,相反,她就喜欢颜回生这种就算知道了自己身份也还对自己保持着平常态度的人。自己弄脏了他的资料他会发脾气,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生气了会遭到打击报复;关怀和问候的话都说的恰到好处的自然,一点不让人觉得是故意讨好;就算之前家里的某人看不顺眼上门过来找麻烦,颜回生也没有一点怯懦的意思——这就让于克柔更喜欢他了。
只不过她还不清楚颜回生对她的这种态度是不是喜欢她,就算是□□世家里出来的小姐,在关乎自己可能的终身大事的问题上还是没那么容易拉下脸来主动问“你他妈的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准备娶我回家不娶啊?”
于克柔一方面很满意与现在这样的关系,比朋友更亲密也更暧昧,但同样让于克柔稍有不快的是,这种关系又比爱人差了一点,于克柔又有点自欺欺人的不去在乎颜回生是否跟别的女人还保持着这样的关系。
“怎么想起过来了?我记得今天没有你的预约。”吃完蛋糕,颜回生拿纸巾擦了擦嘴,半开玩笑的说。
“还能怎么着,不就是于小锋那个……”于克柔顿了顿,强迫自己把破口大骂的冲动给忍下去,“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晚上再跟一群女的滚床单真他妈的不怕精尽人亡……不就仗着……操,他迟早得死在女人手里。”
于小锋是于克柔的表兄,俩人的爹和于宝生是一个妈生的,可惜于克柔她爸她妈都死的早了。女孩儿本来就不太受重视,而何况于克柔这样父母双亡的小姑娘,于克柔一直觉得于家兴许觉得没把自己赶出家门就是仁至义尽了。反正她跟人打架从来都是下黑手,多少年前于小锋刺了她一句于克柔直接照着于小锋两腿之间就踹过去了,自从那次之后梁子就算是结下了,两个人之间总是有点看不对付,后来于克柔凭着剽悍的作风不输男人的战斗力得了大伯于克柔的青眼,于小锋也是自小被训出来的自然也不是一撂就倒,两个人也算是平分秋色,年纪到了各自被于宝生分了一批人,但是因为都一块住在大宅子里,于克柔期待的俩人分道扬镳的剧情就并没有出现。
于小锋每天不带个女人回来就觉得浑身难受,于克柔听了好几年床板吱呀吱呀的响,不仅没默认为催眠曲反倒每次都跟火星撞地球一样,恨不得一脚踹开于小锋卧室的大门把他跟那些个嗷嗷叫的女的一起抽一顿,偏偏还因为就是在大宅子里禁止私下斗殴,于克柔就这么憋了好几年,最近是因为有颜回生的开导她才变得没那么暴躁。颜回生也知道于克柔看她那个所谓的表兄很不顺眼,不过倒也不站在于克柔的立场上表现出明显的喜怒来。
“你总想他干什么?”颜回生站起身,伸手从立柜里拿出一个小茶叶盒,“我泡点茶给你喝,你既然觉得他迟早得死了,好好等着那一天不就得了。”
“我还以为你会教训我。”于克柔扑哧一笑,“还以为你们做医生的都有好生之德。”
“那不包括自作自受,要是你说想一枪崩了他,我就不能看着不管了。”颜回生从罐子里捻出一点细碎的茶叶末,放到杯子里冲了,又加了一点柠檬片,递给于克柔。
“我就喜欢喝你的茶。”于克柔的眼睛瞟了瞟那个又被颜回生收起来的小茶叶盒,“你也不告我这什么茶,我喜欢,总想自己买点。”
“商业机密,于小姐也不可奉告。”颜回生笑了笑,看见于克柔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慢慢喝茶。
“休息会儿吧。”他说。
“哎……”于克柔长长叹息了一声,茶喝着,有种清淡不觉得发腻的甜香味晃了心思,慢慢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到她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之后,颜回生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淡和疏离的表情。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于克柔一会儿,顺手拎过一床毯子给她盖上。
于克柔是被噩梦惊醒的。
那种脚下一滑的真切感受,让她的冷汗都沾湿了额头。
自从她有记忆以来似乎就没经历过那么狼狈的场景,穷途末路,几乎让她丧失了任何反抗的念头,临死前的那一刻就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只是梦醒了那种惊悸的感觉仍旧在,具体的场景却记不得了,从那种恐怖感中挣脱出来于克柔很庆幸的发现自己还在颜回生的诊所里,她真的睡了很久,早晨来的,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
“醒了?”颜回生端着一小碟炒饭,“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叫你……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做噩梦了?”
“……算是吧。”于克柔扶了扶额头,“有点……算了。”
“吃点东西吧,我刚刚用微波炉热了一下。”把筷子和勺子递到于克柔的手里,体贴的小动作让于克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立刻决定把这个不知所谓的噩梦扔到一边去。
慢慢嚼着炒饭,虽然味道一般,但于克柔还是觉得有那么点小小的甜蜜,抬头看了一眼表,才想起来前几天于宝生似乎就说过了今晚要全员到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宣布。于克柔对她这个大伯的印象还不坏,所以也并不是很想爽他的约,匆匆把饭吃完,跟颜回生告别了一下,踩着高跟鞋就离开了。
于克柔赶回来的时候全员基本都已经到齐了,虽然时间还没到,但这种某种意义上的迟到还是免不得让于小锋又刺了几句。于克柔懒得理他,一路开车回来脑袋有点晕晕的,也只找了空位坐了。于宝生今晚宣布的消息还真是重量级,本来于克柔还想着有什么大事儿要把那些平时都见不着几次面的人都从各个角落里给拎回来了,结果就是,于宝生表示,于家社要和饮冰组干架。
饮冰组于克柔知道,殷家,名字看着文绉绉的,其实也和自己这边是半斤八两。于宝生这次是绝对的先斩后奏,先是把战书都下好了,然后才跟众人摊牌,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哇啦哇啦的说什么的都有,直到于宝生吩咐手底下来拎来了两大皮箱的枪,众人这才闭嘴了。
老大这回是下了血本了,再加上对枪很懂行的就拿眼那么一打量,就知道于宝生这次拿来的这批货绝对不差。命令似乎就这么下死了,于克柔跟着人也拎了一把,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还被于宝生关照了几句。
“明天晚上,八点,南四十桥!”于宝生咬牙切齿的下命令,“都给我记好了!”
杂乱的“是”中,于克柔觉得自己真不太舒服,没被这热烈的情绪所感染,于克柔简单地应和了一下,回房间了。
第二天睡了大半天精神倒是还好,大厅里见面的时候顺手拎了个飞镖冲着于小锋的脑袋就过去了。于小锋伸手接了大骂“你他妈的欠揍呢”,于克柔就回过去一个凉森森的笑,有点邪乎,于小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转眼又觉得自己怂的要死。
晚上,八点,南四十桥。
于克柔穿了一身黑,不为别的,这个时候穿的花花绿绿的淑女看着就没气势。皮裤皮衣加上皮靴,手枪在手里转了一圈倒也觉得手感不差,英姿飒爽。殷家倒也来的很准时,为首的是个穿迷彩服的大腹便便的胖子,胖子和于宝生一言不合就要开打,两拨人一窝蜂似的涌上去,平时干架于克柔不是没见过,可拿着枪了这还是第一次,以前踹啊揍啊棍子打啊不怕一次就死人,眼下拿着个万一没找准位置就能把人一下子弄死的玩意儿,到底还是女孩儿,动作上慢了两分。
于小锋已经冲出去了,背影倒看着很是宽肩阔背,于克柔脑袋里只是那么个恍惚的念头一闪,昏昏的,可是场景却很清晰。有人一枪打碎了路灯,快到冬天了,八点多天色早就暗了,人影重叠在一起,模模糊糊的,于克柔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大宅子,于小锋赤身裸体的和一个女人抱在一块,做||爱的声音让于克柔听得反胃又想吐,然后她发觉于小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仍然沉浸在他那一张床的小世界里。手里还拿着枪,长久以来的恩恩怨怨像是被无限的回放,那句“你不就是个女人得瑟什么呢”听起来尤其的刺耳,于克柔只觉得全身的血都热了,手抬高,手指微微一动。
“砰!”
她被这一声枪响惊醒了。
于小锋奔跑的姿势定格在那里,夜太黑了,看不清楚,就看见他整个人都往前头扑倒下去。于克柔惊慌失措之下又觉得心里有一点快意,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开了枪,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觉得自己像是疯了,还是纯洁小姑娘时候的记忆被翻出来,于小锋连笑带讽的表情让她恨得难受,周边人的叫喊听不到了,她冲上去,对着于小锋的脑袋打空了枪里的子弹,然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上也被开了个洞,温温的东西流出来,停不住了。
停不住了。
她似乎又做了那个梦……快死了,那种失足落下去的感觉,让她又想抱着头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