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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历史风尘湮没多少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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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媚香院,刘邦选上一楼靠窗的位置,要上一壶酒,几个小菜,召昨夜陪宿的那位姑娘出来相陪。
不一刻,姑娘没来,香姨倒是过来,抱歉道:“刘亭长,你点的姑娘这会儿在二楼包房里陪酒。”一招手,另唤过来几个常在大厅走动,应付客人的女人,香姨:“您看这几个,相中了哪一位,让她陪您喝好。”
不快间,没叨一筷子菜,半壶酒已下肚,刘邦斜睨着眼,不屑打量着···
来得多了,女人们便也知他的病根儿:一瞧不上寻常粉类,二又没有足够的财力早中晚都逗留于媚香院,且场场醉,次次请得起姑娘。
女人们懒得跟刘邦闲磨嘴皮子,耽搁生意,于是,装作嗔怪,大家都一溜烟的散了去。
白日里,虽无人狎妓,然,主迎客宴倒更是显得比夜间忙碌些。香姨微微福了福身子,行了礼,便欲离退。
酒过空腹,劲儿一瞬间冲足,刘邦大声唤住香姨,不允她走。
香姨停步,心下早已不耐,然,仍撑足场面应付着问:“刘亭长,甭管哪个价位的姑娘,只要您相得中,而她又得闲,明指出来,我马上安排。”
酒眼生辉,眼前这洞天福地,多得是花团锦簇的女子,锦衣绸缎绫罗裹就的香粉身子。然,半醉半萌中,刘邦亦晓得,只能叫过去相熟的姑娘,一是价位明了,二是有情意便可折价。说不定,饮了中午的酒,晚上还可过来留宿。
香姨开门做得就是此种生意,见男人如此这般做不得准儿,心下早已明了,只是不语,微笑着同刘邦虚与委蛇应付着。
相峙间,有一女子,领着四个小丫鬟,穿堂打刘邦桌前横过,向二楼包房而去。
根本未看清对方的脸,只是觉得其阵仗不小,且香风背影撩人乱。不由念及昨夜也是这般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堂而皇之,使足金银领走的那位绝色女子。一时间,触动情思霸肠,于是刘邦不管不顾扬臂混手一指:“就她···”
男人这样抬指轻巧不打紧,却将香姨骇了一跳。她上前按住刘邦的胳膊,连道:“这位是富可敌国,定陶豪绅李杏山新娶的妾室七里香,今日随行前来应酬的···他们主客只来了两位,院内所停驻车马半数以上,全是打手护卫···我的亭长大人,您惹祸不打紧,莫要将媚香院拆了才好。”
大丈夫一世,所求的不过是人马钱三样。后面两样,千金散去还复来。唯独这第一样“人”,女人的青春同男人的精力都是有期限,过时再难自由调度的。同为一朝男人,怎地旁的男人,可以将女人随意领来使去,而自己···心下至此,刘邦被激起万丈豪情,不仅不曾罢休,反倒大呼大唤道:“李杏山怎地,他能使得,我便不可用得吗?”
起先的大争小呼,未必不曾被人听见。只是那女人行到之处,见惯了男人这般失态,况且又是于媚香院这样的场合,于是根本连头亦不曾回。
没料到,男人却更加放肆起来。主家不置一词,不代表没有人管事。但见七里香随行的丫鬟只使了几个颜色,便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三个壮汉,架起刘邦,就朝外拖。
或许丑人才多作怪,越是美丽的女人却越是心软。不知何人因己得祸,七里香不无担心手下动手太重,于是怜顾间回探着身子相望去。
七里香这一望,正同样遇着刘邦的热望眼神,挺身昂颈,不屈不挠直勾勾垂涎渴求着她。眼见一顿暴栗就要落在身上,却仍是一派色心情意,风骨葳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不管不顾,固执得就想要讨眼前女人的这杯花酒喝。
美丽的女人,有很多种怕:怕青春不再,怕花季不长,怕姿容凋零,怕后来居上···然,怕一千,道一万,美丽女人最不怕的,就是被男人惦记。本来并未有出格的举动,甚至一望过后,连身都不曾回撤,七里香只是背向着刘邦微末低头,令身旁一个丫鬟去交待一声,放了他吧,两相无碍。
那丫鬟拿李杏山的资俸用度,似乎并不贴身。又或者是对刘邦很有意见,觉着挨一顿是饱赚不亏的。总之眼见着男人不敌,险要被拖出大门,仍犹疑着不肯上前知会。
七里香大为不快,不由得亲自放声摈退了正欲动粗的几位壮汉。
那几人,打人的兴头劲儿已上来,此刻不得手,于是只得悻悻然的猛一撒手,任刘邦一屁股骨碌在地。眼见他那狼狈样,为首几人方畅声快意大笑着四下散去。
方才被架着,还能挺着硬骨凌霄,而此刻,被撒手在地的男人,只能眼见着七里香似一斛珍珠载着一室的绝色容光,笑眼千千朝向他而来。
刘邦被这满室珠辉的笑容恍惑着,没由来酥在地板上,愣是爬不起,就只这样呆呆,由下自上的望着七里香···
近些,更近些的时候,女人将他的狼狈看得更仔细时,突然抿起嘴儿笑起来···她这一笑,又仿佛所有的花儿都逆着季节绽放于冬,口鼻内都是花香,而心中则是春情拔节的盎然缠绵。
七里香:“预备一直在地上,阁下不肯起身说话吗?”
美人的话有多好使,这是刘邦第一次自身深切体会到。昨夜那位虞姓美女被领走时,他心下已有一种奇特的难奈。那是一种无力回天的不属于。然,今日的这位却大大不同···
刘邦听唤,浑身来劲儿,一个鲤鱼打挺直立起身子,却先望见几位丫鬟眼含不屑···
香桃里面没烂杏,丫鬟们长得也不错。然,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春比春更深。刘邦心下这样想着,口中脱口而出的却是:“美人儿生得如此晶芒耀眼,嫁入豪门,却原来如此的不自由···”
随性即发,这话一出,连刘邦自身也是一惊。女人已经以礼相救,而他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儿了。刘邦忙口赶舌,舌撵嘴的描抹补救:“我的意思是,今日相见,份外有缘···日后,要你过得好,我方心安···”
前面失礼已成定局,男人后面这话说得更加轻薄勉强,然,很多女人,尤其是美女又都吃这一套。但见七里香之前听言黯淡的明眸璀璨,因着刘邦的后一句话又重新被点燃浮梦菁华,她缓缓徐徐挪步至桌前,自顾自斟完酒后把玩着酒器,不抬头,却字字清晰问道:“那么,你可愿,我相陪一饮?”
不远不近,伺机观事的香姨,眼见刘邦屁滚尿流,连滚带爬乐颠颠落座在七里香身边,心下道:这家伙,没的是银两,有得却是无边的艳福和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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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七里香坐下,目注着对方,却又深知两人世界并不清净,身边的四个丫鬟,自四个方向围伺而立,令他们纵有千言万语的相见恨晚,亦不得无度开怀畅叙。
刘邦:“美人儿···”
七里香:“你···”两人一致缄默,却又同时开言,语出又双双收口。仿佛同这个男人在一起,每个字吐出来,都是喜滋滋那么的令人愉快,女人轻撩袖口遮面笑了起来,问:“你要说什么?”
甭管有钱没钱,亦从来不曾在女人面前一日几次这般失态窘迫,刘邦:“美人儿,先讲···”
七里香微笑着道:“我就是想问你,酒已斟好,为何不饮?”
刘邦诚挚认真道:“美人儿只承当相陪一饮,我不敢端杯,乃是希望能以此将这一刻无限延长···”此言男人敛笑收音,压低声线,无一丝顽笑,娓娓道来···不由得叫女人入耳情真意切,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这一望过去,便真的能将未来的某些日子改变···
象是知道,两个人的时间都不无限多,所以眼下偷然偶得的这番相遇才额外显得珍贵。能坦而道之的话,他们都不想说;那些特别想要告诉对方的话,却又不能于众目睽睽之下说。于是一时间,纵有千言万语,亦只得呆呆傻傻时光停滞静止一般的坐着。
旁个男人花金银拳养的女人,自然得遵守旁个的规矩,怎可能任着长时间滞留在此陪刘邦解闷?果然很快,便有一个稍稍年长些的家奴过来唤七里香上楼。那些丫鬟们早就不耐了烦,此刻更加是将身子捩开,巴不得赶紧回到楼上,更加暖暖和和还有打赏的正场子里去,没得必要同刘邦这么个人瞎耽搁功夫。
怕七里香为难,刘邦先一步站起来,不舍相送···往时惊醒现世梦,女人徐缓起身,身形娇柔无助,丽姿影色因着无奈而更添几许魅惑。
想笑,却终难将笑靥绽放得自然,七里香持起两人久斟未触的酒杯,曼糯弱弱道:“你我这最后一杯···”
这是刘邦的人生当中,第一次感受到如何的渴求而不可得。从前金钱银两上的短缺,他还可以畅怀一饮,大丈夫怎知明日不会大展宏图?
然,唯有今次,对着这个女人,他却竟这般深切的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无奈。纵使他日门楣崇光,身边脂粉万千,总归彼人非此人,又能,又可去哪里寻七里香的春光呢?
想到这里,男人边朝门外跑去,别武断的指着七里香道:“美人儿暂且留步,容我速速便回···”
刘邦消失。家奴心道,美貌的女人,就是招风啊。方上前加重语气,明传暗命,口气丝毫不容妥协的令七里香上楼。
女人垂下风流绮梦一般的两眉,缓缓坐下,手中仍双持着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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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刘邦似箭一般冲出媚香院,四下惶然巡视着···正巧看到萧何牵着马,而李璇美同几个吕府里采买的丫鬟,打两个方向,一齐朝这边来···
刘邦高声相唤···若有所思的萧何立住脚步,一见是他,道:“刘兄弟,你这是?”
一切解释,都算不得正经,更是拿不到向来一本正经的萧何桌面上。于是刘邦索性亦不废话,直言:“哥哥身上可带有什么主贵货色,最好是可相赠于女人的饰物?”
知男人品性,却没见过他玩这般花样,萧何:“···”
耗下去,黄花菜都得凉透,刘邦索性上手,将萧何周身摸了个遍,又把马褡布袋翻了个底儿掉,果真一无所获,这才无奈撒了手。
李璇美亦行至跟前,见刘邦不把她放在眼里,不相信能有什么值钱玩意儿。于是李璇美主动将上番穿越回商代时,私留下随身珍藏着妲己的一只玉鸟自怀中掏出,不说不问直接交予男人。
那只玉鸟,圆目勾嘴,双翼长尾均施阴刻线条,立时呈振翅脱手状,捧在手中现玉色祥和的温润之色,望之便知绝不是一般人可拥占长久的俗物。
不防李璇美居然会有此宝贝,刘邦来不及千恩万谢,拔步欲离,却被萧何一把扯住袖袍。萧何:“这珍品,兄弟要去作甚?”
想不到,往日的好哥哥,今日帮不上忙不说,还竟如此婆妈,刘邦多少有些炸毛,不想言辞冒犯萧何,却赌气不作解释。
两个男人相峙间,李璇美望望身旁的媚香院,心下早已明白大半。她报着息事宁人,多见识,寻究竟的想法道:“就别在这里摆展了,倘萧主吏不放心,不如刘亭长领咱们一道进去,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媚香院外热闹,院内更加一触即发。七里香执意要等,家奴丫鬟们上前几近用强,眼看将要坏了和气,砸了场子,亏得香姨瞅准时机,赶紧过来调和道:“夫人莫要执拗,刘邦亭长这人,我最是了解···”
刘邦:“你且说来,了解我什么。”方才家奴丫鬟乱作一堆,竟无人发现刘邦反转回来。
萧何揣袖在一旁冷眼相观,面上看不出来是何等心思。而李璇美则上下打量着七里香,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也算配得上妲己的那只玉鸟了。
再见男人,七里香亦知道今日已然算是作到头了,于是固执的示意更尽此杯,即刻罢别。
刘邦将女人的酒,再次压下,附耳道:“这杯酒,有的是机会,来日相会,我自与美人儿畅饮。”望着七里香那玲珑珍致,巧而生怜的耳垂,男人心下说不出的五味杂陈:为什么同为一世男儿,旁人可以坐拥如此美人儿无数,而真正美好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即便有望得以青睐,也免不得眼睁睁失去。
昨夜被赎,随人离去的美人儿是心甘情愿而走。今日美人儿无可奈何却同样花将落枝,不得不散。难道,来此世上一遭,这便竟是自己要廖度的漫漫长生吗?
将玉鸟双掌搦拢,刘邦不由分说,塞在女人手里。
不难体掇刘邦的心思,女人只道他一见倾心,因情生困,却不晓得,眼前男人的视界已第一次超出了男女之情。
还来不及相看手中之物,七里香单手攥紧这信物,半是感慨今日这突如其来的缘分,半是感慨未来的无以为继,道:“我信你。”言罢,她便不得已随家奴们上楼。如同刘邦预料的那般,纵那脚步有千般犹豫,女人亦未曾回眸再望。
她这一去,其然根本不曾相信他所言的来日相会。刘邦了悟,难免心下悻悻。
不想男人嫉恨方才半吐未尽之言,于是香姨挤过来解释:“刘亭长,您可别误会。彼时我只是想替七里香解困,无有放言中伤您的意思。”
担心男人不作信,香姨索性道:“我也是为你们好,哦,当然主要是为她好···”
香姨上劲儿解释,刘邦却不拿正眼相瞧。萧何更是一副漠不关心,不置可否的态度。只有李璇美八卦着多嘴追问:“怎么讲?”
香姨只得转向李璇美,详情道:“那定陶富绅李杏山,下至地方,上至通国,都是他的势力。人称官府管不了的事情,他可以管得。衙门办结的事情,他可以改得。
此人早传无有男女云雨方面的本事,却一而再三的纳妾娶亲,带出来招摇堵人口舌。
平日里待妻妾极为暴苛,就今日这事,刘亭长可过得去,七里香回去可过不去。您可替七里香揽下了祸事,那些家奴一定会在李杏山面前嚼舌根,她免不得被罚。重则···轻则···”
为开脱己身,香姨将情节原委和盘托出。但见刘邦的面色愈加不好,大有此刻便上楼闹事的预兆,更加了解其的萧何忙叱住了香姨,道:“您且去忙旁的吧,刘亭长这边有我。”
刘邦梗着脖子朝向七里香消失的楼梯尽头,仿佛这已不是男女之事,而早已上升至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较量,一场于他来说,现阶段是男人就不可坐视不理的人生。
刘邦:“兄长不是也最惜弱怜悯吗,不知什么时候改了主张?”
萧何奇怪于李璇美既然如此看重刘邦,却为何不发一言劝解,甚至眉宇神态间完全与那糊涂人一伙的姿态。
萧何睨了眼李璇美,随后道:“刘兄弟,生活是一回事,理想是另外一回事,欲望更加是一回事。这世间,你我做不得主,管不透彻的事情,又岂止一件两件。”
萧何上前,挎住刘邦的一只胳膊,漫不经心将他引出门。离了媚香院这个是非之所,萧何方松开架势,为他理理衣襟,表面顽笑,内里肃正道:“我兄弟是该成亲了,寻一个兰心蕙质的女人坐阵,好好收收心才是。”
说的人伤感,听的人烦躁。刘邦脱口而出:“萧主吏是那吕府的说客吗?倘果真如此,我即刻便央兄长代我去回了吕太公。”此言既出,再没甚好讲。勉强闲话几句,三人朝着三个方向,各自散去。
萧何不放心,行几步,顿住脚步,远观着刘邦的确朝家的方向回返,不会再去媚香院翻秤,这才扭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