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之途》月莲城

45、第卌四回 授皇前夜（下）

　　当晚的双喜宴办在魔令府中，占了四个院子，摆了三百来桌，可说是遥青上任以来举办过的规模最大的宴会。几千人聚集在一起狂欢，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像兄弟一般勾肩欢饮，开怀享乐。
　　但有些人不管身处何种和谐的盛景之中，仍然有股强大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就比如说，独自占了一桌的千岁。当然他这桌原来是坐满人的，酒过三巡后，人都借口敬酒离开了位子跑去了其他桌。千岁似乎很享受这份被人人用排挤眼神看着的感觉，一边击着桌子打节拍一边哼着怪异的歌，一个人自娱自乐，兴致高昂。

　　恰好端酒走过的林日王，不小心与他四目交接。林日王心中咯噔一下，头发都差点炸起来了。
　　银苍、绀莲、千岁、苏芳，这四个人就是《万魔殇》中琉珀手下的四天王。林日王作为玩家时，将绀莲奉为女神，将银苍奉为好汉，觉得苏芳略坑爹，而千岁，已达神烦的地步，让人讨厌得不行。
　　千岁是四天王中最符合玩家心目中魔的设定的一个，喜怒无常，弑杀残暴，内心黑暗，游戏人间。之前还在跟人谈笑，后一刻突然暴起把人砸成肉酱的事时有发生，最恐怖的是，他特别特别喜欢玩弄人心，常常让亲子，兄弟，恋人之类感情深厚的人，做诸如“把他杀了你就能活”“把恋人献给我你就能活”之类残酷的人性选择，并且保证会让做出有利于自己选择的人类生不如死地活着，直到把他们玩坏。在《万魔殇》中，他是虐杀人类的主力，大部分NPC是他杀的，为魔族军拉下血海深仇。

　　游戏中千岁时常带着面具或易容，形象神秘也不算丑，也有不少玩家喜欢他的凶残与鬼畜。但绝壁没有一个玩家会想要跑到屏幕里头面对面与这个精神病患者接触吧——林日王自然就更加不想。
　　可惜因为千岁投诚提供情报有功，被封了个绀莲手下的参将，以后必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千岁朝林日王招手：“好香的酒，来来，放在我这里。”
　　本想迅速闪身的林日王逃离失败，只好陪上谄媚的笑脸：“千岁参将对不住，这酒是魔皇大人的。”
　　千岁顿时拉下脸，目光寒冷：“难道酒里写了名字？”
　　“说起名字么。”林日王掐动法术，酒从壶口飞出，在空中组成了遥青的名字，“你看，真写了。”
　　千岁冲着满背冷汗的林日王瞧了一会儿，突然抽着嘴角怪笑起来，看起来被逗乐了：“好吧，那你拿个写我名字的酒来。”
　　“嗳，我给魔皇送完就给你去拿。”林日王转身想要脚底抹油，却被他叫住。千岁命令道：“你现在就去。”

　　“你走。”几乎千岁话音刚落，就有个反驳的声音跳出来。不知道何时跑到附近的缁离，把手中的酒壶放在桌上，视线笔直地望着千岁：“我这壶给你喝。”
　　千岁竟然没有再呛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曾经砍过自己一刀的家伙会出手相助，但好像得救了的样子。林日王立刻没良心地脚底抹油溜了，把烂摊子全扔给了缁离。

　　缁离在千岁面前坐下，倒了两杯酒，把一杯推到他的面前。千岁说：“我不喝陌生人敬的酒。”
　　“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凭什么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你的名字？”千岁满脸无所谓，“魔皇叫什么名字，我也没记牢。”
　　缁离良久没有说话，细细地打量千岁的脸：“你的脸和身上是怎么伤的？”
　　“关你何事？”

　　“我曾经有个弟弟，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今年19岁。他天纵奇才，10年前就已近天魔境界，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已近真魔修为也不奇怪。他的胸口长有一个小肉瘤，碰一下就剧痛无比，一直留在身上从未割去，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很可能也没有把它割掉。他从小的志向是到天空上，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很可能来到沁空大陆，通过屠荒，成为了一个将领。”缁离的声调很平静，眼神却亮得可怕，“你投诚那天，衣衫褴褛，我在远处看到你胸口有个小肉瘤，我应该没有看错吧。”
　　“呼呵呵呵，是又如何？”千岁反问，“你都说你弟弟死了。”
　　“是的。我抱着他的尸首两天，确定他死亡才亲手将他埋葬，为了避免虫兽破坏坟墓，还加上了我家传的封印。你出现后，我夜不能寐，前一阵子我终于下定决心告假返回了故乡，解开了封印，挖开了弟弟的坟墓。”缁离紧紧地握起拳头，“没有尸骨。但是封印却完好如初。这个家传的封印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有另一个人会用，那就是我的弟弟。”

　　“啊，是吗，那恭喜你，你可以开始找他了。”
　　“我已经找到了！他就在我面前！”缁离胸口起伏，眼睛发红，“缁亦，这些年你到底受了多少苦？不止容貌全毁，还性情大变……不要假装陌路，若是害怕我再伤害你，就杀了我吧，你现在一定可以做到。我本就是为了你的愿望才活了这些年，我一直……一直在等着解脱。”
　　千岁垂下了头。片刻后，他发出了干涩的苦笑：“我知道你那时已经没有活的意志了。如果我没有对你许下愿望，你怎会为了我而活下去。只要你能活着，我当一个死人又何妨呢？所以我才毁去了自己的容貌，这些年一直躲避着你。但是思念难消，最终还是故意投诚在了你所在的地方。”

　　缁离心潮澎湃，血气上涌，几乎吐出血来。他跌跌撞撞地起来，扑向千岁：“缁亦！”
　　千岁突然出掌，一掌就拍碎了缁离的半条胳膊，将他打飞。缁离砸塌了旁边那桌的桌子，在人人的惊叫声中，摔在地上。
　　千岁张狂大笑：“哈哈哈，不过随便把你自己说的话组合一番，你竟真信我是你弟弟了？！缁亦？哈哈哈，对啊，我就是缁亦啊！你想要我帮你解脱吗？不行，我最喜欢看人家痛苦了，一百年，二百年…你永远都不许解脱哦！”

　　周围的人见两人起了冲突，参将千岁竟然重伤勇将军，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拿下千岁。
　　“没事。”白着脸的缁离阻止周围人动手，自己捂着手臂爬起来。看了神情狂气的千岁一会儿，他神情晦暗复杂，“我会向绀莲请求，把你要到我麾下。”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开，背影寂寥，步伐透着迷惑与悲伤。
　　骚动逐渐平息，千岁又回到了一个人自饮自酌的和平状态。拿起了缁离倒给他的那杯酒，他呢喃着轻笑：“永远不许用死来逃避，为了我继续活下去吧。”他将酒一饮而尽，“真是好酒，缁离哥哥。”

　　脱身的林日王将酒送到主会场，却发现遥青已离席了。他在场上也没有看到琉珀，就问别人两人的下落，被告之两人一同出去透气了。有些在意的林日王往花园去，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琉珀的歌声。他循声而去，远远地，见到遥青在月下起舞。
　　他没有再靠近，悄悄地原路返回。站在花园入口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感觉到谁的脚步声靠近，连忙转身。
　　出现在走廊那一头的人是檀裳。
　　“林先生。”
　　“檀裳。”林日王迎了上去，“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林先生才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日王笑笑：“出来透气罢了。我们四处走走吗？”
　　檀裳点点头。

　　两人往歌声的反方向漫步，林日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趣事和明日上任后的事，檀裳微笑地听着。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檀裳说：“林先生，我有点累了，可否送我回去？”
　　“嗯，好。”
　　林日王将檀裳送到了她和其他婢女一同居住的院子中。因为婢女们都在为宴会服务，外加明日要搬迁今日家具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她的院中空荡荡的，感觉十分寂寞——她之所以不去宴会工作，是琉珀考虑到了她的心情特许的。
　　林日王本想说一声晚安后道别，她却先说：“林先生，陪檀裳一同喝一杯可否？”在目睹了如此寂寥的环境后，林日王没法说出反对之词，于是点头后，与她一同入室。

　　檀裳已经在屋中准备好了水酒，看起来她早就准备迎接他的到来。两人喝了一杯后，檀裳说：“林先生，人类女子是如何向喜爱的男子倾诉情意的呢？”
　　林日王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杯中酒洒出来。他镇定地放下杯子说：“关于这个，我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那么，檀裳便以我族的习惯行事了。”檀裳站起身来，动作柔媚却毫不迟疑地脱去了她的外衣，露出了里头的肚兜。
　　林日王反射性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起身往檀裳身上披。檀裳顺势投入了他的怀抱，双臂抱住了他的腰。
　　纵然紧张，林日王还是感觉到檀裳的胸部真是丰满又柔软。

　　“我知道你今夜心情不好，檀裳。”林日王拍拍她的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一些，“如果心里不痛快，可以哭一场，我会陪着你的。”
　　“我并没有心情郁闷。我与杜若之间，发生过太多不堪之事，我对他也许有情，却不是爱慕。他能放弃在我身上浪费心思，寻觅另一个女子生儿育女，我发自内心为他高兴。”檀裳把脸埋在了林日王的怀中，“檀裳喜欢林先生，战后归来，林先生对我比以往更加温柔，想来也不讨厌我。那么，为什么不能与我在一起？”

　　林日王怎敢对檀裳不好，他的背后，杜若和琉珀都盯着他，他若敢对檀裳玩渣的，他们就敢把他玩得连渣也不剩。更何况确实是因为他乱献殷勤，才拆了好好的杜若檀裳cp，说不定摧毁了檀裳一生的幸福，他心里怎么可能对她一点愧疚感也没有。所以对她好是必然的，林日王甚至考虑过如果情势需要的话，就算要负起责任娶了檀裳他也认了。檀裳放在现代，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还温柔体贴小女人，那绝对是林日王只能对着照片撸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梦中情人。他能娶檀裳，那绝壁是赚到做梦也会笑醒的买卖。
　　可纵然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和暗示，事到临头，林日王却行动力全无，只想着怎么把这送上门的可口妹子推开。“我是人类。如果我们生儿育女，我没有自信能让你幸福。”他抬眼望着房梁，浑身僵硬，“但是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我不知道这样补偿你是不是足够？”

　　“檀裳心里清楚，林先生不想抱我，是因为林先生心中已有魔皇，容不下别人。”
　　“胡说什么！”
　　“就如林先生一直注视着魔皇一样，檀裳也注视着林先生。林先生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魔皇，虽然林先生究竟在做什么檀裳并不知道，但是林先生对魔皇的思慕，绝不会少于我家主人。”
　　林日王顿时狼狈不堪：“别说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我……”他当然也希望得到心上女孩的回应。但他始终竞争不过那个人。那个人知道怎么帮助她打仗，怎么跟她商量国家大事，怎么与她博文论经，怎么牵动她的情绪；而他只知道怎么为她打探消息，怎么做她喜欢吃的菜，怎么看她颜色行事。纵然他比那个人更体贴，更关心她的一切，但遥青没了他也许只会感到有些不便，没了那个人却前路难行。
　　原本竞争就已经很艰难了，如今两人之间情投意合的气息日益浓厚，他更是毫无机会，完全被沦为空气。就算他不甘又怎么样，原本不过就是痴心妄想。

　　檀裳抬头注视他的眼：“不管林先生心中是否还有牵挂，檀裳愿意等你回心转意。请不要拒绝，让檀裳陪伴在你的身边。”
　　林日王揽住了檀裳的腰。他突然使力，一把抱起她，走了两步，把她往已移掉框架只剩床板与薄被的床上一放，压在了她的身上。他撩起她的秀发亲了亲，低声黯哑地说：“你以为我真是什么好人吗？无论对象是谁，男人都能逢场作戏，而你除了作践自己，什么回报也得不到。这道理，你以前不懂，如今还是不懂吗？”
　　檀裳的眉眼中流露出悲伤：“以前檀裳幼稚偏颇，因为恨，作践自己伤害他人。但是现在檀裳却是因为爱，才变得卑微。”

　　林日王顿时哑口无言。他狼狈地从她身上爬起来，夺门而出。
　　直到跑到魔令府外窜上树，他才捂住了脸，骂了自己一句“禽兽”。妹子纯挚的感情被他反复利用、伤害，她却还能说出那样包容的话语，他感觉自己真是禽兽。

　　等头脑冷静下来，林日王被另一种悲伤击溃了。自从穿到这个清心寡欲清修300年的赫连月白体内，他只弱弱地硬过一次——是在见到遥青中了魔人的荷尔蒙天赋，露出了魅惑的表情时，后来这股不可告人的燥热都转为了杀人的狂暴动力。除此之外，他从来没产生过生理反应，甚至连正常男人早上经常升的旗帜也不升。美丽的妹子主动投怀送抱，他虽然在意那新鲜的触感，心中也有点小紧张小激动，但小兄弟从头到尾都安分得很。如果对象不是遥青，也许他连逢场作戏的禽兽资本都没有，简直禽兽也不如……
　　檀裳，他到底该拿这注定没结果的情思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