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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地 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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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千四佛所放捨者,所谓眾生厚重烦恼。专行恶业,如是眾生,诸佛世界,所不容受。如是眾生,断诸善根,离善知识,常怀瞋恚,皆悉充满娑婆世界;悉是他方诸佛世界之所摈弃,以重业故。
人於世间,身作恶,口言恶,心念恶;常好烹煞,祠祀鬼神者,身死当入泥犁中
阴曹地府。
鬼气森森,阴云漫布黄沙弥漫,漫天黄沙迷眼,看不到头,见不到尾。
人死了,都回来这里,无论生前是攻击斑斑的王侯将相或是杀人如麻的枭雄猛将,功过是非,都已是前尘往事不堪回首。从勾魂使者用冰冷铁链勾走魂魄那一刻起,命,再不有自己做主。说到底,不过是卑微如沙尘的人,上苍容你在世间狂妄自大几十年,终究还要一笔笔算过来。
入地府,下黄泉。
黄泉路上阴风阵阵腥气扑鼻鬼哭狼嚎。凄惨阴厉,人间地狱?不,这里就是地狱。真真切切的地狱。
谁说只有人间不平事?地府,不照样有那魂魄投不了胎做不得人?
新近锁来的死魂们排成一对低头走在路上。
面色死青满身怨气。
只等阎罗殿上论了功过,再世投胎的投胎;不能超生的下十八层地狱。第一层,拔舌地狱: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辨,说谎骗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掰开来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拉长,慢拽......后入剪刀地狱,铁树地狱。
第二层,剪刀地狱:在阳间,若妇人的丈夫不幸提前死去,她便守了寡,你若唆使她再嫁,或是为她牵线搭桥,那么你死后就会被打入剪刀地狱,剪断你的十个手指!
第三层,铁树地狱:凡在世时离间骨肉,挑唆父子,兄弟,姐妹夫妻不和之人,死后入铁树地狱。树上皆利刃,自来后背皮下挑入,吊于铁树之上。待此过后,还要入拔舌地狱,蒸笼地狱。
第四层,孽镜地狱:如果在阳世犯了罪,若其不吐真情,或是走通门路,上下打点固旃海,就算其逃过了惩罚,逃亡一生也终有死那天吧?到地府报道,打入孽镜地狱,照此镜而显现罪状。然后分别打入不同地狱受罪。
第五层,蒸笼地狱:有种人,平日里家长里短,以讹传讹,陷害,诽谤他人。就是人们常说的长舌妇。这种人死后,则被打入蒸笼地狱,投入蒸笼里蒸。不但如此,蒸过以后,冷风吹过,重塑人身,带入拔舌地狱。
第六层,铜柱地狱:恶意纵火或为毁灭罪证,报复,放火害命者,死后打入铜柱地狱。小鬼们扒光你的衣服,让你裸体抱住一根直径一米,高两米的铜柱筒。在筒内燃烧炭火,并不停扇扇鼓风,很快铜柱筒通红……
第七层,刀山地狱:亵渎神灵者,你不信没关系,但你不能亵渎他;杀牲者,别提杀人,就说你生前杀过牛呀,马呀,猫,狗,因为它们也是生命,也许它们的前生也是人或许还是你的......因为阴司不同于阳间,那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牛,马,猫,狗以及人,来者统称为生灵。犯以上二罪之一者,死后被打入刀山地狱,脱光衣物,令其赤身裸体爬上刀山......视其罪过轻重,也许“常驻”刀山之上。
第八层,冰山地狱:凡谋害亲夫,与人通奸,恶意堕胎的恶妇,死后打入冰山地狱。令其脱光衣服,裸体上冰山。另外还有赌博成性,不孝敬父母,不仁不义之人,令其裸体上冰山。
第九层,油锅地狱:□□嫖*,盗贼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儿童,诬告诽谤他人,谋占他人财产,妻室之人,死后打入油锅地狱,剥光衣服投入热油锅内翻炸,啪,啪直响!依据情节轻重,判炸N遍......有时罪孽深重之人,刚从冰山里出来,又被小鬼押送到油锅地狱里暖和暖和……
第十层,牛坑地狱:这是一层为畜生申冤的地狱。凡在世之人随意诸杀牲畜,把你的快乐建立在它们的痛苦上。那么好,死后打入牛坑地狱。投入坑中,数只野牛袭来,牛角顶,牛蹄踩......。
第十一层,石压地狱:若在世之人,产下一婴儿,无论是何原因,如婴儿天生呆傻,残疾;或是因重男轻女等原因,将婴儿溺死,抛弃。这种人死后打入石压地狱。为一方形大石池(槽),上用绳索吊一与之大小相同的巨石,将人放入池中,用斧砍断绳索......
第十二层,舂臼地狱:此狱颇为稀奇,就是人在世时,如果你浪费粮食,糟踏五谷,比如说吃剩的酒席随意倒掉,或是不喜欢吃的东西吃两口就扔掉。死后将打入舂臼地狱,放入臼内舂杀。稀奇的是如果你吃饭的时候说话,特别是脏话,秽语,骂街,死后同样打入舂臼地狱受罪。
第十三层,血池地狱:凡不尊敬他人,不孝敬父母,不正直,歪门邪道之人,死后将打入血池地狱。投入血池中受苦。
第十四层,枉死地狱:要知道,作为人身来到这个世界是非常不容易的,是阎王爷给你的机会。如果你不珍惜,去自杀,如割脉死,服毒死,上吊死等人,激怒阎王爷,死后打入枉死牢狱。就再也别想为人了。
第十五层,磔刑地狱:即挖坟掘墓之人,死后将打入磔刑地狱,处磔刑。
第十六层,火山地狱:损公肥私,行贿受贿,偷鸡摸狗,抢劫钱财,放火之人,死后将打入火山地狱。被赶入火山之中活烧而不死。另外还有犯戒的和尚,道士。也被赶入火山之中。
第十七层,石磨地狱:糟踏五谷,贼人小偷,贪官污吏,欺压百姓之人死后将打入石磨地狱。磨成肉酱。后重塑人身再磨!另外还有吃荤的和尚,道士皆如此。
第十八层,刀锯地狱:偷工减料,欺上瞒下,拐诱妇女儿童,买卖不公之人,死后将打入刀锯地狱。把来人衣服脱光,呈“大”字形捆绑于四根木桩之上,由裆部开始至头部,用锯锯毙。
脸上,都有着恐惧。哪个为人在世不犯点错?至于说嚼人口舌挑拨离间说谎骗人,更是身为人时不可避免的过错。如今都要一笔笔算来,有几个不去受难的?
长长队伍后面,跟了一抹萧索鬼影。
是个女魂,周身散发着些许生气的女魂。
路上潜伏的野鬼莫不虎视眈眈。这个女魂不应来这里,只消一具完好尸体就能还阳。若能占了她,就能摆脱这种阴冷孤苦的日子。
他们,也只敢窃谀着。 女魂身后,跟了手执剑戟杀气疼疼的牛头马面。凶恶面庞令人望而生畏,不时驱赶着路边露出行迹的鬼魂。
经验老到的野鬼转身离开。有生气又能如何?这女魂不知犯下怎样大罪竟动用了牛头马面押审。须知道,一般的魂,由他们勾魂,随即交给下面的鬼差引路去受审,
飘过黄泉路,上的阎罗殿。
前生源,后世果。在人间做何,来这里受什么,是投胎富贵人家还是受尽苦楚,端看这一审了。
阴森殿上,鬼气飘渺看不清殿堂真实。阎王诸事繁忙不可能个个亲审,因此殿中又分了五鬼审案,以及判官断案。平常魂魄都由判官看过生死薄定下罪责发落而去,稍微复杂点纠缠不清的,再有五鬼审案;真想见到阎罗,那生前得是帝王将相,功绩虽多,却也恶迹累累,本人又不服判定的。
黑面判官高立阶上。一个个发配了去路,只剩最后一个。
翻翻生死簿,两道凶眉紧皱:“殿上女魂,为何生死簿中无有记载?” 沉声相问,在大殿中回绕。
此次生死薄中该索的人都到齐了,这个留有生气的女魂为何被锁来这里?判官黑面上额头紧皱。
魂魄离身既定死亡,居然她在魂魄中还有生气,好不奇怪?
牛头马面上前一步,阴沉冷酷的声音回荡在殿堂中:
“我等在人间寻魂之时发现了她,这女魂早已断气多时该来地府报到,不知何故竟被大意疏忽游荡人间不知几百年。我等寻得她时她无理反抗,无奈之下用了大刑。” 一贯的冷血无情,魂魄生受多少痛楚只一句大刑匆匆带过。
判官垂目相视,这才发现女魂琵琶骨上所穿万年寒铁。奇异一讶。 “你竟不怕寒铁穿身。”
万年寒铁乃为及其凶恶之魂所备,为免他们反抗抵赖所用,寒铁穿过琵琶骨再也动弹不得。普通魂魄只消寒铁穿身便会灰飞烟灭再无痕迹。
如今一介小小女魂竟经得起寒铁穿身而毫无所觉,这不得不令他惊讶。 女魂满脸悲愤凄楚之色,却并无惧怕。
判官沉思片刻,问道: “你是哪世哪代的人?为何死去,又为何不来地府报到?”
女魂只是低头不语,心中稍一激荡,居然人间气息在殿堂中飘漫,几乎要盖过浓雾鬼气。
判官再次一讶,不再追问,黑袍一挥,幻世镜已拿在手中。伸手一抹,女魂前世尽在镜中。
小小镜面显见一生。
江南书香门第之女,面目清秀,心地善良乐善好施。终其一生,孤苦伶仃。看不出任何破绽之出。
判官若有所思再挥衣袖,转眼间,人间几世转过。
有商家女,有宦家女,两世为尼一世为娼。
无论是怎样命运,皆孤苦一生,无有姻缘。但她每世,都该有段完美姻缘。判官不解: “此为何故?你竟连接几世不服天命不从姻缘!”
一个弱女子,哪来这等能力?更勿论她还瞒天过海逃过审案,地府居然放任她在眼皮子底下逆天而行。
还是没有回答,只有万年寒铁,偶尔随着牛头马面威吓之手发出哗哗颤动之声。
她的沉默引起判官冷笑:“那女魂,你不作声辩解本判就做你是伏罪了。你几世违抗天命,又蓄意逃脱不来地府;但念你几世皆做善事,功过相抵,本判判你再世为人,投为农家之女。” 功过相抵,有鬼差讶异----要做了多少善事才能抵过如此大逆不道?
喝一声:“带下去!”
牛头马面扯动手中铁链,沉重的脚步和着哗哗链声,女魂不曾反抗,似乎接受命运跟随而去。
忽听一人清亮嗓音自殿外天空传来:“且慢!” 众鬼差闻到檀香扑鼻心旷神怡,接着就看到一人自天空翩然落下。
一个面若冠玉,潇洒飘逸的白衣男子,目含慈悲,周身清冷,对着殿上判官抱手一揖:“鬼判!”
女魂闻言周身一颤,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去看,铁链哗哗作响,激愤异常。寒铁穿身怎耐得她如此动作,顿时噬骨痛楚贯彻全身,痛的她面容狰狞可怕,连忙低头,过的片刻才又平静如前。
谁都不曾注意她,因为男子的出现。女魂黑发散落凌乱批于肩膀盖住万年寒铁,双目紧闭,似在极力隐忍。
判官讶然:“晨仙人?” 仙鬼殊途,他为何出现在此?虽疑惑却不敢怠慢,还一揖:
“仙人为何来此?可是有何公事再身?” 他口中的仙人微微一笑,殿中浓雾逐渐散去一些,渐渐明亮起来。外面等候的魂魄感觉通体舒坦,那些锁魂使者功力不深的却忙着躲避,缩在阴暗之处交头接耳,不解为何天界仙人下到他们地府中?莫不是又学那孙猴子想要改生死薄的?
晨仙人温雅和煦:“在下此来是为一桩私事。” 态度不卑不亢,说着私事却还一脸大公无私的表情,无欲无求,无嗔无怨。
判官讶异,幸亏黑面如碳叫人看不出所以然:“所为何事?”
天界中出名的清冷仙人,无论待谁都和善可亲,实则距离疏远,不肯亲近。悟道即早,天生慧根,是佛祖座下得意弟子。也是天界出名的散仙,常游荡于三界之外,五轮之中。
晨仙人敛笑转首,目光看向女魂,带了点点心痛: “为她!”
判官似乎明白什么,了然颔首:“怪道她虽死多时仍有生气,原来与仙人有关。”
晨仙人闻言再次看向判官,目中似有悔意又不得让人察觉,娓娓叙来:“我在下凡历劫时,与她有一世之缘,无意惹动凡人情丝,为救她性命留了一滴血在她体内,哪知此女性格倔强固执不懂变通,以致六世孤苦。”
判官点头,原来如此。六世前,晨清曾下凡度劫,想来便是那时与这女魂有了些许牵连。
听到他说无意动情丝一句,女魂似乎颇为激动,发丝覆盖下的万年铁链哗哗作响。
晨清回头看一眼锁住她的铁链,眉头不觉轻皱,转瞬有松弛开来。仍是风淡云清的逍遥仙人。
他开口要求:“皆因我前世欠她以至她孤苦六世,还望判官能从轻发落。”虽然开口求人,依旧理所当然的冷清样子,似乎只是随口一言,别人应该照做。也是,仙做久,决定凡人命运做久,总有点后遗症。
判官为难。决议一出,生死簿上随即有了纪录,怎好再改?
却听一把阴柔嗓音:“仙人来了,为何不通报本王?”
判官与牛头马面同时俯身:“阎王!”
现身的阎王周身漫着一层淡灰轻烟,叫人看不到真实表情。只隐隐露出阴柔面目。同样是仙,他与天界的晨清却是两个样。
晨清俊逸飘洒,身上散发着淡淡善意,却又不易亲近。自烟雾中看到的阎王虽说也是面貌出众,却阴柔似魔,邪气迸发。
晨请给人舒适感,阎王给人压迫感。但对于地府中众鬼来说,阎王的出现令他们压力消减不少。晨清虽是仙人,他的气息有利于人类,有利于正在受苦中的死魂,却令众鬼恐惧——至圣的阳气不适合地府。
晨清面上带笑,深深作揖: “阎罗!”
阎王还以一礼,不容叙旧不加多说,直奔主题:“阶下女魂,晨仙人为你说情,本王照准,你待要何等人生?” 晨清在地府多呆一刻,地府众鬼就多痛苦一刻;于晨清本身也是损害多多。这女魂前几世皆是善心之人,晨清又肯为她亲来地府想来渊源不浅,就卖他一个顺水人情又如何?
被锁以来一直没抬过头的女魂缓缓抬头,直盯前方昂立的白色身影,心中恨极,悠悠开口:“自己选择?” 不知多少年未说过话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被车碾过。
晨清又轻皱俊眉。阎罗看在眼中,心下有了计较。 “对。”
上至公主郡王,下至贩夫走卒,只要她一句话,人生,尽在眼前。
“那我,选择——十八层地狱。” 平静道出,没有注意所有人的惊讶。似乎说的是要荣华富贵一生般轻松。没有大喜,没有大悲。脸上,毫无表情。
死灰的静寂,却隐带无限痛苦。
饶是阎王亦惊异:“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女魂再低头,不看他,幽然道出: “知道。十八层地狱。” 重复一遍,字字清楚。
晨清敛颜道:“楚然——” 面色凄楚,不忍相看。却被阎王打断。
“你可知那是何等地方?”
女魂仍低头,不顾被那人一声唤的心痛:“知道。十八层地狱。”
平静。非常平静,平静的,诡异。
十八层地狱。又如何?
早就去过一次……. 寒风刺骨,痛苦无边——
每走一步都是痛,如同这万年寒铁缠身般的痛,痛得鬼哭狼嚎,痛的心血俱裂,痛的毫无知觉只有痛觉,痛的几乎让人以为可以忘却前尘往事——
上刀山,下油锅,一层层历练。受过无数磨难之后去到五鬼推磨。
把活生生的魂,架到磨上,五鬼齐推,魂身碾裂,碾碎,磨成粉——风吹雨淋,再次成型,再推,再碾…….如是几百上千次,或者几万次?哪个还记得记录,早已痛到昏厥.
她怎会不知? 却,只有那时,魂身的剧痛才能压倒心中妄想痛楚,那份不止千百年的痛——刻苦铭心的恨.
恨的人,就在眼前,爱的人,就在眼前。
恨不得剥皮抽筋喝他血。是孤寂太长时间没有过动作了吗,见到他,心底,一片麻木,还在隐隐恨隐隐痛。却懒得,大喊大叫骂他负心无情。
更不说,从来,他都无情。
心里深知。不要,在世为人。
荣华一生又如何?终其一生,心底空落落的,永远忘不掉他,永远不能爱上别人—— 该谢他,还是恨他?当日给她一滴仙血,要她世世衣食无忧万事如意。
也害得她,世世,不能忘记。
看穿她心思,阎王失笑:“你原无多大罪责,本王不能徇私枉法留你在十八层地狱。” 此女执念太深,实在不适于做鬼。若强留她在鬼界,不说会得罪晨清,只怕此魂本体就是后患无穷。
即已服下仙人血,未成仙却有隐然仙气。倘若她肯放下心中执念潜心修行,不怕日后不会位列仙班。
女魂闻言更加凄楚----地府,也不肯留她吗?做人,孤单单。死后成鬼,孤单单。不知在人间飘荡了多少年,看改朝换代,看人生人死。
看她当年至亲之人,一个个离开人世。再一个个投胎为人。不明白啊,为人,究竟有何好处?
终尽一生,都孤单单的。出生,长大,死亡。在人间多年,从没人看见过她。连鬼,都没有。
她曾多殷切盼望,有鬼能占了她的魂魄害她灰飞烟灭。多希望,记忆一片空白,不再清楚地发疼。
却,没有什么,能见到她。人也好,鬼也罢——都因为,他留给她了一滴血。
唯一的东西。等了六世,他与她唯一的交集。
抬头,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不用人说,自己清楚,只怕是,难看到极点了吧。
许多年,没有笑过.“那就,畜牲道吧——”
六道轮回,她选,畜牲道——飞禽也好,走兽也好,总比,为人,轻松的多吧?没有思想,没有执著,没有爱恨。单单纯纯,每日为保暖奔走,整日为生存不择手段。
这样,可以忘记他吧.
晨清微讶:然妹,你——
心中顿时欢喜。然妹,他还肯叫我一声,然妹。
六世为人,世世,她叫然。无论姓什么,总会叫然。只怕他,找不到她。
虽知他是仙人法力无边,却担心着——人海茫茫,改了姓氏换了容貌。他还会认得她吗?傻到极点,没有想过,他,根本不会寻找。
自己,不过是他历劫途中一个意外。抬头看他。
果然。脸上,是兼爱天下。
一声然妹,不过习惯使然。忘了啊,他,是仙人呢—— 无有情欲,无有挂碍。
再低头,声音轻柔,决心坚定:“我选,畜牲道。”
晨清摇头,柔声相劝“你这是何苦?” 话中,没有怜惜。
没有你的怜惜,我纵为人又有何用?
阎王思虑片刻。明白女魂心中所想:“做了畜牲,也不是无情无欲。但凡生命,都有情欲。” 是上苍的慈悲,也是残忍。
呵—— 女魂哑然失笑
这,也不能吗.还要,为人?
不想再留在这里。他的光芒刺眼,而她,身形萧索鬼气迸发。
自惭,自愧。爱恨交织。再次抬头。只看灰雾中阎王飘忽不定的面容。是笑?抑或不以为然?不像他,总是淡淡的,永远是个谜。
“我要,太平盛世,青楼娼妓。平平凡凡过一生。每日为保暖忙碌。再不沾染,人间情丝。”
晨清更惊。 “你——” 随即软下口气。像他经常做的那样,劝说着: “正经投胎,找个尼庵修行个十几年。我自然会找人助你一臂之力,到时不怕不脱离尘俗。”
好——伟大。 偏偏,恨极了这份伟大。
低头。敛眉。 “带我去吧。” 怎能离开尘俗?怎能为列仙班?在尘俗中遇到他,因着仙班失去他。自己,怎能不恨?
见劝她不动,晨清淡淡叹气。敛袖率先走出殿外。既是如此,送你最后一程。
牛头马面扯动寒链。女魂在后缓缓而行。万年寒铁穿了身,再也消不掉印记。转世,再转世。肩上,永远留有伤痕。永远会在固定时刻痛楚。痛吧,最好,痛不欲生,才能忘记他。
一步一颤动,一步一钻心。拉扯血肉的痛,切割魂心的痛。谁说做了鬼就再无感情再无痛楚?
终于上了奈何桥。铁链自动消失。痛楚,依旧。奈何桥下,鬼哭震天。都是一群投不了胎做不成人的冤魂厉鬼。死,真能一了百了?婉转六世。总算明白。最痛得,莫过于走上奈何桥。
两种力量拉扯着魂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每扯一下,痛至心底。酸,麻,周身发软。一个不小心,会掉下奈何桥。
所有魂,都怕。唯独她。因了一滴血。不怕任何威胁。连厉鬼,都不敢动她的呀….
最痛的,不是身。
下黄泉,前生忘。上奈何,记忆回。找回的,是几生记忆。
痛,彻心扉。
知他在担心,少有表情的眼中盛满忧虑——只是忧虑。因为,他是仙。心性纯良。兼爱苍生。
一步步,挨到桥头。黑衣老妇等在那里。舀汤,递汤。六次见她,六次皆此。从没开口,从无表情。一张皱褶脸上永远死板。
她这样,多少世了?守在这里。看过多少生生死死,见过多少分分合合。是否早已心静如水?为何不去做那大彻大悟的仙人?偏要守在桥头熬这无用的孟婆汤?
黑瓷碗,松木勺。一勺饮尽天下愁。都说孟婆汤令人忘忧,无牵无挂堕入轮回。为何,偏偏在她身上不起作用?
第一世,心存侥幸。以为他会再世历劫。一碗汤,留了最后一口。当真没能忘记。十七岁出嫁。前一天晚上,所有记忆回笼。她,退婚。
第二世,怕了寂寞怕了飘零。筋疲力竭一口饮尽。十七岁,还是没能忘记。
再世,再世。一世一世,由开始的不想忘不能忘,变成后来的想忘求忘。她做尽善事,求的,不过是一个忘字。偏偏,总会记得。那双清澈透亮不含人间情欲的眸子。
于是,恨,爱,无奈。交织了六世,岂是成仙能解决的?红尘中来,红尘中去。在那里种下因,如今,就要她回到哪里去结果吧。
只求,这一世,忘。
又一次。黑瓷碗递了过来。孟婆汤忘忧汤。清的湛蓝,照出人生百态。她没有接,抬头看她:“我喝这汤,六世。
六世轮回,每一世,前生记忆清清楚楚。” 从未有过表情的孟婆哑然。看她。
一个女魂。肩上,扛着万年寒铁印记却没有灰飞烟灭,双手捧碗。“错的不是汤,是你。心中执念不放,喝再多,也是枉然。” 平平几句,道尽她六世人生。
再扯一抹苦笑在嘴边。执念! 所有人都知她的执念;都要她放下执念。从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如何放下。这牵挂了近千年的念。乖巧顺从点头:“但愿这次能有用.”
她会尽全力,忘记.接碗,凑至唇边又停住。低头便是轮回道。五彩斑斓耀人眼,仰头饮尽。纵身而下。这一世,不要爱,不要恨。只要,平平安安。忘记你。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怕一旦回了头,再牵执念。看她堕入轮回晨清回身。对阎王点点头,挥袖欲走。
“且慢!”阎王出声叫住他。
晨清回头。
“不怕她,真成青楼人?”
淡然一笑微扯嘴角:“天意如此,是她的命。”微微颔首,白衣飘然而去。缩在阴暗处的鬼差们松一口气纷纷走出。
阎王一挥衣袖烟雾散尽,露出的面上,笑的诡异。
她当真,命该如此?晨清啊晨清,你可知,她的命。从遇见你的一刻开始,就不由天意了! 若当真是她的命,那你为何要给她一滴血;又为何特地前来求情;甚至,六世,世世暗中相护?
只为欠她一世姻缘?
她的命,不由天。
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