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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衣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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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缺已经是无可退,无可避,无可挡,无可闪。于是他倒了下去,不属于任何一种武功,平平的倒了下去。
金刚槌挥空。
法天大笑,槌势不老,向下劈下,这招并不是“金刚伏魔槌”的招数,但是却让地下的花无缺再无退路。
——力劈华山!
花无缺手中长剑逆芒而上——一柱擎天!
啪!法天的金刚槌弹开,噔噔噔连退三步。
花无缺内力不及法天深厚,背靠地面硬接他一击,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虽然内腹受伤,却乘法天退开之际,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
内伤加上肋下的伤处一直不断浸血,让他那白玉般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
法天“狮子吼”出,“金刚伏魔槌”激起满地狂风,四下桌柜的木屑漫天飞舞,众人衣袂猎猎做响!
银虹乍现!法天手中的金刚槌突然齐中裂为两片。一抹银芒穿过他的槌棍,闪电般的点向他的咽喉。
法天的长袖罩向银芒,噗!的一声,长剑破袖而出,剑意若虹,银河飞瀑一泻千里,千万道耀眼的雪光从剑锋上扩散飞射,深深浅浅地荡漾开来。当的一声,一个黑色盂钵挡下了这一剑,却是法天左侧的僧人终于出了手。
法天袖袍一展,揩干了额头上的冷汗,笑道:“蓄势而发,花施主好剑法,贫僧倒是太过小瞧你了。贫僧师兄弟几个虽不问世事,却也以降妖伏魔为己任,贫僧不是施主的对手,也只好厚颜群起而攻之了。”
花无缺却似没有听见般,随手扯下自己右边的袖子,缠在了肋下。他的内伤不甚重,但是这伤口一再的裂开,疼痛痒麻,血流不止,半边身子更似灌了铅一般,异常的沉重麻木。
也许,今日会葬身此处吧。
他轻轻的皱着眉,苍白的容颜上,却勾出一抹浅浅的笑,眼波温柔,彷佛薄冰消融的春水。
“哥,对不起了……”
眼见这白衣少年明明身陷重围,却一副恬淡安详的样子,全不把众人放在眼中,法天不禁老脸一红,紧紧握住中裂的金刚槌,双手间红光乍闪,分裂的槌身竟然又合在了一起。他垂落的长眉一挑,大声道:“金刚伏魔阵!”
法天举槌齐眉。在他左右两侧,两个灰袍僧人一使一黑色盂钵,另一个则拿一条黑色的软鞭。
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花无缺淡淡一笑,长剑飞扬,宛若一条银龙,腾云而起!
他一动,法天右首的僧人,手中的软鞭有若灵蛇出洞,缠向那条银龙。法天身子展动,已然欺到花无缺的身旁,手中的一根金刚槌出手如风,已连点向他七处大穴。同一时刻,那左首的僧人的黑色盂钵也罩向了花无缺的顶门。
花无缺脚步一移,避过法天一击,长剑却被那僧人的软鞭带了一下,当!的一声,竟然刺入盂钵中。那灰袍僧人将盂钵飞一般的旋转,竟然生出一股吸力,长剑在急切间,居然拔不出来。此刻,法天人的金刚槌趁势戳向他胸口的璇玑穴,肋下的章门穴,以及脑后的风府穴。这三处穴道其实距离甚远,但是法天,出手快若闪电,抖手之间,竟然同时将这三处大穴同时笼罩在他的槌影之下。
花无缺虽讶于此阵的怪异,却临危不乱。长剑一抖,用力一插。当!的一声,素剑弯成弧弓,剑芒一吐,铿然长吟。他人已经借势弹了起来。他的姿势甚是怪异,却刚好躲过法天金刚槌的攻击。此刻,另一侧那僧人的软鞭却似早已等待般,咻!的一声,缠向他的右足。
花无缺人在半空变招已然不及,左足踢向那软鞭。岂料那软鞭却如活物般,鞭头一台,从他鞋底蹭过,啪!的一声抽在花无缺的右腿“足三里”上。顿时,连皮带肉被卷下一片去,鲜血淋漓,痛的他大皱眉头。原来这条黑乎乎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软鞭上竟然布满了倒刺,再加上这僧人内力浑厚,一但触及皮肉竟然锋利有如刀刃!此刻,花无缺的身子方才落地,但是一旁的黑色盂钵和金刚槌已经夹身攻到。
原来,法天所主持的这个“金刚伏魔阵”对付多人,显得范围比较狭小,但是若只是一人,配合间却是刚柔并济,攻守合度。三个人在移行换位上有着绝佳的配合,攻击上仿佛只有一人,但是威力上却若九人合力一般。
花无缺忽然慢了,夭骄的长剑突然如死蛇般,缓缓软了下来。银色的剑光象没有力度般,飘忽不定。
法天却觉得凛然,他们三人组成“金刚伏魔阵”原是天下至刚至强的阵法,但是花无缺这一慢,却似乎失去对象一般,阵法也慢了下来。
他性情刚猛,因此,软,反而是“金刚伏魔阵”惟一的缺点。念此,他不禁暗暗佩服花无缺,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现他的缺点,天分之高,让他忍不住嫉妒。单挑输了,若是布阵还不能留下他,这对他来说无啻是奇耻大辱!江湖上一定会把眼前这小子传成神话。
此子不除,后患无穷!法天心中有了嫉妒,忍不住动了杀机。
世间无魔,魔由心生。
法天爱武成痴,动了杀机,心中多了妄。或许他可以压住阵脚,但他的两个师弟却做不到。
此刻,那使黑色盂钵的灰袍僧人手的盂钵突然出手,挟着一溜黑光,带着风雷之声,盘旋着朝花无缺当头罩下。原来这盂钵还可以当暗器使用,飞出打人。花无缺也不敢怠慢,身型飘动,滑过其锋芒,长剑一挑,白炽冷芒刺眼耀射。当!的一声,盂钵在剑边一擦,立即飞回。此刻,那黑色的软鞭也跟着点到。法天袈裟一展,有如一朵灰云迤俪,随着那个又飞回来的黑色盂钵,同时罩下。
花无缺一咬牙,身形一俯,运剑如风,素剑对着那转动的黑色盂钵心,剑芒一吐,但听得一片碎金切玉之声,冷光波绕,那黑色盂钵竟然被他的长剑洞穿!素剑如虹,剑势不停,雪光电舞,声势雷霆,直接贯穿了那灰袍僧人的右肩!
同一时间,法天的金刚槌已经点上了他的天枢、地阕、归藏、风府、玉枕,五处大穴。花无缺轻哼一声,面如死灰,身子摇晃不定,左手却横肱一撞,直撞在那使鞭的僧人的胸口上,把他撞的倒飞出去,刚好封住法天的来势!
他知道今日身陷绝地,如想突围只有强行险招。就在法天金刚槌将要触及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强行闭穴,封闭血液流动,强受了一击。那金刚槌原是佛家的法器,不若利刃锋利,饶是如此,同时被点中五处大穴,任是铁打的身子却也经受不起。不过,连伤了二人,这“金刚伏魔阵”倒是破了。
法天心中黯然,他接到师弟的时候知道他并没有受更大的内伤,不过却刚好失去了再战的能力。眼前的花无缺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哇!的一声,咯出一大口血来,显然受伤也是不轻。不过,他一把白色长剑横里胸前,竟然是一种孤傲,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孤傲!
“花无缺受了重伤,大师快快出手,拿下他!”
场外,八大门派的弟子一齐大声鼓噪,“拿下他!拿下他!”
法天放下师弟,手执金刚槌,平视着花无缺。
白衣少年抬起眼,正对上他的眸子。
法天一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幽深如古井,清澈如静泉,明亮如素月,悲悯如莲华……这个传言中,妖魔一般的少年,竟然有着一双集天地灵秀之气,神佛造化的眸子。
只是那眉底眸间,蕴着的,却是那无限的委屈与倔强。一个真如传言中如此邪恶的人,又怎么会有一双这样的眸子!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这些年来,他们师兄弟三人执迷于武道,或许真的错失许多的东西。
“阿弥陀佛。因胜果胜,信心明了无疑。人空法空,真性本来平等。直饶名相双泯,取舍两忘,要且犹存筏见。弹指已超生死海,何须更觅渡人舟。花施主,倘若日后有缘,还望至少室山一叙,贫僧告辞。”
说着,少林三僧同时对花无缺合十一礼,僧袍卷扬,扬长而去。
花无缺轻抿薄唇,他其实不明白三个少林的和尚到底在说什么,他只知道,握剑的手越来越沉重,整个右边身子就象不再属于自己般。在遇到这个三个和尚前,他或许可以以轻功离开,而如今……
慢慢的移着脚步,脚底一阵的湿漉粘潮,他知道,那是他血,一直流着,一直……待这血流干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吧?
随着大量的失血,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眼前人影晃动,冷雨凄风中,密密麻麻的竟然不知道冲上了多少人。无数的兵刃夹着冰冷的光,雨点般落下。
他真的不想伤人,可是……
花无缺惨笑,长剑叠虹,锐利无匹的雪芒剑气冲飞而起,射向眼前重重叠叠的人影。
阻我者死!
没有目的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了自己的剑下,也数不清身上添了多少伤口,一身雪白的长衫,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眼前血雾弥漫,一片模糊,手中的剑也越发的沉重。
依稀中,他仿佛看到了小鱼儿爽朗的笑容,那笑容灿烂如朝阳喷薄。
随着花无缺剑法的逐渐无力,包围圈逐渐在缩小。八大门派的弟子们也不急着强攻,无论谁,看到他那如醉汉般摇摇晃晃的脚步,都知道他已支撑不久。
倒下,只是迟早的事。
啪!的一声,盛着汤药的瓷碗碎在了地上。
浓黑的药汁溅了一地。
“大伯?”蹲在地上忙着收拾地上碎片的念鱼抬起眼,却对上了小鱼儿满脸的泫滢泪光。
“大伯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好难受……”
“大伯,您早点休息吧,爹应该也快回来了。”
“嗯……”小鱼儿和衣仰面躺下,心里却越发的烦躁起来。
风声,雨声,刀光,剑影,众人的呐喊,以及那漫天的血光……
一如凄艳的桃花,纷纷扬扬的散去。
他听不到,也看不见。所有的一切,连同知觉都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遥不可及……
风雨凄凄。
一柄青色的纸伞,倏然出水青莲,绚丽的绽放!
青华莲蕊,遮住了花无缺倒下的身子。
噗!藤黄色的伞骨,青色的伞面,在刀剑夹攻中,裂为碎片,如蝴蝶般翻飞在风里。
残片落处,一道青色人影,绝然而立。
细雨沾湿了他飞扬的长发,沾湿了他青色的长袍,也沾湿了他唇边的一抹微笑。
八大门派的攻击同时停止了,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衫男子。
那男子的眸子谧黑,却有种蔚蓝的感觉,深邃如苍茫海洋。身形挺拔,孤高如悬崖上负月而立的青松。身上直氅的青袍,那种青,如同大雨过后的晴天——所谓的雨过天青的那种震撼人心的青,包容一切的青冥。
他左手揽住花无缺浴血的身子,右手执一柄青玉长笛,淡淡道:“花无缺,我要了。”
所有人,同时变了脸色。
男子垂眉望向怀中昏迷不醒的白衣少年,优雅的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一般的温柔。
“我的名字,叫青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