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方冉儿

3、不是归人

　　搭了周四下午的飞机飞回平海。
　　还没赶得及吃晚餐，林叶打车来到平海市一中。一路上，经过了很多以前自己曾和朋友们去过的地方。这几年时间过去了，平海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不改变有时候也会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因为当一个人决心忘记一段经历的时候，相似的场景会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这些熟悉的感觉让她会误认为自己还是那个高中女生林叶。
　　在此之前，林叶没有告诉何亦晴她今天回来的事，她准备要给她一个措手不及，看看变成何老师的亦晴会不会变得与之前比较不同。同时也真的有点好奇，那个宁仲远，他现在怎样了。从上海到平海，她不放心地对自己反复强调：自己只是有点好奇。
　　她到一中时恰巧是高中学生吃晚饭的时候，这一天，校门口值勤的老师是她高中班主任。看到林叶后，问道：“回来看老师啊？”
　　“对啊，也是来找何亦晴。”
　　“哦，她应该在高二楼三楼最东面那个办公室。你去那里找她吧。”
　　“好，谢谢老师。”
　　没有过多的寒暄。在老师们心中，学生时代的林叶一直都是个冰冰凉凉的女孩子，许多事情，放在别的学生身上或许会有巨大的反应乃至产生叛逆，但是林叶看上去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刚走到三楼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去三班叫一下他们班物理课代表。”林叶还没来得及想要躲一躲，那个人就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半天才说：“你怎么来了？”
　　“找亦晴。”
　　“哦，她在最东面那个办公室。”
　　“我知道，刚才碰见班主任，他告诉过我了。”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最近好吗？”
　　“还好。”
　　这时有个学生模样的人插了进来：“老师。”
　　对方回了回神：“哦，你先帮我去英语教研组看一下何亦晴老师在不在。在的话请她来一下。你一会儿再过来一下。”
　　“回来呆多久？”他继续问她道。
　　“周二早上回去。”
　　“为了叶昕姐结婚回来的？”
　　“嗯。”
　　“老师，英语教研组锁的门。”
　　“哦，好，你来数一下今晚家庭作业的卷子。”他说道，一面又转过来对林叶说：“要不要到我的办公室坐坐？”
　　“好。”心里却想，是不是应该说不好。但是她的身体很不听使唤。
　　他将她安置在自己的位置上，他自己则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上去。刚才那名学生在办公室的一角默默数着卷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油墨的味道，学生数好后将卷子归了归笼，带上门走了出去。
　　林叶觉得有些尴尬。现在的他和几年前相比好像有了很大的不同。她想这大概是由于几年前大家都还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对未来都有很多幻想，而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留下来的只有现实的生活，看上去也就会觉得他更稳重了一些。又或许只是她看他的方式不同了。她不知道该和他聊什么，握着手机，给亦晴发信息：现在在学校？
　　“吃晚饭了吗？”他问道，“我正好还没吃，一起再去一次食堂？”
　　“好。”
　　食堂的装潢乃至味道和几年之前相比并无任何差异。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林叶又一次觉得自己还是一个高中生，就像当初经历过的很多个傍晚，拉着仲远，在食堂窗口前排着队，他们恨不能一直排不到，一直在一起。如果不是路过的学生，一直对他问好道“宁老师好”的话，她真的就要牵起仲远的手了。
　　“现在一个人？”找到位置坐下后，他问道。
　　“嗯。你呢？”她顿了顿，“和宋诗颖在一起了？”
　　“没有。你当初真的是误会我们了。”
　　“可能吧。”她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现在有时我还会想，当初如果没有那件事，你是不是就不和我提分手了。”
　　“分手和那件事没有关系。”
　　“至少是导火索吧。”
　　“我们能不能不讨论这个问题了。”
　　为什么分手，真是一个回想起来比他们的相识还要长远的故事。
　　两人默默无言。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他：“既然何亦晴不在，一会儿想去哪里，或者我送你回家吧？”
　　“我家现在可是离这儿很远。”
　　“没事，反正，我一会儿也没事。”
　　手机响了一下，亦晴的回复：“刚离开，怎么了？”
　　“我在咱们学校食堂。”
　　“啊？那我马上回来。”一种被解救的感觉。
　　她对他晃了晃手机，说：“亦晴一会儿回来。你不用送我了。”
　　“你现在真的就那么讨厌我吗？”他却像没听到她刚才的话一样，问道。
　　“没有。我不讨厌你。”
　　“那是恨我？”
　　“你少臭美了。”她笑道。但她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
　　“手机给我。”说着他抽走林叶手里的手机，输入一串号码。看了看，带一点苦笑的感觉说道：“你连我的号码，都删了。”
　　“你不会还想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吧。”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食堂里的学生陆续都走光了。两个人在盯着眼前的餐盘，谁都没有先离开的意思。

　　“林叶。”亦晴快走了几步跑了过来，“诶，宁老师也在啊。”
　　“偶遇。”两人同时答道。
　　“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亦晴问道。
　　“想你了。我爸妈也都还不知道我今天回呢。”林叶勉强挤出一种嬉笑的感觉。
　　“说吧，一会儿想去哪里？”
　　“哪里都行，有你就行。”一句撒娇的话，此时的林叶却一点都说不出撒娇的感觉。
　　“宁老师要不要一起啊？”亦晴转向宁仲远问道。
　　“我怕我去有人会不高兴。”
　　“才不会呢，对吧，林叶。”
　　“不会。”
　　“海边最近新开了一家影院，我们看电影去呗。”
　　“好啊。”
　　“好。”

　　看完电影出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亦晴的男朋友已经开车等在了门口。亦晴本想让男友送他俩回去，但这两个人固执地死活不肯。无奈亦晴只好约了林叶明天中午再见，便转身对仲远说：“你可要负责把我的林叶送回家去哦。”然后跟着男友开车离开。
　　“你明天应该还有课，要不你早点回去，我一个人回去可以的。”林叶说道。
　　“何老师嘱托过的事，我怎么能不完成好呢？我可不想她明天罚我抄单词。”
　　“她现在也做让学生抄单词的事？”
　　“对啊，凶起来也挺恐怖的。有些学生挺怕她的。不过，我倒觉得，她没有你恐怖。这几年里，你真的对我很冷漠，一个短信，一个电话，一封电邮都没有。你也没有参加过我们的同学聚会，我只能在听我妈跟你舅妈闲聊的时候，知道你最近怎么样了。我一直都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对过去经历过的事，这么不在乎？”
　　“其实做不到。”林叶心里想着。但是她不能这么说。他不知道，很多次晚上从睡梦中醒来，她想到今后的日子，仲远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就会觉得前方正有一个黑洞要把她吸进去。“因为我不喜欢，断的不彻底。”她回应道。
　　“那现在呢？怎么还愿意站在这里听我这个当事人说这些。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但是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我们应该都明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所谓的未来了。”
　　他像听懂了一般点点头，说道：“林叶，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冷漠。”
　　“现在，是不是很想庆祝终于认清了我。”
　　“我送你回家。”
　　此时，海边最后的一辆公车都已经停运了，等了半天也没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我们今晚大概要走回去了。”宁仲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