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战》月光白（嘉木）

5、五

　　“大青？”栗子粥见大青站在门口不动，轻轻叫了他一声。
　　大青如梦初醒。在考妮也闻声转头望过来之前的瞬间，他却下意识地伸手去握住了栗子粥的手。
　　四目交汇的刹那，漫长得一切都似乎变成分解镜头。大青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考妮如墨的眼瞳里，从目光碰触到他时所爆发的惊喜，到看到栗子粥时的愕然，再到扫见他和栗子粥牵在一起的手时，那墨瞳的收缩如针。
　　他不由用力紧紧握住栗子粥的手，心里却在狂乱地想着：“原来她没有忘记我，原来她没有忘记我！”
　　一切只不过是刹那，转瞬考妮已展露出笑脸，她已经在招呼：“大青、栗子粥，你们也来了？”
　　栗子粥的手被大青握痛，她轻轻地反握了一下大青的手，先向他微笑了一下，才向考妮道：“考妮，你好。”说完却又甜蜜地看了大青一眼。
　　又是很漫长的一瞬间，在这一瞬间里，大青眼里看到栗子粥满溢着幸福的笑脸，也看到考妮那浮浮的笑容下掩饰的不自在；他想到宋嘉木和手塚国光说过那些话，他想到不久之后，粥棚子即将宣布的婚讯，再握一下紧紧牵着自己的这只小手。这一瞬间，他想明白许多事，许多也许他早该明白，却想不明白，或者根本不愿去想明白的事。
　　这一瞬间，他心里的感觉，竟然是有些微茫的喜悦，加上透骨的苍凉。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念着她。原来，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他听见自己镇定地对她说：“是的，考妮，我们过来买结婚戒指。我想让栗子粥自己选。”
　　“噢，这里首饰可多了，容易看眼花。”
　　这时沧浪亭的大厅里几乎没有别的客人，大门开着，湖面波光反射到厅里来，映照在墙上，和展示柜里的金玉珠宝的光彩交映着。他们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地讨论着有关婚戒的话题，气氛似乎温馨而友好，仿佛岁月也会一直这样静好而悠长。但大青的心底渐渐泛上疼的感觉。他静静地和她与她说着话儿，痛不可言。

　　“考妮，对不起，我迟到了。”顺着声音看过去，大青恍然。
　　原来是他。那个白影子就是狐狸精？怪不得他会常常去偷偷地看望考妮。但是，为什么他只是去偷偷地探视一下考妮而已？
　　那种熟悉的愤怒的感觉又在大青的心里燃起，只是这次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愤怒是为了什么。
　　可是，考妮那样仰着头看他，考妮那样地仰视着他。
　　考妮眼里那样痴迷的神情，大青从没见过。
　　像有一桶雪水从顶而下，浇灭了大青的怒火，浇得他全身凉透。
　　狐狸精把考妮拥进怀里，轻轻调笑。
　　大青觉得这厅里，那轻轻的笑声无所不在，再无他容身之地，转身向老板娘粥粥付钱拿了挑好的龙戒，拉着栗子粥便急急地逃开。
　　直到过了那沧浪之桥，他才停住自己的脚步，他才发现自己仍然紧紧地攥着栗子粥的手。栗子粥的被他的大步流星带得一路小跑，却并没怨言，她揶揄地笑着，笑自己的伴侣竟然脸皮这么薄，见不得人家夫妻亲热一点。她也仰脸看着他，脸孔因为疾行而泛起了红晕，娇艳地像春日枝头一朵刚刚绽放的桃花。
　　大青想，是了，刚才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考妮是别人的妻子，那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她心里自然是只有狐狸精，怎么会记挂着自己？军团的战友相互扶助帮忙那是应该的，自己不该有了这样糊涂的心思。只有栗子粥，这样美好的栗子粥，才是自己一生的伴侣。
　　大青取出新买的龙戒，为栗子粥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栗子粥仍是甜甜地笑着，大青也觉得自己并不是不幸福的。
　　只是，这一刻，大青的身子却仍是凉透。

　　以后的日子乏善可陈，大青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呆在冒险乐园里奋战。不过因为已经买到了自动打怪卡，战斗一下子变得轻松多了。开着自动打怪卡，大青基本上只要定时看看自己的储物箱是否已经放满，定期把捡来的装备卖给系统。但他会把捡到的比较值钱的戒指攒起来，发给栗子粥。因为他的级别已经比栗子粥高了不少，他分享给栗子粥的经验值已经比较多，栗子粥往往来不及攒够足够的钱便要转生了。
　　他也会和栗子粥分享一些自己打怪的经验，比如素质技能分配之类。但大青早出晚归竟或有时不归，栗子粥也经常回娘家去探望妈妈，实际上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他们之间基本都是使用系统短信在沟通着。
　　有了空闲的时间，有时大青也会想，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对不起栗子粥？但通过短信沟通两个人还可以有说有笑有商有量，见了面大青却往往不知该和栗子粥说些什么，而且，总会有一种暗暗的愧疚让大青觉得很压抑——幸而在这个社区，打怪是最光明正大的事业，一个勤奋打怪不回家的人，并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和不可理解。
　　他把打到的最值钱的戒指都发送给栗子粥，让她最少可以不必为转生费用担心。这样做的时候，他的心里似乎就会好过一些。
　　但大把的空闲时间，实在是折磨人。因为出生年龄和级别的相近，大青还是会不时遇上考妮，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会飘过去关注她的举动，有时看到她还在使用着一些很笨拙的方法打怪，他就有些心急。有时看到她又跑神，他仍是会担心。有时，他还是会觉得她的神情很茫然，很孤单，他也还是会心痛。可是，那一定是他的错觉，新婚的考妮有着狐狸精的关爱，又怎么会孤单？
　　所以，很多时间，他宁愿不使用自动打怪卡。一枪一枪的和怪物对刺，看着怪物血花飞溅，心里就痛快些；而累得自己精疲力尽，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有一次，他很晚才从冒险乐园出来，路过沧浪桥边，正看到一身白衣的考妮正飘然地走在桥上，走向沧浪岛。他管不住自己的脚步，竟然悄悄地跟在她身后。但他又不敢走得太近。沧浪岛上一片黑暗，在黑暗中的某处摇曳着烛光点点，从那烛光的来处，隐约传来一些歌声。
　　那歌声虽然飘忽，歌词却一句一句都敲在大青的心上：
　　“……
　　我甚么不缺
　　只贪有你在身边
　　许多人在周围
　　我却从未眷恋
　　再也没人象你给我
　　初见颤动的感觉
　　我只愿为你守着约
　　……”
　　即使不能忘记那初见颤动的感觉，为她守约的人却不是自己。
　　歌声还幽幽怨怨地唱着，大青却不能再听下去。他只能在黑暗中又悄悄地离开。
　　第二天，他便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素质技能分配，换上运即使不是太高，却更高攻高防的装备，冲进更高级别的怪物据集点，好让自己的战斗地点和考妮错开。
　　在新战斗地点，他遇上了一个叫黑米粥的小伙子，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也是粥棚子的后代，同一军团的战友。而这个黑米粥和大青一样也是疯狂打怪一族，俩个人一拍即合，便天天形影不离，结伙打怪，倒是解了大青不少寂寞。

　　从此大青便没再见到过考妮，直到情人节集体婚礼时。

　　情人节集体婚礼，是社区一年一度的盛大集会，在情人节之前注册的新人们，都要在集体婚礼上一起举行隆重的仪式，其中包括大青和栗子粥，自然也包括狐狸精和考妮。
　　大青拜托主持婚典的修齐大管家和老虎阿姨，把他和栗子粥安排为第一对上台宣誓的情侣，大青计划宣誓之后便会马上离开的盛典现场，回到冒险乐园去继续打怪。
　　可是，在大青站在台上的那一刻，他仍是忍不住向台下的人群中去寻找她。她和他穿着纯白点缀着浅紫的情侣装，坐在台下的第一排，一眼就可以看见。
　　而她被他深深地拥在怀中。
　　只这一眼，大青便不敢再看。他也不应再看，他的世界从此属于栗子粥，而不应该再有她。
　　只是宣誓已毕，大青准备再去打怪时，却被宋嘉木拦住。
　　大青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个见钱眼开又自诩有些商业头脑的老妈，竟然在这个浪漫的节日、盛大的集会上推来一大车玫瑰花出售。别说，生意还真好，宋嘉木一个人明显忙不过来，大青只好和栗子粥一起去帮忙。那知俩人一帮上手，宋嘉木竟自脱身去看热闹吃小吃去了，倒让大青和栗子粥忙个不亦乐乎。
　　婚典继续着，不知已进行了多少对，忙乱中，大青还是偷眼扫了一下台上，突然发现台上的一对新人，女方竟是自己以前见过的紫装姑娘手塚国光，而男方却是当初和狐狸精一起的红装少年。那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云宝宝了。
　　大青正在惊疑间，突然看见狐狸精和考妮俩人走上台来，他来不及再躲避，狐狸精的感言已清清楚楚地传入他耳中。
　　“这段盲婚，很快乐。”
　　这样简简单单的话，却让大青的心又放松下来。他们说快乐，那多好。
　　接下来的喜宴安排，是大家一起到沧浪岛去观星赏月放烟火，大青没有再刻意地躲开。
　　之后，他也没再刻意地避开考妮，只是，既然已经错开，不刻意，也就很少会遇上了。
　　大青想，其实，慢慢地，他也就会忘记那所谓“初见颤动的感觉”了。

　　也许，可能真的就会如此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次“澜石集体阵亡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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