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隋唐演义/单秦单]洛阳花落》笑千刀

18、第十七章

　　秦琼看着玉佩的光芒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想开口却不知道叫住了四弟之后能说些什么，这无可奈何的感觉像极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接着一个逝去的兄弟们，还有那些死去的至亲，一刹那秦琼觉得天地之间唯他一个人，仿佛失了魂似的站在大厅的门口，死一般的寂静。
　　幸而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极端的安静，秦琼回过神来才听清是一句‘无量天尊’，果不其然徐茂公带领着众兄弟，还有杨玉儿正担心的看着自己。不得不说那个瞬间一股欣喜感涌上秦琼的心头，到底还是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
　　然而随着对话的内容，秦琼只觉得刚刚压下去的血气在喉咙口愈发翻涌起来，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突然厌倦了这种感觉，明明比任何人都要伤心，明明他才是最难受的人，偏偏要微笑的安慰着每一个和自己日夜相处的人。如果是外人，那些十八路反王秦琼可以忍，可以应付如常，但为什么在自己人面前他都不能稍稍放松一下？

　　“二哥，节哀顺变，你这么难受我们看的更担心。”
　　不知是谁又加了这么一句，秦琼听的眉头皱的更紧，而此时杨玉儿柔暖温和的手掌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般正覆上他的手背，两根白皙的手指还勾着他的掌心。看着妻子比自己更为紧皱的眉心和担忧的神色，秦琼只觉得心口一闷，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了，甩不开也走不脱。

　　“二哥！”而这时单雄信出现了，他似乎从什么地方一路跑来，还有些微喘，看见这么多人后出乎意料的一愣，才又说道，“你们都找二哥有事？”
　　“倒也无事，”徐茂公笑着甩了甩拂尘，“担心二哥和四弟，来看看他们。”
　　单雄信点了点头，转眼正看见秦琼和杨玉儿相互拉着的手，张了的嘴闭上后又极为自然的错开视线，还是问徐茂公道：“四哥呢？”
　　“回房去了，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是该好好睡一觉。”徐茂公捻了下胡子，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五弟找二哥有事？”
　　单雄信习惯性的低头笑了一下，他本想说没什么，让二哥去休息吧。可抬眼却发现秦琼正静静的看着自己，那眼神让他回忆起了在二贤庄结拜时，秦琼牵着失而复得的黄骠马后对转身对自己投来目光，无数的期待和欣喜从双眼之中弥漫开来。只是现在，所有愉快在看见自己低头一笑后慢慢消散，又归于惯常的温和之中。
　　这样的变化让单雄信猛然想起了他找二哥的初衷，又让他暗地里‘啐’了自己一口，真是没用，难道二哥比不上自己那些早该抛弃的龌蹉心思么？于是单雄信难得的直视秦琼，干脆的说道回答：“我是找二哥有事。”
　　秦琼那双温和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杨玉儿的手背，不疾不徐的应和着：“之前五弟就说有事找我，但前几日照看四弟没顾得上。你们早些去休息吧，我和五弟说完事情就回来。”

　　于是一群人就和来时一样呼啦啦的退走了，大厅前只剩下了单雄信和秦琼。
　　秦琼站着没动，依然安静的看着他的五弟，似乎在揣测他找自己什么事情，又或者他会做点什么说些什么。然而单雄信出乎意料的干脆，快步上前握住秦琼的手腕，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拉着他就往后山地宫的方向走去。
　　干燥的掌心紧贴着微凉的手腕，偏高的温度随着脉搏逐渐蔓延到秦琼全身，他任由单雄信拉着自己，边走着边几不可见的笑了一下，五弟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接、毫不掩饰的将他的情绪和想法袒露给自己，自从来了瓦岗，两人甚至连目光都极少能够相触。

　　“二哥，到了。”
　　单雄信的声音打断了秦琼的思绪，眼前所见的景色让他的笑容稍稍加深了些，还是荷叶烤鱼那晚的草地，不远处的水道仍然反射着月光，只是今晚的月色似乎特别的柔和，秦琼胡乱的想着，一低头，又看见脚边的好几个酒坛。稍一想他便明白了单雄信的意思，也不废话，拍开了其中的两坛，一个递了过去，一个自己抬头喝了起来。
　　从坛子中涌出、来不及落入口中的酒水顺着秦琼的嘴角溢了出来，经由因为仰起的脖子而显得特别明显的下颚骨，再一直流淌到脖颈。单雄信接过酒坛后便这么看着秦琼，看着他二哥难得不从容淡定的模样，每一次吞咽，上下滑动的喉结便湿润一分，成股成股的液体从那里滑过，统统钻进并不算单薄的秋衣中，不一会儿衣襟就湿了好大一片。
　　单雄信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觉得那些在秦琼嘴角、喉结和脖颈流淌的液体变成了另一条反射着月光的水道，只是其中泛出的光芒比不远处那条更为璀璨夺目，散发着温和、却又几乎透明般荧白色的光晕，让他入迷般的移不开视线。

　　直到秦琼拍开第二个酒坛的封泥声惊醒了单雄信，他手掌压住了秦琼拿着酒坛的手背，在对方不解的神情中，彻底的回过神来，轻咳了一下说道：“许久没有比试过了，我有些手痒，不如趁着现在兴致好，我们兄弟过两招？”
　　秦琼没说话，那直直的望着自己的眼神让单雄信有片刻的失神，就在他担心二哥是不是不愿意的时候，秦琼突然放下酒坛站了起来，对着他极快的笑了一下，由掌变拳，招着肩头招呼过来。单雄信倒不慌，按照武艺他不如二哥，但他同样相信秦琼根本不会伤着他，于是从容不迫的侧身让过拳头，单手撑地往秦琼的脚踝踹去。
　　“这脚看起来便绵软无力，莫非五弟武艺有所退步？”秦琼轻松的跃起躲过攻击，落地站定后还游刃有余的调笑了单雄信一句。
　　单雄信也不生气，低头一笑，边笑边从地上站起来，看向秦琼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二哥等着接招吧。”还不等话音结束，张开手掌抓向秦琼的肩头。
　　秦琼抬手去挡，单雄信却是个虚招，手掌从肩头滑到手臂，被弹开后便死死的抓着秦琼的手腕不松劲，另一手继续抓向另一侧的肩头。秦琼见状弓起膝盖去顶他五弟的小腹，单雄信只能变攻为守，拍开下三路的进攻。而秦琼看准机会，同样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对望了一眼，秦琼抬腿踹向单雄信，后者抬脚格挡，还顺势压着对方的脚背踩了下去，秦琼微微收脚，却用力抵着对方的小腿，杜绝他可能的攻势。于是姿势变成了两人对抓着手腕，双脚也对顶着。单雄信似乎极快的笑了一下，仿佛某种信号一般，两人便推搡起来，怎么看着都不像比试，倒像毫无章法的闹着玩，相互角力似的将对方的手臂和身体拉来扯去。

　　“二哥还觉得我武艺退步？”单雄信故意问道，问完了他自己都笑个不停。
　　“这也能叫比试？”秦琼难得的玩心大起，突然松开角力的小腿，单雄信一个没防备，失去了平衡就往前冲。秦琼一看不好，下意识的张开双手要去揽，可忘记了两人的手腕还相互抓着，他不但没揽成，相反还被冲力和对方的重量撞的向后倒去。
　　单雄信一看跌倒在所难免，便用力甩开秦琼的手腕，抓着他二哥的双臂一扭腰将自己垫在身下。秦琼也怀着一样的心思，可猛喝了一坛子酒到底反应慢了些，但不服输的劲头也被激了出来，同样抓着单雄信的双肩，一用腰力，想将两人的位置翻转过来。
　　两人本就凑的极近，秦琼这么一挺腰更将腰部紧紧的贴合在一起，单雄信只感觉充满韧性和热量的身体靠了过来，吓的他一个激灵，双手连忙从肩头下滑，改为扣着秦琼的后腰让他无法动弹。
　　秦琼不死心的继续挣扎着，其实本来落地了也就没事了，偏偏在即将落地之前秦琼又用了一把力，于是跟着惯性两人便翻滚了几个圈。本来翻滚也就翻滚了，草地上能滚出什么事情来，偏偏翻滚的方向是水道边，那边林立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子。
　　眼看秦琼的后背就要撞上其中的某一个，单雄信连忙将后腰的手掌上移，想护着秦琼的后心。然而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即便单雄信注意到了，他还是没来得及将手掌垫上去，秦琼的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在那块石头上，幸好经年累月的受到河水的冲击，已经没有任何锋利的棱角。

　　被撞到后秦琼一愣，双眼在一瞬间不自然的瞪的老大，然后一口酒水便被喷了出来。即使对方是单雄信，秦琼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抹了一把嘴角，颇为尴尬的想解释几句，比如刚才翻滚的时候胃里难受，这几日没休息好之类的。
　　可一抬头却发现单雄信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嘴角边还有几颗零星的血迹，这倒把秦琼吓的不轻，也顾不上尴尬不尴尬了，急切的问道：“你受伤了？”
　　“那是二哥喷出来的血！”单雄信比秦琼更为激动，几乎吼了出来。
　　秦琼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向自己刚才抹过嘴角的手背，果然是一滩滩的血迹。可看着看着秦琼反而大笑起来，仰着头笑的格外的豪爽和大声。笑完后便抓着单雄信的手腕，双眼明亮无比的说道：“这口血堵在我的心口已经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永远都无法吐出来，多亏你，我终于把它从喉咙口逼了出来。”
　　秦琼说的没头没尾，可单雄信却懂了，两人的笑容像是调换过似的，听完后单雄信倒笑的无比温和，一把将秦琼从地上拽起来，走到之前的草地，找了几棵树靠着坐下，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们继续喝。”

　　那晚秦琼难得的醉了，五六坛子酒倒有一大半落进了他的肚子，然后喝着喝着他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只觉得自己靠在一个十分温暖的地方，身上也盖着舒适的被褥，他很开心，便想告诉单雄信他心里的想法。
　　秦琼自小持重，做捕快时也是班头，来了瓦岗又是兵马大元帅，他当了太久的大哥和大帅，不管是以前的兄弟还是瓦岗的众人，所有人已经习惯性的以他为首，遇到事情看向他，问他便可以解决。然而再心智坚定和坚强的人都会累，秦琼只是想着偶尔能有个让他可以彻底放下心思和担忧的地方，或者有这样一个人能让他倾诉，不用在他难过的时候还要微笑着劝慰他人，不用在他忧伤的时候还要故作坚强。
　　秦琼知道以前他有那个人，只是后来那个人慢慢的不见了，现在那个人又回来了，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安心睡上一晚。
　　而单雄信喝着喝着便觉得肩头一重，紧接着秦琼的身体便滑了下来，脑袋枕在他交叠大腿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似乎还嘟囔了一句什么，就睡着了。那句话太轻太含糊，单雄信并没能听清，可看着秦琼的侧脸他满足的笑了一下，从边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厚毛毡仔细的给他盖上，一碗一碗的细细的品着剩下的酒。

　　那夜的月光格外的亮，所以第二天的日出也格外的美。
　　当第一缕阳光照上秦琼的脸庞，他眨了眨眼睛便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就对上了单雄信正低头注视着他的目光。
　　清晨的光线最美也最为柔和，可是秦琼觉得没有什么能比的上单雄信此刻的神情，扬着嘴角，温柔的笑意几乎从双眼之中满溢出来，如此坚定从容的看着自己。
　　秦琼想五弟一定明白自己的心思，有什么比兄弟齐心，共同创造一个太平盛世更为令人激动？单雄信的确懂，他的二哥终究不是池中物，将来必定能够实现他们当初的诺言，为天下百姓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一个的心情仿佛朝阳般对未来充满着希望，一个却打定主意决不能成为对方的负累。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却在沉默中彼此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