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月光白（嘉木）

6、六

　　那天中午，大青被宋嘉木叫回同去粥棚子吃粥。吃粥的时候，栗子粥兴高采烈地告诉大青，她上午收到系统消息，说她可以升入第二张地图小金山了。大青进小金山打怪已经颇有一段时间，根据他实战的经验，小金山的第一个怪物据点澜石中的怪物，比起湾华最一个据点湾华小学的怪物，战斗力高出的不是一点半点。大青就建议栗子粥还是在第一张的区域继续打一转再去，这样会比较安全。
　　栗子粥本来也没有异议，但他们饭后回到冒险乐园时，在路口却碰到一大队人马，都是要第一次进军小金山的——其中也包括了考妮在内。
　　这下栗子粥又动了心，说反正这么多人可以彼此照应，应该无妨。在这么多人面前，在考妮面前，大青不愿说太多话，便只是嘱她要多加些小心了。

　　进了小金山，大青就悄悄地离开了大队，回到他目前的战场，小金山第六级怪物据点，深村。
　　今天，常常与大青并肩做战的黑米粥没来打怪。早上他发过系统消息给大青，说今天是他岳母月下海妖过生日，他要和媳妇儿狼骑竹马来一起去岳母家拜寿。大青没见过狼骑竹马来，但由如花似玉聪明剔透的月下海妖阿姨来猜测，她必定也是个极美貌伶俐的姑娘。反正，黑米粥对自己的小媳妇儿明显是又爱又怕，公然宣称自己是个快乐的气管炎。
　　已经习惯了黑米粥的陪伴，一旦他不在，大青觉得这战场竟有些空荡荡。他准备开始战斗。在开始之前，大青还是有些不放心，习惯性地去刷新一下栗子粥的状态。
　　最近打怪的人多，系统刷新速度并不快，等了一会儿，屏幕才跳出来。大青突然吃惊地睁大眼睛，原来，在扣壳的液晶屏上显示，栗子粥的生命值已经低到只余几十点！
　　正常情况下生命值绝不会降到这么低！
　　这，通常就意味着死亡！
　　当然，在冒险乐园中，死亡并不是什么希罕事，只要及时按下扣壳上的复活键，很快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只是血液会自动减少一半，而且由于复活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肚子也会比较饿。但这些并不会成为问题，现在人人的储物箱里，都有从怪物那里俘获的大量的生命药水和饥饿药水。
　　对于一贯强行冒进的大青，死亡，已经不是初体验。但这并不是说，大青会不介意死亡。系统为了让人们珍惜生命，对死亡过程的设计非常变态。那种无边的黑暗和冰冷袭来，生命一丝丝被抽离的感觉，相信并没有人愿意一试再试。

　　栗子粥！
　　想到娇俏甜美爱笑爱闹的栗子粥，马上也要经历这样残酷的过程，大青心里十分不忍。他即刻就提枪回身，全力飞奔向澜石的方向。
　　在全速的奔跑中，有一个的念头，不可遏止地从大青的心底浮起，这心念如此清晰，清晰得让他惶恐：
　　——她，和栗子粥在一起的她，转生级别应该比栗子粥要高得多。
　　——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大青奔进澜石。满地都是战友们受伤濒死或已经变凉的身体。他却心里一松。
　　他已经看到那个穿着五彩斑斓的装备的熟悉的身影。她的怀抱里躺着一个眉目如画的姑娘——应该是ASLAURA阿姨家的罗娜，她似乎正在手忙脚乱地寻找着罗娜的重生键。
　　再举目望去，大青心里却又一紧：栗子粥，满身鲜血，静静地躺在远处的一块大石边。
　　到底，他并不能阻止她面对死亡，经历这可怕的体验。
　　大青一边留心着考妮对罗娜施救的情况，一边走到栗子粥身边，他俯身下去，打开她手腕上的扣壳，正要去按下她的重生键。突然，从脑后的盔甲处传来一记钝痛，大青迅速扭身跃起，而闪电般的一枪已经从腋下穿出，准确地命中怪物的心口。
　　可是，脑后的剧痛一阵阵传来，大青的眼前发始发黑，他知道，那熟悉的过程又要重演了。已多次经历，他并不害怕这过程，他只是会觉得很讨厌。但这次，他心里的感觉竟然是很滑稽——怪物虽然凶猛，却都是些头脑笨拙的东西，而这次击中的这只怪物，居然会躲在山石后，趁自己分心疏忽时玩偷袭，真是很难得啊……甚至于有些可爱……大青的头脑一阵阵晕眩，终于完全跌入了黑暗之中……

　　虽然在死亡状态应该是没有意识的，但冥冥的缈缈荡荡中，大青却仿佛在为自己的苏醒做着倒计时：“……，四，三，二，一，——醒来！”
　　果然，眼睛便即睁开。从黑暗到光亮，像瞬间跨过一条河流，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应该是考妮复活了他们所有的人，并把他们移到了小金山的入口处。甚至，此刻，她还在搀扶调整大家的姿势，让大家能坐的更舒服些。
　　这更是滑稽，他飞奔过来救护她们，结果却被她所救。
　　但他的心里有的，却是一种暖暖的，软软的东西。
　　他克制自己的视线不再追随她的身影。栗子粥就靠在他身边，还未苏醒，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表情。他把栗子粥揽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加速她的复活。
　　身体仍然虚弱乏力，但大青自然并不惊慌，他有条不紊地打开扣壳，提取各种药水补充自己的血液和体力。

　　突然，他听到罗娜惊惶地声音：“考妮不要，不要，不要！”
　　他猛然抬头望，只看到考妮的身影已远远地冲向澜石的入口，一晃便消失在那峥嵘的石山之后！
　　大青全身的血液瞬时激发，力量充斥到身体的每个细胞，他顾不得栗子粥刚刚醒来，把她轻轻移到最近的球球和可乐儿身边，也来不及拜托他们照顾栗子粥，就反身向考妮消失的方向追去。

　　只是，追过去，已经来不及。
　　澜石里山石丛立，就如一片迷宫，急切间，去哪里寻找她？！忽然听到武器击撞的声音，同时一片电光从左方远处的山石后闪过。大青跳跃着冲过去，已经只能看到考妮手中的圣域毒银斧珰琅落地，而她的身子也已经软软地依着山石慢慢滑倒！
　　考妮！
　　大青的身形凝滞了一下，然后仍是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考妮。一股痛从他的心脏向四下里蔓延开，痛彻每个神经末梢。黑暗、冰冷。短短的几步路，大青似乎陪着考妮从死亡最深的黑暗处走了个来回，那么黑，那么冷，那么痛，比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死亡加起来还要痛。痛得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和感觉。
　　他麻木地一步步走过去，拥她在怀里，她的身子软软的，很轻，而且是温暖的，不是他想像中的冰冷。他从没奢望过有一天他也可以拥她在怀中，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此刻，她就在他的怀抱里，他却宁愿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他迅速地找到她的扣壳和重活键，直接按下去，又娴熟地为她使用药水、检查状态。能做的全部做完之后，他就这么拥着她，等待她的复活。
　　他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不久，因为复活所需要的时间并不太长，而考妮还并未醒来。
　　栗子粥走到他的面前，矮下身子，要把考妮从他的怀中接过去。他并不肯，然而她坚持。
　　她的脸上没有了平时那甜美的笑容，她的眼睛平静深遂得像一片海。
　　她轻轻地说：“狐狸精，也许会来。”
　　他震动了一下，无法再固执，臂膀便失去了力量，被栗子粥将考妮抱了过去。
　　没多久，大队人马便一个个，一对对陆续寻了过来。

　　考妮在栗子粥的怀中苏醒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这次集体阵亡事件的因果教训，后来一致决定要和苹果一起去事务所去请教他的母亲，恐龙军团的军事战术顾问，老虎阿姨。
　　整个过程中，大青都沉默着，而栗子粥却仿佛一下子长大，温柔地照顾着考妮，同时又积极地参与着讨论。
　　也许是打怪以来的顺利，使所有的人都不甘于失败，大家撤出冒险乐园后，便都直奔事务所大厦。只有考妮，一个人，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大青略一犹豫，仍是选择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她去了存档牺牲榜的那个阴森森的灰白房子。然后，她遇到苹果、老虎阿姨，一起去了夜店咖啡。再然后，她去了淡定居，一直到夜深都没有出来。

　　大青回到不系舟，自己的家。
　　栗子粥却并没有回来。这是大青已经预想到的事，他知道，这是他应该承受的惩罚。
　　他不但错，而且一而再地错过她给他的机会。甚至，他在她已经明确地提示他，她已经知道一切时，仍然选择了跟随另一个人。
　　可是，大青想，我一定要弄明白。
　　今天，在大青检查了考妮的状态之后，疑惑已经像毒蛇一样盘据了他的心。
　　为什么，考妮如此高的转生数，她的基本的攻防敏点数却如此之低？所以，转生数比她要低的大青在小金山第六级里游刃有余，她却连第一级都不能通过。
　　为什么，她的素质技能分配一片混乱，连基本的一些常规做法都没有遵循？所以，虽然她也很努力，她的战绩甚至比大青还高，战斗力却提升甚微。
　　为什么，她的装备五花八门，高低颜色参差不齐？而狐狸精和他的朋友们却都是一套套最优级的装备？甚至是大青，也已经为自己配齐了一套蓝色的高级高运装备。
　　大青已经不是初入冒险乐园的新手，如果不惮恶意地猜测，考妮所有这些数据和状态，都已经在说话，说明着一些大青不敢想、不敢猜测的真相。

　　为什么，考妮在复活后，竟然会流下一滴眼泪？
　　那滴眼泪，已经被看进了大青的眼里，在他的心里化成了毒，催化了他所有的疑问。

　　为什么，考妮在经历了第一次死亡之后并没回混水庄园？
　　为什么，考妮在经历了第一次死亡之后，狐狸精甚至一直都没有出现？

　　不敢想，不敢猜，但是，大青却不能不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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