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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恨自飘零 ...


  •   花无缺闭目盘膝而坐。

      四尺见方的一个笼子,无法站立,无法躺下,甚至连稍微挪动,斜靠一下都不能。精钢所铸的笼子的每根栅栏上都布满了半寸长的铁刺……只要他的身子稍动,那些尖锐的铁刺,就会无情的刺入皮肉之中……

      他已经在这个笼子中坐了一天一夜。不同于那些残酷的肉刑,这个笼子无穷无尽的折磨着他疲敝的身心,苦痛的煎熬,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加剧……

      悬在半空的铁笼之下,黑色的身影仿佛一抹黯淡的幽魂,默默的站着,默默地读写着少年那张苍白脸上的倔强与骄傲……

      一天一夜。

      “无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笼中的少年睁开眼睛,淡淡一笑,仿佛舒天丽波,春风旭阳,“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黑衣人柔声道,“你瘦了许多。”

      “你何尝不是?应该也吃了不少的苦吧。”花无缺淡淡的说着。

      语气柔和恬淡,声音悦耳动听,两人仿佛是在道家常般,叙说着久别的境况。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从没一刻敢把你忘记。你那英俊的模样,时时刻刻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你那温柔的笑容仿佛毒药一般噬咬着我的心脉,令我辗转返侧,难以安寝……”说着,黑衣人轻轻拿掉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那张常年隐藏在黑幕之后,却依然秀丽非凡的玉研。苍白而纤细,憔悴而忧伤……浓密的长睫下,是一双洗历风霜之后,涅槃沉涤的漆眸,黯波隐匿。

      “我却是最近才想起你,对不起。”

      “你能想起我,我已经觉得非常开心了。当日,是你亲手埋葬了我,为什么不埋葬得更彻底一些?让我无法从地狱里回来,忍受这无穷无尽的苦痛,让这颗心在仇恨的纠结中苦苦煎熬?可是,我却一点都不想让自己恨你啊……”

      “我也不想恨你。”花无缺微皱着毓秀的眉。

      “你还是这样,骄傲而疏远。”黑衣人走近铁笼,伸手抚摩着铁栏上那尖锐的铁刺,一粒殷红的血珠从雪白的指尖落下,“你的骄傲让我忍不住想去征服你,你的疏远让我忍不住想亲手毁掉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让那么骄傲的你,被万人唾弃,被世人鄙凌……清高如你,被芜秽淋透,又丑又贱的踯躅于世,孤苦伶仃,将是如何美妙的景象?会不会就如一杯清悦的酒,温美甘冽?”

      “……这些年,劳你费心了。”

      “是啊,这些年,我的心思一直牢牢的拴在你的身上,从不曾疏离片刻。当我从地狱里爬了回来,我也曾问过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想要这万里江山,还是你那不经意的微笑?可惜,想要的东西,一直都无法得到……得不到的东西,只好亲手毁去……”

      “杀了我……”花无缺忽然道。

      “你这是在求我吗?”

      “……”花无缺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放过我的儿子,可以吗?”

      “你真傻,无缺。我怎么舍得杀你?你明明知道的,我怎么舍得让你就这样死了?这些年来,我实在太想你。我费尽苦心,只为了好好的折磨你,让你痛苦的活下去……你知道吗?那日在华山地牢里,我下了曼罗香,本想让那些贱男人肆意的凌辱你,让你痛不欲生,后来却真怕你受不了自杀,又特地找宁不言去救你。真的舍不得让你就这样死了,我花了那么漫长的时间,一生最宝贵的韶华来苦苦思念你,憎恨你,恨得我想要将自己的血肉一刀一刀割下来,熬成血泥。我一想起你就要发疯,却又按捺不住的想起你。花无缺,怎么能让你这样轻易死了?可是,为了一个岳如绯,你竟然想从我手中再度逃离!”

      黑衣人的眸中浮现出一丝苦涩而绝望的惨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输给铁心兰,没想到,你真正喜欢的人却是小鱼儿……花无缺,你说我该是欣慰还是悲伤呢?不过不要紧,我会弥补自己的错误,有的是时间慢慢凌辱你,折磨你。你这薄情寡义的男人,你欠我的,一定要十倍的偿还!”

      说着,他狠狠地望着笼中的少年。只见他微微挑起远山青黛的眉,长密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漆黑的眸子清泠涵波,却漾起一抹淡淡的怜悯。

      怜悯!

      他胸口一滞,轻轻痛了起来。

      即便是落到如此境地,你依然是这样,依然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吗?

      “无缺,还喜欢这个笼子吗?”黑衣人忽然道,“这个是特地为你从东厂的大牢里运来的,希望你住得舒服。”

      “多谢燕妃娘娘的厚爱了。”花无缺淡淡一笑,身子突然向后仰去,重重的靠在满是铁刺的笼壁上。无数尖锐的铁刺深深地扎进了肉里,点点殷红泅在了白衣上,仿佛冰雪里肆意绚烂的红梅,摇落一生一世的繁华,开到荼蘼。

      花无缺依然淡淡的笑着,嘴角上扬,紧紧的抿着,一般的温柔。

      黑衣人垂下了眉,成魅的乌眸中闪过一丝迷离……他又从新抬起头,对着笼中的少年道:“无缺,这个笼子虽然是特地为你准备的,倘若你死了,你儿子就会住进去。你大哥应该也在赶来华山的路上了吧,也许他也喜欢这个笼子呢。”

      “是么……”花无缺依然靠着笼壁,任由那些尖锐地铁刺在自己虚弱的身体里无情肆虐,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能忍,从明日起,我会让人在你的饭菜中加一点春药,每日增加一点点……我倒要看看,你能清高骄傲到什么时候!”嘴里虽然如此说,可是望着花无缺那张清俊憔悴的脸,他的心却依然冷如潮水,没有丝毫快意。

      明明是如此的恨他,如今他已落到了自己的手中,可以肆意的践踏他,折磨他,报复他……可是这颗心,为何依然是那么冷呢。冷得痛了起来?

      据说这个铁刺笼,让最坚强的一个人,整整煎熬了十九天。

      即便是内力深厚,可以逼住食物中渐渐加重的淫毒,但是虚弱的身体却不堪负荷……长时间的折磨下来,他除了感到椎心的痛楚外,还有深深的疲倦无力感。花无缺在刺笼中坐到第七天的时候,已经神智有些不清晰了。稍微动一下,就会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旧伤本来就没有痊愈,如今伤上加伤,虽非致命,创口却一直是血流不止,不断的发炎溃烂。黑衣人一直让人给他吃醒神的药物,让他无法晕厥。即便如此,到了第十天,就是最好的醒神药,用重手法刺激花无缺的大椎穴,也只能让他苏醒片刻,然后再度陷入昏迷。

      黑衣人默然立在铁笼前,蹙着眉,默然地望着笼中那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少年。

      花无缺一动不动斜靠在铁笼的刺壁上,脸侧向一边,面色青白,双目紧闭。乌黑的长发已不复往日的柔顺,湿漉漉的贴在腮边和颈间,雪白的衣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换染着一种暗紫的红,零碎地挂在身上。只是那固拧了的眉,抿紧了的薄唇,依然默示着主人的某种冷傲与倔强。这些天以来,花无缺从未呻吟半句,更不会对他乞弱;少有的清醒,也是用那漆黑的眸子淡淡地望着他,波光澹恬。

      可惜,无论他的意志有多么坚韧,原本虚弱的身体在一再的磨耗中,也渐渐地失去了生机。

      第十二天,花无缺再也无法醒来,无论是用金针刺穴,强灌醒神汤,或者是波洒大量的冰水……每一次的刺激都只能让他单薄的身子反射性地颤抖,痉挛,然后再度被扎伤,却始终无法睁开眼睛。只是胸口轻轻的起伏,残喘着微弱的气息。

      “这还不够,决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黑衣人的嘴唇轻咬,喃喃道,“不够,远远不够。你欠我的……还不够……”

      自言自语中,他黑色的长袖蓦的一闪,一道厉芒由袖中亮起,倏斩在锁在铁刺笼上方的两根粗大的铁链上。叮叮!两声,悬挂笼子的黑色铁链应声而断。铁笼砰!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尘埃之中。笼子里昏迷不醒的花无缺的身子也被弹起,又重重落下,铁刺再度扎进了肉里……

      黑衣人皱着眉,打开笼门,把花无缺从笼子里拖了出来。

      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一定不让你死。

      有时冷彻心骨,有时又烫似火烤……他想动,却觉得胸口处仿佛堵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着,剥离着浑身的气力。

      灵魂仿佛游弋在沉睡与清醒边缘,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只恍惚觉得胸口的压力渐减,花无缺终于睁开了眼睛。却见自己躺在一张精致温软的大床上,不禁眉峰微挑。虽然是合衣躺着,但处身柔软,一袭洁白的丝袍却是崭新的,裁剪得极为修幅合体,衣袖处更喷洒着来自波斯的閼伽水,馥郁沁脾。

      他动了动身子,虽然身上伤口依然疼痛难忍,但是创口都被人仔细清洗上药包扎过。他其实这次受伤并不太严重,大抵都是些皮外伤,只是因为体质过于虚弱,又失血过多,伤口多处发炎流脓,这才导致昏迷不醒。

      花无缺抬眼四望,只见身处在一间颇为华丽的房间内,四壁玲珑剔透,烛影摇红,流苏垂纱,梳妆台镜,琴箫挂壁,竟似一女子闺房!

      花无缺忍痛撑起身子,却见右侧一张绘着寒山远鸦图的锦绣屏风旁,一宫装丽人婷娉持灯而立。这丽人上着直领对襟织金襦衫,下穿黄罗银泥百褶长裙,身披葱绿黄花长帛,腰系的彩绳宫绦穿过一只白玉环垂成盘长结,流泻曳地。她头盘龙蕊髻,鬓撑金凤,额贴寿阳落梅钿,面色略显苍白,眉目间却是光风霁月,说不出风流体态。

      半拢着杏黄色的灯火,柔荑结成一朵寂寞的兰花,被明媚的光晕染在繁华之中。

      静静地走到床前,静静地望着床上的少年,静静地汲取他面上那一抹微染的晕,一朵恬淡的笑。

      分别多年,或生或死或风或雨,彼此都改变了许多。

      容颜未老,他那寡淡的面上,却多了笑容。从当初的不经意,幻至如今的随意而绽,拈起这一朵花,随风去的可是沧海桑田,白云苍狗?

      原本是该恨他的,一生一世,刻骨铭心。可是红尘真真假假如梦幻,剪不断,理还乱。

      兜罗玉指执着鎏金烛台,拥着一身臃赘华服,她静静地坐在了他的床头。却见他微窘着面颊,皱着眉,向后缩了缩身子。

      “无缺,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明灭跳跃的灯火映着她苍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玫瑰酡红,闪耀着珍珠般的柔和光泽,羞涩却又妖娆。

      “不提往日的恩恩怨怨,我想知道,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哪怕一丝一毫?”其实是早已明知的答案,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微微地垂下了螓首。真实也罢,虚假也罢,只是那么一点小小的希望,萦绕在心头梦里,既害怕又期冀。

      沉默。

      黄金滴漏空响。

      “有。”花无缺忽然道。

      她蓦然抬起头,直视花无缺的眸子。只见他长长曲蜷的睫毛微微颤动,星眸澹澹,波光泠泠,却悄悄的避开了她探询的视线。

      “无缺,你可是骗我……”颤抖着声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是苦是甜,她将手中的灯移近了他,光晕着他垂眉微窘的脸。

      看不清,看不够,一生一世,一世一生。

      “我的时日已无多,所以不想骗你。”花无缺苦涩一笑,“现在的我,不过是想与家人过些平静的日子。可惜这已是奢望。江姑娘,我知道你恨我,这条命你想要就拿去;倘若觉得不够,有什么报复手段尽管用吧,我受着便是……”

      “无缺……”

      “过去的恩恩怨怨,纠缠不清,无论你如何对我,我也认了。只希望你,放过我的家人……”

      “放过你的家人!”她大声道,“我为什么要放过你的家人!你已经落到如今的境地,还只想到你的家人!你可曾想过我,想过你自己!”说着,她猛得放下手中的烛台,捧住了眼前那张低垂躲避的脸,恨声道,“你为什么要活得那么辛苦?你为什么要害我也活得如此的痛苦?你肯把你的感情轻易的交付给铁心兰交付给塔卡甚至是青墨,为什么就不肯施舍给我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不让我牵肠挂肚,失魂落魄,痛不欲生!你明知道我是如此的爱你!绝不逊任何一个人的爱着你,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对不起……”花无缺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花无缺,除了你,这辈子我无法再爱上任何一个人!尽管我是如此的恨你,恨你无肝无肠,薄情寡义!可是,我却依然发狂的爱着你!这么多年来,我恨不得剥了你皮,剔了你的骨,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要疯狂的折磨你,让你痛苦!可是你的每一分痛苦,却如同加在我的身上魂里,无限的扩张!因为比起那怒海般的恨,我更加爱你!”

      “江姑娘,我……”花无缺心中黯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想说你真正爱的人,是小鱼儿吗?”她惨然一笑,“虽然我得不到你的心,可是我要你的人,可以吗?”

      花无缺身子一僵,低声道:“你这是,何苦……”

      “我不伤害你的家人,也不再为恶江湖!我把东厂的人都调集到了华山上,我可以解散他们……我让你父子重聚,以后一直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你的身子太弱,我今后会好好的照顾你,我只要你不再离开我……可以吗?只要你不离开我,可以吗?”

      花无缺紧闭双眼,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却点了点头。

      “真的!”她美目流盼,唇角绽出一抹艳绝的笑容,双手不禁在花无缺冰冷的面上轻轻摩挲起来,仿佛捧着一座精美的玉器,小心翼翼,爱不释手。

      杏黄的灯火中,手中那苍白的容颜迅速染上了流霞晕彤,他薄唇微动,长睫轻颤,远山点写的眉峰间,却蕴着几分腼腆,几分哀愁。

      他还是不愿意……

      心中气苦,她不甘心地以自己的饱满的唇,猛得覆盖上眼前那两片冰冷的薄唇……

      即便你不情愿,我也要定了你!

      花无缺身子一颤,已经挣脱了她的手,猛得张开眼来,清澈的眸子直视她的眼,却不说话。

      “你的武功,比我估计的,要好。”她缩回了手,冷冷道。

      “你可以吸干它……”花无缺垂下了眉。别过脸去。

      “如果在半年前,我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她淡然道,“虽然因为你伤了我的经脉,我的移花接木使用起来无法流畅自如,可是我实在很害怕你从我身边逃离……可惜,倘若我现在真的,狠心废了你的武功。你伤成这个样子,以你的体质,连这个冬天恐怕都难以撑过……无缺,你在刺笼中故意弄伤了自己,为了保住自己的武功?赌我不忍心?”

      “论武功,论智谋,我都不及你……”花无缺轻轻笑着,眼底眉梢却是轻轻的落寞。

      “你从来都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却希望你能亲口说声爱我,哪怕撒谎也好……”

      “……”

      “无缺,我要你!”她伸出雪白的手臂,勾住了花无缺的颈子,眼波迷朦的望着他,“不要拒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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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郁闷的写到了东厂,北宋哪里来的东厂啊?可惜电视里,明明白白的就是出现了东厂……所以我的花花本该是明朝人的,溜达到了北宋。
      另外还有一个BUG,就是长空栈道……这个错误算是故意犯的,长空栈道修建于元代……但是为了安排花花跳崖,硬生生的让它早出现了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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