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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北有良人 ...

  • 　　“二殿下……” 谈雪一声虚弱的呓语，惊的我楞在了那儿。

    　　多久了……

    　　有多久，未曾听到别人如此地唤我……

    　　天域北宫三位宫主，虽然对外宣称是共同掌宫，可在北宫，只有大哥悦轩才会被尊称为“宫主”，而我和三弟尚泠从小都是被“二殿下”、“三殿下”这样叫着。

    　　心中那已经痊愈的伤口，只因这一声轻唤，竟开始一点一点地滴血。

    　　我整个人，突然瘫软无力地倚在了床边。

    　　谈雪可能是感觉到身边的温度，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双毫无焦距的眼在看清是我的时候，突然睁大，大到眼角快要裂开般，充满了不可置信。这凝视，让我想起了那日湖边，我替他披衣时，他也是这般怪异地望着我。

    　　他的眸中，有太多情感，多到让我迷惑。

    　　此刻，他的双眼，正对我述说着他的惊讶、他的喜悦、他的思慕、他的怀疑、他的哀伤……更多的，却是他倾流而出的泪水。那泪水，宛若夏日花瓣间的露水般晶莹，却也有着冬雪华春水般的忧郁……我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他的泪，叫人莫名心疼。

    　　“二殿下……你……真的是你……”，他费力地起身坐起，颤抖的左手，轻轻地拂上了我的右脸。

    　　他的手，似千年寒冰般，毫无温度。我被他冰了一下，恍惚的意识逐渐有些恢复，但在见到他深若秋水的眸子里那满眼的悲伤和泪水时，却，再度陷入迷茫。

    　　“二殿下，我就知道是你！”，谈雪突然转而欢喜的笑道，苍白的小脸瞬间充满了与他的恹恹病态相反的光彩；那勾起的干裂嘴角，是他掩饰不住的幸福。只是，他氤氲的眼底，仍留有淡淡哀伤。

    　　我感觉他的手，微颤地轻拂过我的发，我的额，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他冰凉的指尖，带着柔若无骨似的温柔，一寸一寸地缓缓徘徊在我脸上，宛如在诉说着恋人般的款款深情。

    　　他的举动使我愕然。可此刻，对面的他，却让人不忍去打扰；而他的眼神，也让人无法转身离开。

    　　月华如练，夜色如水。

    　　水晶纱帐下，我被他惜若珍宝般的凝望着、抚摩着……眷恋着。而那眼神，竟有早已等待千年般的痴缠……

    　　时空仿佛被他停留在这一刻，缠绵悱恻之间，徒留彼此。

    　　“那时我只能远远地望着你，你知道吗？”谈雪虚弱的声音，幽幽地飘进我的耳中。“他们都说你心里只有宫主，所以，我只能远远地、远远地望着你，从不敢靠近……每次为了见你，我都会一个人躲在云锦殿外的树林里，有时一等就是一整天……可是我知道，那儿是你每天都要过去的地方……所以，只要我等，就一定能够见到你……哪怕只有一眼……一眼也好……”，他幸福地诉说着，湿润的眼睛虽然望着我，其实，却是毫无焦距地看向我身后更遥远的地方。

    　　我听他提到“宫主”，身子不禁微微一颤。

    　　正如谈雪所说，一直以来，大哥在我的心中，是个最特别的存在。我敬他、爱他、辅佐他、照顾他。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宫里的人私底下都传言着我与大哥间的暧昧，只是，事实，却并非像众人所说的那样绘声绘色。
    　　性格，让我安然于现状，从未尝试过去试探、询问他些什么。我是喜欢大哥……但也仅仅是淡然地喜欢着，并非狂热。这种喜欢，让我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地坦诚待他……我想，他是知道我的。

    　　暧昧，之于我俩间，也许是莫须有，也许是并非无。我以为，我们一直都会这样下去……直到，我为他挡剑的那一刻。

    　　一切，都随风而逝了……

    　　望着眼前的谈雪，刚刚他的字字句句，无不提醒着我，那久远的回忆。

    　　而床上的谈雪，却依然独自沉醉在属于他的那份遥远的回忆中。

    　　“二殿下你知道吗？我是贪心的……每日见了你一眼，我还会想要再见你第二眼……第三眼……我多想一直望这你，所以我等……我一直等……”，他突然抓住我的双手握紧，此刻，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中沁着冰凉的汗水。

    　　我温柔地反手将他握住，想为他取暖。而他，却依然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二殿下，原本……我想……只要望着你，远远地躲在一边，偷偷地、偷偷地望着你就好……可是……”，说到这儿，他的眼中忽然凝聚了大量的水气，顷刻间，晶莹的泪，竟如断线珍珠般，簌簌落下。

    　　“那天下好大雨……我淋了一天，回去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接连后的几天，都一个人躺在床上病着……同屋的凤哥他们都笑话我，说‘就算你真的淋死了、病死了，二殿下他都绝不会瞧你一眼！狗尾巴花！’”，他突然一口气地将那些话语重复下来，眼底充满愤恨，冰冷的双手也紧握成拳。

    　　想来，这些话令他十分在意。

    　　因为刚刚的激动，谈雪突然开始急促地大口喘着粗气，干裂发白的双唇快速地开阂着，过了良久，才略见平复。

    　　“他们骂我、看不起我……可我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低贱……我要让二殿下你看见我，哪怕只有一眼……吃再多的苦，雪儿也甘之如饴……”，说完这话，他竟笑了——那笑，凄惨似秋雨中凋落的花瓣，沉香入土，芳踪再难寻。

    　　“雪儿知道……雪儿的才貌，除了做侍君……什么都干不了……二殿下你知道，北宫已近千年未选侍君。来南宫，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他又紧抓住我的手，双眼注视着我，急迫地解释道，“只要雪儿做了南宫的侍君，在天域，就一定有机会再见到二殿下的……”

    　　原来，这就是他来南宫的理由。

    　　“只是……雪儿这些年过的好苦……真的好苦……”，这也许是他心底深处最伤痛的回忆。因为我看到，此刻他眼中的悲伤，仿佛黄昏时即将降临的黑暗，渐渐吞噬掉了他眸中仅存的光亮。

    　　我看着那逐渐消逝的光亮，心也随之渐渐低沉。谈雪轻描淡写的话语下究竟在掩饰着怎样一段悲惨的过往。他的话，令我有些窒息。

    　　原来，偌大的北宫中，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渺小的他，待我如此，爱我如斯……

    　　心中凄然一笑，如果他知道他口中的“二殿下”在九年之后，会死于尚泠的剑下，他，又该何去何从？

    　　从他的慌乱神态中，我知道，他终是没有识破我的来历……现在的“二殿下”，不过是他病时心中自欺欺人的幻想与慰藉。

    　　也许，是那日湖边我偶然间温柔地为他披衣的一幕，触及了他对“我”多年以来的款款深情和满腹思念……只是如今，我已非“我”，一切恍如隔世。
    　　他，该是万万想不到，他的“二殿下”，此刻竟与他同样身位南宫侍君之一。

    　　而这庭院深深的内宫，就是我们彼此间望不尽的咫尺天涯……

    　　“二殿下？”，见我低头敛眉，他又喜笑颜开地向我撒娇道：“等再看见凤哥，我定要和他说，我落水生病的时候，二殿下你就陪在我身边，还一拉着我的手呢……”，说完，他孩子气地晃了晃我们彼此相牵的手，满脸的骄傲。

    　　“谈雪听话，好好养着身子，先睡上一觉，明天我再来看你，恩？”我轻声对他说道。他的骄傲，有些灼痛了我的双眼。扶他躺好，又将他的双手，慢慢地放进了被子里。

    　　他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眼角却仍带着未干的泪，似乎是真的有些倦了，不一会儿，就安安稳稳地睡过去了。临睡前，我听他小声地嘟囔着：“二殿下，再陪雪儿……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望着他的睡颜好一会儿，听到了他规律的呼吸，心才渐渐放下。

    　　眼前他这苍白的脸，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初见时候那个千面玲珑的谈雪，曾是何等的千娇百媚；而此刻，他枕头上的斑驳泪痕，却在提醒着我，刚刚的谈雪对“我”又是怎样的情深意切，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似的，哭的毫无防备……

    　　轻叹了口气，温柔地拭干了他眼角的泪，又帮他掖好了被角，我轻轻起身，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