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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为爱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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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两匹黑彪骏马驶出长安城门直奔南方而去。
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赶了半天路,再好的马儿也会疲累不堪。眼见身下的骏马已呈现疲态,马上的骑士这才勒勒缰绳放慢速度。
“凭我们两个,能杀的了他们?”是豆豆沙哑的嗓音,只是换上一身黑色男装。
“能!”干脆利落不带一点犹豫的回答。
“就算武功不如他们,我们还有银子。砸也要砸死他们!”否则这些年的隐姓埋名就白费了。
听声音是孟然。也是一身黑色男装。头上少了那些丁丁当当累赘的头饰显得清爽不少。
“是啊。”无限感慨。“我们还有钱。”
也只剩下了钱。
孟然放慢马匹步伐,让自己与豆豆并肩而行。一时之间只听得到马儿的嘶气声和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沉默片刻。豆豆又问:“她们能应付的来吗?”不告而别的把孟然阁丢给整天只知风花雪月的她们,会不会在几天内被搞垮?
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毕竟那里承载了她几年的心血,要她有事可做。
一侧马上的她嗤笑:“别替她们担心。你不了解她们我可清楚得很。她们啊,可不是你所想的善类——忘记当年咱们花了多大功夫才收服她们?这几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心肠歹毒。”
每天就知道算计她这个老板,时刻不忘要把她拉下水。豆豆是双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留着发呆。她可不能。这几年要不是防的紧,恐怕早被她们连手赶出门了。
人是貌美如花,温柔似水。可心,却比那黑寡妇还毒!
豆豆低头沉默不语。她担心的,是几个人窝里反,把孟然阁反没了。那里的一花一草,楼台亭阁都是她设计的。尽管从小不曾接触也没学过,可她就是知道。冥冥中有个声音指引着该如何做。
突然眉头紧皱,以手捂肩,悄眼看孟然,不为所知的背过身,试图不为孟然所知。
孟然痛楚嘶一声,立刻警觉的问豆豆道:“肩膀在疼?”
她点头,愧疚的看着孟然同样紧皱的眉头,同样脸色煞白。每次都这样。明明不同体的两个人却有着相同感受。只要她疼,孟然一定会疼,尽管比自己痛楚轻,却终究受他牵连。
她担心孟然,孟然更担心于她。握住豆豆冰凉小手,触触她的肩膀,担心道:“这次好像疼得不轻。”
她都痛到不行,豆豆不知会有多痛?
扬起一抹安慰的笑,尽管很勉强: “没关系,早习惯不是。”
习惯了,却还是不解。为何这疼痛,自出生就有。没有任何伤疤的痕迹,只是在痛到极致时会出现血红印记。
师傅不解,孟然不解。她,也不解。
不明白啊,自己到底犯过什么天大的错误,要老天这般惩罚。
只是,每每痛到极致,以为自己再撑不下去的时候,心底会浮现一种想法——这样,就不行了吗?不是你要的,剧痛压过心底深处的痛?
很熟悉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明显苏州家乡口音,很有礼貌的,黄莺出谷般的嗓音。
在哪里听过呢?这般熟悉,熟悉到,以为就是自己的声音了。
哑哑笑出声。怎会。她的声音,是这般嘶哑难听呀——
孟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虽说豆豆一早起来与以往无异,但心中总是毛毛的。为她昨晚的反常。
豆豆没有注意到她的担心。放任马儿行走。横竖这官路上没有其他行人,也不怕会撞倒人。
又想起一张温柔的笑脸。
好像在心中藏了许多年的笑。有距离,却抚平她心中空寂。有了这个笑,就再也不会寂寞,不会一个人了。
是心底深处发出的呼唤,渴望的——绝望的。
这个笑,不会属于她。
不会属于一个孤儿,一个有着恶疾与沙哑嗓音的人。更不用说,她还是青楼人。
一朝青楼人,终身青楼鬼。
好偏激的想法。连自己,都不寒而栗。
她是固执,也一直放任自己的固执。却把这份固执深藏心底,以外表的淡漠来掩饰着——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想要放任自己的固执,放任自己的偏激,告诉自己,堕落吧,没有人在乎的——
以前有孟然。现在呢?
偏头看一眼她,她也在想什么——是在想李宣吧
她也有了在乎的人,那她,是不是又要一个人了?孤孤单单,注定孤老一生。
师傅说。这是你的命。
命该如此。命定她要孤单,命定她没人来爱。
是命呢——杀了他们,为师傅报仇,是不是,就该离开——
离开——想到这个词,心就好痛,撕裂般的痛——肩上在痛。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皮肉?或者,撕扯着她的心?
剧烈的疼痛要她再也承受不住,呻吟着自马背滚落。陷入昏迷之前只听到孟然惊慌的叫声——豆豆——
还好,还有孟然陪着她,还有人在她身边,暂时不是孤单的——还好!
为什么,会这样怕黑呢?怕孤单一个。
苏州城外,悦来客栈。训练有素的小儿眼见的见到门外走来一位白衣公子,忙着上前招呼,脸上挂着职业性带点讨好谄媚的笑容:“客官这边请——请问您几位?要吃点什么?”
客人和煦一笑:“给个房间。”
小二愣愣的看着他的脸:“好,好——”一半是吃惊,一半是看傻眼。他在这家客栈工作多年,来来往往的公子小爷也见过不少。可像这位的,还真是头一次见呢。明明没有前呼后拥仆从如云,待他和气讲话客气,但不由自主地,就觉得他不可侵犯,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拟的。说他长得好吧,又说不出到底是怎生个好法——南方男人大多长得秀气,这位公子多了那几分不食人间烟火气——
很是奇怪,用在女人身上的词儿,很适合这位公子呢——小二口中自言自语的引着他往楼上走。没问是要上房还是普通房间。人家肯屈尊降贵的来他这家小店住宿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要不是看他一脸风尘仆仆,他还真想劝客人赶进城去住宿呢。
这等人,该住在最好的客栈里,而不是他们这种专供旅人歇脚的地方。他一反常态的没有啰嗦个没完,给掌柜知道恐怕眼睛都要掉下来。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嘴碎。来了客人先查户口,从人家是哪里人是不是去苏州,到人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再到苏州的名吃风景,杭州的西湖断桥,无一不在他的啰嗦范围之内。
但是面对这位公子,没有叫他闭嘴,也没有让他掌嘴。可莫名的,就是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是怕,是敬。怕亵渎仙人一般!摇摇脑袋。这是邪门了,今天只是怎么了他?天太热热晕了脑袋?
到了房中,他抹抹桌凳,对客人说:“您先请坐,我去给您打盆水来。大约被美色震晕了头,门也没关走了出去。
晨清坐在凳上稍作休息。匆匆忙忙用人的身体赶了几个月的路。可以一日千里,只用上几个时辰就能来到苏州的。但那样,于心不忍。
他要一步步丈量,一寸寸走过。到寒山寺门,台阶上。
站站,看一眼。就该离开了。欠她的,终于还清,今生找到她,为她牵线找到良人夫婿美满婚姻,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心中久久愧疚,云游四海,逍遥自在。
只再去一次寒山寺。在那里开始,就在那里结束吧。
余光瞥到房外,忽然“咦”一声站起来。轻轻关上房门的豆豆转头,竟在对面房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不敢相信的低呼:“晨清?”
看他微皱的眉才意识到自己沙哑难听的嗓音,不由惭愧低头。
晨清有瞬间的恍惚。仿佛娇俏可爱梳两个小辫的楚然又站在他面前,羞涩天真的叫:“晨哥哥——”,明亮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崇拜依赖。
明明她是豆豆,今世孟然身边的至亲好友——她的声音嘶哑低暗,不是然妹清凉明快的声音:“原来姑娘会说话?”是这个原因吧?太过震惊,所以产生错觉?
豆豆原本自卑的低头不敢看他,如今惊诧抬头,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笑着,并没有见惯的嫌恶。
不是在嫌弃自己的声音?心中一阵欢喜,点点头。
一双,清澈明亮,深炯有神的眼睛。好像一口千年古井,吸引人去探索。开始觉得深不可测,下去了才发现包围的是一汪温和的泉水,舒服至极。可是再想加热,又不能了。水,只保持在一定温度。冻不死,不能取暖。
不上不下,不近不远。有礼却疏远;亲切又冷淡。交往的尺度控制的刚刚好,不像她,总想冷静总想自持。有总会为情绪牵动。
两人来到楼下大厅。热闹喧哗的人声立刻因为两人出现片刻静默,实在晨清太引人注目。豆豆很不习惯的低下头——虽然她经常低着头!
幸好大家都是四处行走的人,不至于太无礼,所以静默也只是一小会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不过投在两人身上的目光有增无减罢了。找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晨清叫了一壶茶和几样小菜。
他可以不用吃东西,但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出来找东西吃吧?感激地看他一眼。好体贴的心。埋头吃起来。
“孟然呢?”喝过一杯茶后状似不经意的提起。
豆豆停下筷子,仔细想了想,尽可能的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嘶哑:“在房里休息,病了。”旋即沮丧的发现,没有用!老天给的这副嗓子,从来不会因为她的祈求而变得好听。
“什么病?”晨清紧张。
埋头丧气的豆豆没有察觉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只心不在焉地说:“老毛病,不要紧了。”她的肩伤已在可忍受范围之内,孟然更不会太痛。她只是好些天没有休息累了些。
晨清吊着的心放下,知道她没事就好。
老毛病吗?试探的问:“是肩膀疼?”
豆豆吃惊抬头:“你怎么知道?”
她的反应令晨清明白自己猜对了。怎会不知道呢?万年寒铁链留下的印记,永不磨灭。
却,不知为何。与豆豆对视的眼中,酸酸涩涩。也是第一次正言看她。豆豆长相并不丑,她比孟然要清丽一些,只不过沉默的性格和终年阴沉的黑衣掩盖了她的清丽姿色。
与平日里表现出的安静沉默不相符,她有一双放肆的眼,与然妹不同。然妹总是温文有礼的,纵然固执也是温柔的固执,只要自己知道。而豆豆,却是性情刚烈必要时不惜玉石俱焚的固执。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为何,会伤心?看都她的眼睛心里就很痛?不解的问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法力减退的后遗症?仙人下凡历劫过程中法力都会相应减退,直到平安渡过才能更进一步。
顺利度过的代价,是更加无情。兼爱天下的无情。
微微一笑回答她的问题:“孟然曾提起过。”把异状忽略不计。
豆豆呆呆看着他的笑。温暖,熟悉的笑容。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为何印象中,也曾有过这样一张笑脸?温柔含蓄的对她宠溺十几年,又在一夕之间翻脸无情。
“豆豆姑娘,豆豆姑娘!”
“啊——”豆豆回神。“你说什么?”羞红了一张芙蓉俏面。真不害臊,竟然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看。
晨清莞尔一笑,温和的建议:“姑娘不妨拿女儿红搓在孟然的伤上,应该会好一些。”
这个方法,是当日离开地府时阎罗所说。被万年寒铁伤过的魂,终世承受非人痛苦。是阎王看她可怜,这才赠了这个方法。女儿红。第一世中,楚然的爹爹酿来嫁女儿用的。——只可惜,一生都没用上,心魔还要心法医,阎王的交代。
豆豆看着晨清,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关心孟然的伤势。却忘记了,伤在她的身上,孟然又岂会四处对人宣扬她们两人的异样?
“豆豆姑娘为何来苏州?”随意找个话题闲聊,想要减少她的拘束。
“豆豆。”没头没尾的,小而低的声音,却很坚持。
晨清听懂她的意思,从善如流道:“好,豆豆。你们为何会来这里?”他为祭奠,也为告别。她呢?
“我们长在苏州。”
这并不意外。否则孟然不会将花园布置成苏州园林的样子,豆豆也不会做得一手好苏州小吃。
嘶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准确地说,是我长在苏州,孟然应该是扬州人。”
同时南方,距离也不是太远,可生活习惯却有着偏差。当年孟然刚来到苏州时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原因就是水土不服。好奇怪,她可以对同为南方的苏州不适应,却对北方的长安不会水土不服。
晨清讶然:“哦?”这么说来,孟然阁的设计是出自豆豆之手了?
豆豆接着说:“我们被师傅养大,后来师傅被人杀了,为了找出凶手报仇我们躲到长安。现在,找到了。”所以来报仇。然后,孟然可以有她梦寐以求的幸福,自己呢?
看他沉思的脸。他,这个出色的男人,会是她的幸福吗?
晨清很惊讶。她不是应该自小在青楼长大吗?皱皱眉头,暗中掐指细算。却越算却惊心。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按照投胎前她的要求,孟然这一世该出生在青楼长在青楼。如果有他的插手,她会在二十几岁时嫁人,然后平安一生。可现在,她近日内竟有血光之灾!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直以来,行走人间的晨清秉承一个原则:决不插手人的命运。
人间凡事自有老天安排的规律,他即使身为仙人也不能妄自改动。所以他一直不用法力去看别人的命运,以免扰乱轮回铸成大错。可现在——
不但孟然的命运他看不透,就连豆豆,也是一团迷雾笼罩!
当下决定,暂时不能离开她们。至少,要确保孟然的安全——这是他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