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之途》月莲城

28、第廿七回 林琉相斗

　　玄肇十六年十九月，苍穹国魔帝绿沈发布了一张令级一等杀巢令。
　　所谓杀巢令，指的是国家得到屠荒者画出的百割地图后，征集军队根据地图讨伐这个已被探索过的百割巢穴，把里头的百割全部杀尽。“令级”代表此杀巢令征集的对象是魔令麾下全军，而“一等”代表有资格受此征召的魔令至少要肩负一个一等武勋。
　　魔令的武勋有点像积分制度，五十个五等武勋换一个四等武勋，四十个四等武勋换一个三等武勋，以此类推，直到积累十个一等武勋才可以当魔皇。
　　遥青这半年来东征西战，战无不胜，在苍穹国南部地区扬名立威，迅速累计了一等功勋4个，完全有资格参加这次杀巢令。遥青派出使者去王都提交参加志愿，顺利通过。

　　这还是遥青军第一次参加全军出战的大战役。考虑到行军的路程，新年后便要出征，大概二月才能归来。
　　年前，遥青便要把所有的政务安排好，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在热火朝天的气氛中，玄肇十六年的最后一日到来，倚宵城进入了新年倒计时的欢乐气氛。

　　魔人的年在人类看来，有些无法理解。
　　从新年前夜开始，还未结伴侣的适龄女子就会打扮得十分漂亮，手持一种代表爱情的红色花枝，涌到街上狂欢。本该是安分等着男子来挑选的女子，这夜不管身份多么低微，都可以挑选喜欢的男子对他送出花枝，绕着他载歌载舞地求爱。
　　未成年的男孩们自发组成四五人的小队，去街上抓披着各种道具服装扮演成百割的男子。每当有小队抓到了“百割”，就会以代表压着百割凯旋而归的传统舞蹈与歌谣游完一条街，街上目睹此景的人，都要朝他们投掷糕点水果，甚至是金银财宝给他们做奖励。成年男子还有随便挑选对手，进行娱乐性质的一对一比试的习俗。

　　苏芳曾经告诉林日王，魔人可以活上一百，两百年，甚至数百年，但至今为止没听说有魔人能活得过两百年，因为魔力衰退失去自我的魔人，不是因为暴走而被旁人杀死，就是去百割深渊把残生贡献给战百割的光荣使命。但在这连人类修真者都比不上的短暂魔生中，魔人纵然外表出现了老态，身体也能终生保持战斗力，绝不会年龄增长而出现人类那般年老体衰的状况。
　　正因为是如此强大而绚烂的种族，所以魔人习惯了四处漂泊、征战的生命。家意味着住所，国意味着一个地区的划分，心中对国家没有人类对待归宿与终点站一般的眷恋，也很少有佳节就该一家团圆的概念。
　　魔界的年，更像一场以集体为单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狂欢。

　　林日王眼见如此豪迈欢愉的异界盛景，心中却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确实是和他们不同的种族，不由寂寥。
　　早早地告别了玩兴正浓的苏芳，林日王独自回到了和往日相比萧条至极的魔令府，在冷冷清清的厨房里，一个人烧水，调肉馅，和面擀饺子皮。
　　冬天和面要放温水，放一遍水放一次碱面，重复三次，最后还要放上一勺盐。这样做出的饺子皮才筋道，下锅不会粘连。

　　这种事是谁教的呢？是他那连名字都不想提的父亲。林日王曾经不止一次对着父亲那张看起来很老实的脸想过，既然当初得意洋洋地取母亲的姓给他起名林日王，那就日到底，日一辈子啊，为什么要背叛她。真不想背着这个耻辱的名字活在双亲的尴尬与继父母的憎恨之中。不止一次想，总有一天要去派出所，改名“林日你全家”。
　　可是此时却一个人在这里，按照那个男人的教导和面。
　　纵然回到现实，再去见那些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也别想能过气氛温馨的团圆大年。这个游戏世界比起现实实在好太多了，至少他现在好歹也是城中名报的主编，拥有部下小弟二十。

　　把一人份的饺子倒进烧开的水里，林日王心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同类，唯一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还穿成了异族，从今往后都不会有任何人能像人类一样陪在他的身边。这些事，早就知道了。那还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厨房吃饺子，是想重温屌丝时代的旧梦吗？
　　“你在煮什么？”

　　林日王震惊地回过身去。遥青靠在门边，正望着他。
　　“饺子。人类过年时会全家一起吃。”
　　“是吗，那给我也烧一碗，端到偏厅一起吃吧。”
　　到底要被她拯救几次呢？他真是没用的废柴啊。虽然意识到这点，可他却带着满足，笑起来：“好！马上来！”

　　遥青自然不是刻意来拯救林日王的。她今晚也像其他姑娘一样外出了，当然，她的目的不是求爱，是出征前最后一次在城中巡视，巡视完，就回来把杂务收尾，此时有点饿了，幸好林日王还在厨房，免了她自己动手煮食的麻烦。
　　吩咐完林日王，她转身欲走。

　　“等等，遥青。”他洗干手擦净，追出门，将放在怀中犹带体温的手帕拿出打开，取出了一个手掌大小，造型别致，镶嵌着蓝色玉石的发爪，“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你看，把夹子打开，可以简单地夹起很多头发。”
　　“倒是精巧。”遥青接过，“谢谢。”
　　“没什么，为檀裳买发簪的时候恰好看见的。我想你行军的时候就算不用发簪和发带，也可以用它，就买下了。”
　　“好，我会用的。”遥青没有地方可放，就往发髻上夹上了。他的视线久久地落在她的发髻上，笑得眉眼弯弯。明明她才是收礼之人，他却像收礼一般高兴，真有些奇怪。

　　遥青往偏厅走。一路上的灯都没有点，十分昏暗，在前院，她看到了一棵走路的树。她下意识以为是什么百割来袭了，定睛仔细看，才发现是浑身插满树枝，造型不能更前卫的琉珀。
　　“琉珀？”
　　琉珀驱动宝珠点燃了周围的灯，把路照亮。他的腰带，衣襟，臂环，手镯，甚至是后领都插满了红色的花枝，看起来像棵大桃树。他苦笑道：“啊，吓到你了吗？”

　　遥青明白了。今晚男子不能拒绝女子求爱的花枝，更不能当着人的面扔在地上，所以琉珀才被插了一身。没想到城中竟有那么多女子喜欢他，不过那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是这城中最勇猛的将军。
　　遥青多少有些在意：“你这么早就回来，莫非城中女子你一个也不中意？”
　　“若我中意她们，就不会如此狼狈了。今日一定要我选一个女子共度佳节的话，现在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只能由你送我花枝了。”
　　遥青正色说：“我已经决定成就霸业，终生不嫁。就算是你，我也不能赠你花枝，抱歉。”

　　他见到她女装外出，立刻费心打扮了一番来到街上，心里抱着一丝等同于妄想的期待，能在某条小径与她不期而遇，收到她递过来的花枝。
　　事实证明，确实不期而遇了（虽然是在他放弃寻找，早早逃回来之后），只不过从还未完全养熟的小怪兽那里收到花枝，果然是妄想。
　　琉珀只略有些失望，很快振作起来。毕竟她话中还有“就算是你”这个让人欣慰的句子不是吗？

　　“用过晚膳没？”
　　“还没。”
　　“林日王做了饺子，到偏厅一起吃吧。”
　　“好，等我换了衣服就来。”

　　于是当林日王端着一大锅饺子，抱着可以与遥青共度两人世界的美好期望进入偏厅时，见到了刺眼到眼睛都快瞎了的巨型电灯泡琉珀——这厮最近为很多服装店代言，时尚度越来越高，还形成了他的美貌才能Hold住的（破）妖（廉）娆（耻）风格。此次他为过年准备的华服，是腰系金丝腰带的纯白长袍，垂在地上的下摆缀满红白翎羽，外罩坠白色流苏的绣金透明纱衣，全身上下只一枚红宝石戒指，已相得益彰。为了锦上添花，还不忘点睛一笔画上了红色的细长眼尾。
　　这身宛如在cos沈王爷的打扮，已经超越了妖孽的境界，直逼妖神级别了。
　　反观林日王，因为怕冷而穿着棉衣棉裤（出于打探消息的职业刺客习惯，是暗沉沉的墨绿色），外着黑色水貂短袄，留着一头为了遮住脖子而很久没有修剪的半长不短的头发，连赫连月白万分之一的谪仙气质都没有。就算赫连月白的皮相上得了台面，但只要女性眼睛没瞎，都不会盯着他看，而是盯着那只公孔雀看。

　　林日王在桌上放下装饺子的大锅，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知道你今晚也会回来吃饭，只有肉馅饺子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听遥青说食饺子是人类过年的习惯。”琉珀笑说，“今天是你在魔界过的第一个年，就照着你的习惯来吧。”
　　这温柔大哥的口吻令林日王越发不爽起来。就算不牵扯遥青之事，林日王对曾经灭了自己99次的琉珀也始终都有宿敌的敌对情绪，只不过因为力量差距悬殊才一直对他笑脸相对。如今他已完全脱离了琉珀的势力范围，腰板渐硬，也就越来越不爽于他时刻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姿态了。
　　就算打不倒丫的，今日也定要在遥青面前整这个把他照耀得灰暗无比的闪光妖孽一次！

　　林日王不动声色地布了碗筷，把饺子装在大盘子中放在圆桌中央，又倒了三碟醋坐下。
　　“两位在此佳节迁就我的习俗，我心中实是不安。多谢两位。”
　　“没关系，今年和往年并没什么区别。”遥青说，“往年我也没有上街游玩。”
　　“那么吃过饺子后，我们一起回街上再游玩一阵吧。”琉珀建议，“这应是你第一个自由的新年，就这样浪费掉太可惜了。”
　　遥青有些犹豫：“可明日就要出征了。”
　　“正是因为明天就要出征了，今天才应该和我们一起尽情玩。”林日王附和。
　　琉珀瞟了林日王一眼。他的邀约可没有准备带他一起。这习惯缩在遥青背后的圆滑家伙，最近对遥青的事越来越积极了。

　　纵然琉珀没有特意询问遥青，但不代表他没有发现遥青头上的发爪，和她现有的任何饰品风格都不同，却和檀裳戴的新簪子款式有点相似，必定也是林日王送的礼物。
　　琉珀最近勤往饰品服装店跑，最主要是借着给自己买服饰的机会，为遥青选礼物，对女性饰品甚至超过了对男性饰品的了解。他很清楚地知道林日王送檀裳的那个，只是从店里买来的普通款式，但是遥青现在戴的这个，城中哪里都没有卖，很可能是林日王亲手做的。
　　会亲手为女人做首饰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琉珀很明白。但是琉珀心中一点也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在琉珀心中，遥青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男人会喜欢上她是很寻常的事，就算对象是明显在不自量力的林日王，也很正常。

　　林日王可没有这样的气度。他怀着满腔想让琉珀吃瘪的阴险之心，说：“说起玩，听说今夜有随意挑选对手一对一打架的风俗？那今夜岂不是会有很多人伤亡？”
　　遥青微笑：“不会。这是传统的庆祝方式，绝不能令对方受重伤，更不会取对方性命。”
　　“这种风俗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传说在一年最后一天进行战斗，来年会武运昌隆。所以今天邀人打斗，其实是对对方送去祝福，祝他来年武运昌隆。”
　　“原来如此。”早就从苏芳那里把这些习俗都听过一遍的林日王朝琉珀微笑，“为了感谢琉珀兄，我也来祝琉珀兄来年武运昌隆吧。”

　　琉珀笑说：“林兄的心意到就可。”
　　“呐，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啦。小弟我对轻身功夫尚有些自信。若还是怕伤到我，琉珀兄不用法术就行了。”林日王以真诚的笑容建议，“从未见识过琉珀兄的拳脚功夫，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见识呢！”
　　林日王非常自信。琉珀是个纯法师，不管是十年后，还是认识至今，从来没有见他肉搏过，九成离开了玉珠和法术就是个废渣。瞧，他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这次赢定了！

　　琉珀心想，让术士跟刺客比近身肉搏，林日王这小人还敢更无耻一点吗？不想跳进这令人哭笑不得的陷阱，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得意吠叫的小人和心爱的遥青面前说自己不行。
　　“琉珀自当应战。”

　　林日王把偏厅面向院子的门全部打开，让也对两人的战斗感到好奇与期待的遥青一边用餐一边观战。
　　林日王从院中的树上拔了两根跟剧毒嗜血差不多重量的树枝下来，作为他的刺客双刀。而琉珀似乎不擅长使用任何兵器，空着手。两人在院子中分开十步，面对面站定。

　　“我们就点到为止，请琉珀兄手下留情。”林日王说着，朝琉珀矮身冲刺，穿着暗色服装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琉珀放出了魔识仔细分辨林日王的气息。林日王显然进步了不少，他在成功感知到他的时候，他的树枝已经从背后刺向了他的后腰。琉珀旋身躲过。林日王转刺为横劈，熟练地打出一套包括斩肋，破胸，封喉在内的连招。这招招必杀的狠辣招式用树枝使来已让人感到杀意扑面，不寒而栗，若是换了挨上一下就有殒命危险的剧毒嗜血刀，就连普通的魔人战士都会心生怯意。
　　琉珀并没有战士那般精妙的武功修为，在完全不依靠术法的现在，速度根本比不上林日王。好在林日王手拿树枝而不是真刀，有些细微的不习惯导致的迟疑，令琉珀能仗着强大的魔识与优秀的反射神经，险象环生地躲开这套杀招。
　　躲闪已如此吃力，就不要说反击了。两人的战斗从一开始，就变成了林日王压倒性占优势的局面。

　　“好。”屋内的方向传来了遥青的喝彩声。
　　林日王的嘴角绽开了笑容，一套杀招出尽后并没有恋战，再度掩藏气息隐没入黑暗中小心酝酿下一波进攻的机会。他深深记得在魔界，武力才是硬道理。这半年来抓紧一切空余时间修行，从赫连月白那些精妙的剑法中，琢磨出了几套适合刺杀的双刀刀法。也许对付缁离那样的专业战士来，因为速度攻击力都没有便宜可占，不见得有多强，但对付战斗力为负五的琉珀小法师，实在是游刃有余。

　　琉珀穿着一身白，在暗处都耀眼得很，完全是个活靶子一般的存在。林日王带着一丝快意在他的背后出击：叫你骚包，叫你cos沈王爷那只白孔雀，你看，傻逼了吧——
　　琉珀猛然转身，银色之物朝他面门打来。林日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矮身躲过。琉珀的腰带从他头顶掠过，原来是他掷出了原本系在腰间的腰带。
　　趁腰带吸引了林日王的注意力，琉珀毫不迟疑地朝他扑过来，挥舞宽大的袖子劈头盖脑地打向林日王。林日王看不见他袖下的手在哪里，忙用树枝挥开袖子。袖子与树枝互相缠绕。林日王急忙用力一甩想挣开束缚，琉珀顺势旋身，借着林日王的手扯下了外袍。趁林日王被他包裹在这件白袍之中，琉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抓住一个袖子，将衣服勒紧。

　　差点被他勒住脖子的林日王沉身翻滚，从袍子下滚出来。谁能想到赤手空拳的他竟打算以衣服为武器，这也太不按照牌理出牌了吧，若是到了真枪实弹的战场，难道他打算用衣服勒死敌人？！
　　好吧，这不是战场，这是点到为止的决斗，如果刚才被他勒住了脖子，决斗就结束了。就算战斗力为负五，智谋仍然为正无穷的bug琉珀，危险性仍然为S级。
　　但这一招只能使用一次。脱去用料很多的外袍后，琉珀身上只剩下了鲜红色窄袖中衣，绝不可能再用宽大的袖子迷惑视线，林日王心想这下看他还能怎么出奇制胜。

　　林日王想错了，琉珀似乎根本没有想要出奇制胜，而是步步紧逼不让他没入黑暗中。找不到机会脚底抹油的林日王只能与他正面较量，把树枝舞得虎虎生风。
　　琉珀没占到半点好处，被林日王压得只能后退，在院子中绕圈闪避。
　　林日王见琉珀明明闪躲得很吃力的样子，却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躲过攻击，至多让身上的中衣变得更凌乱一些，逐渐露出了肩膀，锁骨，胸膛——
　　靠，怎么不冷死丫的！
　　在林日王逐渐焦急之时，只听遥青出声：“已不适合再打了，平手告终吧。”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琉珀，速速整好衣冠。”

　　林日王还有些当局者迷，但作为旁观者的遥青，所见的琉珀根本不是在打架，而是在月下跳一场风骚的脱衣舞！眼见他慢慢剥开素衣红裹，宛如打开礼物的包装一般，以美丽的方式慢慢将衣衫褪去，展现出白如初雪的如玉肌肤，她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不经意地抬头，朝她投来含妖带媚的一眼，看他破廉耻打扮也没有想法的遥青，突然无法直视他。
　　这让她莫名心慌的决斗还是不要再看下去比较好。想到这里，遥青叫了停。

　　“林兄，承让了。”琉珀悠闲地穿起衣服，朝林日王妖娆一笑，“也祝林兄来年武运昌隆。”
　　也想明白过来的林日王气得额角青筋跳动，偏偏发作不得。在见到琉珀金眸中透出的戏谑之色时，林日王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如果打算用无耻获胜，比他还无耻一万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