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瓦全》柚子小田

13、chapter013

　　青羽闭上眼睛，不忍看。
　　钉刑之苦，是外刑之最。
　　被押在青羽旁边的鹤影，已然惊恐地把脸埋在手中，不忍看。押守的士兵强行把他的手扯开，抓着他的头发，强迫观看用刑。
　　白襄平时言语不多，性格却极是坚忍，一轮用刑下来，鲜血透白衣，点点滴在脚下地上。白襄数度昏死过去，又被泼醒，还是只管咬着牙，半字也不说。
　　青羽心中满是绝望。
　　他心里明明知道，就算用刑到死，白襄也确实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现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他自己。
　　但是他却不能站出去为白襄开脱。
　　这种罪恶的折磨感，就像青羽自己受了钉刑一样，疼痛难忍。
　　青羽眼中热泪难忍，扑簌簌流了下来。
　　一轮钉刑下来，白襄不曾招认半字。
　　刑官并不气馁，他见惯了硬骨头的犯人，但最后都有法子让他们一一招认。他的手段还多的很。
　　刑至天色将晚，白襄的精神已经几至崩溃，除了偶尔咕噜出两句模糊的求死的话，已经连整句也说不出了。
　　被迫全都看在眼里的文昌宫众人也到了崩溃的边缘。一个年轻的算师晕倒了，被泼醒了继续押着看。
　　太阳即将落山了，连押守的士兵也都露出疲累之色，赵屠如却依然面无表情，如泰山般巍坐着。
　　白襄再次昏过去，水泼不醒，刑官叫了太医，以长针刺他穴位，刺激他睁开眼睛。
　　白襄醒转过来，吐出一口血沫，望着赵屠如。
　　“我说……”
　　赵屠如让刑官停止用刑。
　　整整三个时辰的用刑，几乎摧毁了他全部身心。现在他终于肯说了。
　　青羽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已经看不清他什么形状。
　　押守的士兵听白襄终于肯招认，才松开了口，被强迫仰着头的文昌宫众人齐齐瘫倒在地上。
　　像狗一样的感觉。
　　青羽终于知道为什么元熙老是嘲笑他的幼稚。
　　这世间人们所遭遇的各种不幸，首当其冲被踩碎的就是自尊。这是最一钱不值的东西，偏偏青羽曾经这么看重。
　　青羽伏地埋头，像是在没有人的角落里一样，无声地流泪。
　　赵屠如盯着白襄，等着他说。
　　白襄垂着头，身体的重量全吊在铁链上，像死人一样，嘶哑着喉咙，一点一点，断断续续地说。
　　“皇上他……已经死了……”
　　赵屠如闻言，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皇后和南越王串通了……对皇上下毒……从半年前开始的……”
　　青羽内心里为白襄松了一口气。
　　是了，这也不失为一种交待，可以向赵屠如交差。
　　此时青羽甚至没有意识到一点——这句话也意味着，白襄原是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扶宁在对他下毒的事了，但是他却没有说。
　　可能和扶宁、元熙、赵屠如之流的狠毒相比，白襄的知情不报之罪已经很是轻微，不足计算，所以被青羽自动地忽略了。
　　赵屠如眼睛里透着寒光，他大步上前，捏住白襄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望着自己。
　　“他是怎么死的？既然不是你下的毒，毒性显然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又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
　　赵屠如从未说过这么长这么急躁的话。
　　白襄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迟疑了。
　　青羽从背后看到赵屠如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已经怒握成拳，内心一惊，忍不住喊了出来。
　　“白大人，有什么就说吧！”
　　不管说出什么样的话也好，总归是不能再让白襄受刑了。
　　白襄听到青羽催了这一声，才艰难地说道：
　　“其实……我也参与了此事……只是，并非用皇后所用的毒药……而是……一种稀有的寒玉，我把它雕刻成玉梅花，让皇上随身带着……玉梅花的毒性远超过皇后所用的毒药……而且会让毒性提前发作……”
　　所以，即使他不知道元熙的毒药具体会在什么时候彻底发作，他也可以预料，皇上应该已经死了。
　　一环又一环，终于在此扣上了。
　　青羽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就觉得喉咙里的哽咽几乎让他窒息。潜藏在身体里的毒性又发作出来，疼痛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
　　青羽忍不住这疼痛，把沉重的脑袋勾下去，额头挨着冰凉的地面。
　　原来，白襄也是他们一伙的。
　　不，白襄不是他们一伙的，是自己要来杀他的。
　　这世界，原来真的不存在有人还希望他活着。
　　青羽的心彻底地冰凉了。
　　他不敢再抬头看白襄，生怕一抬头看到他，就会忍不住冲上去摇晃他，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要杀我！为什么你也要我死！
　　他不能，也不想。不想再一次承受这消息的打击。
　　一直揣在怀里的玉梅花突然又变得生凉，凉得刺心。
　　这边，赵屠如突然地怒了。
　　他拔出旁边一名士兵的铁剑，用力地砍向白襄的脖子。
　　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白襄求之不得，闭上眼睛迎接剑刃的到来。
　　鹤影突然扑了上去，赤手空拳地抓住了赵屠如的铁剑。
　　赵屠如的力量太大了，鹤影没能阻止住他，这一剑砍落了鹤影的两根手指，势大力沉，又接着下落，斩在鹤影的肩上。
　　鹤影痛叫一声，向后跌退在白襄身上。
　　他全然挡住了赵屠如盛怒的一剑，没有让这一剑落在白襄身上。
　　赵屠如铁剑一振，打算再度出手，连鹤影一起砍了。
　　鹤影突然跪地大喊：
　　“白大人只是推测，我知道，皇上没有死！文昌宫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青羽正心灰意冷，听着他胡编乱造，更觉得荒诞无稽。
　　赵屠如的剑果然停了下来，带血的剑尖指着鹤影，冷冷地道：“是谁？”
　　鹤影颤悠悠地伸出一根染血的手指，指向人群。
　　“这个人就是……”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
　　鹤影的眼睛里闪动着恶毒，青羽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鹤影的血手在空中颤抖了一会儿，突然停在了青羽的位置。
　　鹤影疯狂地大叫起来：“就是他！就是他！他是皇上亲自派来的，跟皇上的关系可不一般！”
　　鹤影跪行上前，扯住赵屠如的袍角，狂热地说着：“文昌宫里还藏有皇上派他来的圣旨呢！皇上怎么会亲自下旨派一个小小的算师来文昌宫呢？！赵将军你想一想，这其中是不是不平常？！”
　　赵屠如冰冷的眼光望向青羽。
　　鹤影也望了青羽一眼，眼光中饱含着恶毒和兴奋。
　　“就是他！皇上昨天晚上是来找他的！我跟他住在同一个院里，亲眼看到皇上来找他，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皇上就在那个院子里不见了！肯定是他把皇上藏起来了！这事儿跟白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鹤影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青羽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料到矛头会突然指向自己，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后面的士兵迅速伸出武器把他拦住。
　　鹤影恶毒的笑声在耳边不停地扩大。
　　赵屠如踏前一步，文昌宫的众人立刻向旁边退却，在他和青羽之间留出了一条路。
　　青羽无法形容这有多荒谬。
　　这就是成语中所谓的三人成虎。一个荒谬的谎话，被人圆了又圆，竟然变成真的了！而且形容的有鼻子有眼，铁证如山的。
　　事态的发展显然不如青羽预料的简单。他原本以为，潜伏在宫里，找个机会，趁赵屠如不备的时候刺杀他。
　　结果，现在他却意外地变成了风暴的中心。
　　青羽不想像白襄一样，被架上行刑架，受尽非人的折磨。刚才白襄的演示，已经让所有人，也包括他，都心胆俱丧了。
　　方才鹤影说话的时候，已经有士兵去文昌殿翻找，把那卷圣旨找了出来，递给赵屠如。
　　赵屠如看完圣旨，随手扔在一边，向青羽走过来。
　　青羽两腿打战，从赵屠如的身侧，他看到旁边的刑桌上闪着寒光的钢针。
　　青羽脑海中闪过一个愚蠢的想法。
　　但再次被逼到绝路的他无路可退了。
　　青羽突然扑到桌前抢过一根钢针，狠狠地搠向赵屠如的心口。
　　这是最后的机会……
　　让钢针刺进赵屠如的心口，让血喷出来吧！
　　青羽几乎是含泪祈求上天，帮他这一回，杀了赵屠如吧！哪怕是同归于尽呢！
　　可惜，现实总不如人愿。
　　赵屠如是武人出身，身经百战，反应非常敏捷。
　　当青羽拿着钢针刺过来的时候，赵屠如就迅速地作了反击，他扣住青羽握针的手，把他的手腕反拧过去，让钢针停在青羽的喉咙前。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但青羽的反应突然变的很灵敏。
　　钢针抵住喉咙的一刹那，青羽低下头，向钢针上撞了过去。
　　宁肯死，也绝不能受那些刑罚。
　　虽然承认失败多少不甘心，但事既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赵屠如看他动作，瞬间就意识到他想自尽，迅速地伸手，间不容发地挡在钢针的尖刺上。
　　青羽的下巴撞上了赵屠如的手。
　　钢针深深地刺进赵屠如的掌心里。
　　热血涌了出来，青羽没来得及反应，几乎以为自己成功地让钢钉穿喉而过了。及至发现没感觉到疼痛，才知道是赵屠如用手挡住了钉子。
　　士兵这时才行动起来，赶紧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青羽摁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