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血色惊泣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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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金色的大殿上，一身皇蟒袍的段景初，立于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身后。我听见段景初将那男子唤作父皇。
他就是楚国的末代君王？
那男子背对着段景初，挺拔着身躯，昂首遥望着殿外乌云蔽日的天空。
“父皇，现下周军已经杀入皇城了，再过不久便可打到宫里来，该怎么办？”
“宁可亡国，也不屈于周人之下，受人凌辱。”楚帝苍凉的声音传入耳，坚定而悲绝。“朕为一国之主，誓与国家共存亡。”
“若是这样，城中的那些百姓怎么办？”
九月前，周攻楚，楚败退兵，周军乘胜追击，双方实力悬殊，不过短短三月，周军便攻入楚国，直捣皇都锦州城。
如今，兵临池下，正是一个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
楚帝默然。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毫无预示地点了段景初的穴道，只道了一言：活着！
他就将段景初藏身于龙椅之下。随后，他一拂长袖，端坐在龙椅之上。
抚着那金光闪闪的紫檀蟠龙宝座，他满目哀凄：“若有来生，定不复投生于帝王家。”
他就是这样死的。死在周国皇帝的剑下，丝毫没有反抗。
藏于龙椅之下的段景初，眼睁睁看着他被利剑贯穿了身体，看着他气绝倒地，看着周国皇帝嗤笑着甩去沾在剑尖上的血珠。“哼，一个连自保都没有的君王，又能拿什么去保护你的国家！”
他温热的鲜血徜徉开来，似开成了一朵灿烂妖娆的山茶花。
血一直蔓延至段景初藏身的龙椅之下。温热的鲜血温热了他冰凉的脸颊。
帝王之死，千古成殇。
不安，恐惧，伴随着臂上疼痛的感觉，一并涌上心头。我毫不自知地抓紧段景初胸前的衣衫。
“怎么了？”
我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没有让它坠落，我哽咽着声音问道：“哥哥……我们，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再等会儿……阿凝，你别怕，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他顿了顿，转而问我：“你可是饿了？”
我心知他只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我仍是点了下头。
他把手伸进袖子里摸索，不一会儿，竟摸出一个小梨子来。“我这，刚好有一个吃的，你拿去吃吧。”
我接过他手中的梨子，“那哥哥呢？”
他笑着将我手中的梨子推到我嘴边，“吃吧，我不饿。”
我确实很饿了，小腹空得似乎三天没吃东西了。但我依然细嚼慢咽。
因为我觉得，美好的东西，必须要细细地品尝，才会有意义。
我发誓，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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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段景初的怀里，回想起我昏迷前发生的事。
那时，黑云压城，兵临池下，两军交战惨烈激昂。
五龙将中有一位女将军，她身姿矫健，灵活至极，仅凭着一柄红缨枪杀敌无数。她护着我和段景初，逐渐脱离敌军重围。
可谁料敌军突然放箭。虽有那女将军的奋力抵挡，但还是有好几箭与我错身而过，甚至划破了我的衣裳。
就在那时，我替段景初挡了一箭，本该穿过他胸膛的羽箭刺伤了我的右臂。
后来，万箭齐发，成千上万支箭怒吼着向我们簇拥而来，女将军火红的战袍随风摇摆，她毫不犹豫地，划开了天地间最坚决的身姿。
她只身挡在我和段景初身前，张开双臂，屹立如山，硬是为我和段景初挡下了所有的箭。
我怔目观之，心里一沉，原在我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即使万箭穿心，她仍然倔强地挺立在我和段景初身前，迟迟不肯倒下。
直到敌军的一个士兵，持着长刀又贯穿了女将军的胸膛，炽热的鲜血喷洒在我的身上，段景初的身上。
目之所及，是铺天盖地的红。
满目血色灼伤了我的眼。有微咸而腥甜的液体蜿蜒至我的唇边。我分不清，那是我的眼泪，还是她的鲜血。
倒下之前，她回眸浅笑，用极尽温柔的眼神，凝视着安然无恙的我。
可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段景初？为什么……
震惊之余，悲痛之余，我感到疑惑。
在那一瞬，天地间万籁俱寂，她头顶天，脚踏地，就那样一个执着却真实的巾帼英雄，傲立在传奇的彼端，怒吼着，奔向自己的宿命。
她在这场惊天动地的亡国之变中，永远的陷入沉睡。
看到这一幕的我只是心口剧痛，仿佛被利剑穿心一般。胸口那块地方，是火烧火燎钻心地疼。无以言表的悲凄，使得我泪流满面。
最终我因惊吓过度而昏厥了，此后的事，我便一无所知。
“阿凝，阿凝？”
我猛然回过神，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哀默无言地望着他。
“怎么了？”他替我拂去眼泪，担忧地问我：“好好的，怎么哭了？”
段景初，你说人想要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
我好不容易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却不曾想，我这一生，注定要在乱世中苟且偷安。
我像紧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抓着段景初胸前的衣服。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在害怕么？”
我不安地抓紧着他的袖子，颤抖着声音告诉他：“哥哥，我……我怕……”
他幽深的眸子黯了黯，一手稳住我，一手轻拍着我的背：“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含在眼里的泪崩塌决堤，一涌而出，溃不成军。我用力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哭泣着。
曾有人说过，可以哭泣是一种幸福。我好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幸福过。
长夜漫漫，我哭得累了，最终蜷缩在段景初的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因此，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了楚国皇宫，又是怎么来到一个山清水秀，花开遍野的山谷里面的。
我知道的不多，只了解到楚国灭亡了，取而代之的是周国。还有我身边的段景初是亡国的太子。
辛巳年四月十二日，春风泣血，梨花满城之时，周灭楚，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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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都是后来我才知道的。
逃离楚国皇宫后，一辆马车载我们到了一座山脚下，段景初这才唤醒了我。
我醒来时，发现我和他都穿着小太监的衣服，有大队人马围着我们。
段景初喝退那些人后，小心翼翼地卷起我的袖子，抚着我鲜血淋淋的手臂。他说：“女孩子身上若是留了疤，始终不好。阿凝，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你痊愈。”
他撕下衣角替我重新包扎，我咬着唇，忍着剧痛默不作声。
他说：“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可是，我喊不出来，再痛也要忍着，于我而言，仿佛已成惯性。
我手臂受伤浑身没劲儿，马车通不过狭窄的山道，而我又不愿其他人近身，段景初就背着小小的我，走在僻静的山路上。他似乎知道我怕生，一直将那些将士遣离我们好一段距离。
碧山缈缈，绿水迢迢。
在这段崎岖蜿蜒的山路上，他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我趴在他的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听他诉说关于我身边的故事。
他说，五龙将中那个被万箭穿心的女将军，是我娘。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在她死之前会那样看着我。她豁出性命护着的，不仅是段景初，还有我。我当初的莫名心痛，眼泪止不住地流，也是因为那血浓于水的亲人在我眼前突然逝世。
我爹也是五龙将之一，为五龙将之首，就是他将我和段景初藏到假山洞里，又将我们带出皇宫的。
当时的情况是我眨眼睛再眨眼睛，原来我不是亡国公主啊！
段景初笑说，我定是被吓傻了，不但把以前的事儿给忘光了，而且还变得没心没肺，知道自个儿的娘亲死了，却不哭也不闹。
我想告诉他，你不也是这样吗？
你不也是，亲眼目睹了你父亲的死亡吗？
身为皇族，他的国家灭亡了，该是何种下场可想而知，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所有的亲人，都难逃一死。
哀默大于心死，哭又能改变什么。如果我哭，那个女将军就可以死而复生吗，如果我哭，楚国就不会灭亡吗，如果我哭，我就可以回去我原本的时代吗？
如今的没心没肺，那是因为，心力交瘁。
我歪着脑袋看他，尽量表现出一个幼童该有的情绪。“为什么你不是我哥哥呢？”
他说，“你以为我是你哥哥？怎么，想我当你哥哥么？”
我说我当然想啊。
他但笑不语。良久，他才顿了顿脚步，偏过头来瞧我，微微叹气：“阿凝。”
“唔？”
“你那么小，原本，你是可以不那么懂事的，也可以不那么勇敢的。苦了你了。”
我愣了愣。最终沉默，伏在他的背上闭目养神。
鼻尖酸涩，却始终无泪。
我不苦。哪怕再苦，我也不怕。只是，段景初，在这乱世当中，如果我们不勇敢，又有谁会替我们坚强呢。
此后，所有忠于楚国的残兵余民都聚集到一个山谷之中，统计之下，得知以下结果。
五龙将中唯一的女将军蓝玉歆，为护太子周全被万箭穿心。
有一龙将在营救五皇子的途中丧生，五皇子最终下落不明。
又有两个龙将，在率军撤退过程中一死一重伤。
另有一龙将叛变，擒获冠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的文绪长公主，将她献给周皇。
最后，在撤退过程中重伤的五龙将之首蓝君泽，最终救得太子，率楚国残军逃遁。
在这场残酷的亡国之战中，段楚皇族，仅存太子段景初，长公主段雪璎，以及在战乱中失散的五皇子段景谦。
楚国，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血色惊泣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