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画沙画沙

6、淋雨

　　第六章

　　陈槿吃得好撑，扶着肚子走出肯德基，她想走一走消消食，没有在第一个站牌坐车。还没走到第二个站牌，天忽然阴了，大风刮起，雨点砸了下来。她没觉得倒霉，反倒觉得爽，大雨很快将她淋了个通透，从头发丝到脚底，从雨幕到眼泪，全身都是水。
　　身旁奔跑过的人或车，怪异的多看她一眼，她也无所谓，就这么慢慢的在大雨瓢泼中漫步。
　　嘀嘀——
　　背后汽车鸣笛声，陈槿侧目，王睿从下滑的黑色车窗里喊：“快上车！”
　　陈瑾认得他那辆车，此时密密的斜雨射进车内，王睿正皱着眉看她，陈瑾在雨幕中看着他模糊的面孔，突然间微微一笑。
　　车内温暖，她还是不觉打了个冷颤，王睿找了块毛巾给她，陈槿谢了拿过来擦头发。“不好意思，把你车弄脏了。”水滴滴在车内地毯上，不一会儿就濡湿了一片。
　　“嗨，小事。”王睿并不介意，重新开车上路，“怎么一个人在路上走，下雨了也不躲一下？”
　　“刚才吃得太饱，跑起来胃颠得难受。我想反正淋湿了，也无所谓了。”陈槿耸耸肩。
　　“你倒是想得开！”王睿谑笑，又好奇：“吃了什么，吃这么饱？”
　　“肯德基。”
　　他摇摇头，陈槿想他肯定心中笑她小孩子。
　　“这边离我住的地方近，先回我那儿把湿衣服换了，不然你得感冒。”他交代一声，车往他家的方向开。
　　“工作怎么样，我最近比较忙，都没怎么去看你们。马上国庆和中秋了，到时候找时间带你们一起出去玩。”他像哄小孩子，口气还微微带了歉疚。
　　陈槿想说什么，最终没开口。
　　他的好，他的温暖，他的善良，这些，对于她来说弥足珍贵。或许这本就是他的样子，没什么，但在陈槿眼里，这种力量，会像磁石吸引铁块，一旦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她太缺乏，太想要了，但那终究不属于她，他不该这样轻易展露，她要不起，更戒不掉。她该告诉他吗？不，他们只是陌生人。
　　车子驶入的小区是商业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酒店式公寓，寸土寸金。电梯一路上去，金属色电梯倒影着他们彼此站立的身影，陈槿默默的看着，她有种窒息感，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这种金碧辉煌的耀眼光芒里，压抑着她格格不入的不安定的心。“这里好豪华。”她还是出口称赞。
　　王睿扭头看她笑了下。
　　“我一个人住，这里离公司近，省得来回跑，不过环境真的还不错。”他并不客气。
　　“住这样的房子，每天心情应该都很好吧。”陈槿感叹。
　　王睿无奈：“我很忙，忙得没时间注意这些，在我看，它就只是房子。而我想要的是一个家。”他有些苦笑在内。
　　这是陈槿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感触他的心里感受，或者说内心世界。他说得直白，仿佛她是一个熟稔的老朋友，或者他平常就是如此，对表达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有回避和扭捏。反正，说出来后，陈槿愣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们完全不是一类人，但这并不影响陈槿对他一贯的看法。温和的，成熟的，善良的，坦然的男人。
　　“哈啾！”陈槿使劲揉了揉鼻子。对上王睿视线，万分尴尬：“不好意思好像有点受凉，哈啾——”眼泪立马下来了。
　　此时的她，虽身披王睿西装，但仍是一副落汤鸡模样，刘海纠结成一团，凌乱长发还在滴水，嘴唇冻得乌紫，一张小脸发白无光。长筒袜湿答答粘在腿上，每走一步鞋子与脚之间都会产生气泡压扁的吧唧声。能够完好的站在这样金碧辉煌的场所中，陈槿很佩服自己的脸皮和耐力。
　　“既然一个人生活就该好好照顾自己，下雨了能躲一下就躲，不要抱着反正湿了就无所谓的念头。”陈槿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在教训她，“还好今天遇到了我，如果没遇到呢？你这样回去，肯定大病一场，到时候谁照顾你呢，耽误多少事呢。”
　　陈槿身子瑟瑟发抖，但奇异的是她突然不那么冷了，按照她的观察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该跟所有与她这种距离的人一样，关切的询问，你感冒了吗？你看你。但他没有，他以另外一种看似不妥的口气说了一段看似不妥的话。
　　这不是成熟、精于人际交往的王睿。
　　“所以我真幸运。”
　　王睿幽幽看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叮”电梯开了。
　　映入陈槿眼帘的是一个欧式风格的廊厅，地上铺着深红色羊毛地毯，实木雕花的玄关鞋柜上摆着一个琉璃花瓶，上悬一幅田园油画。左边是他家白门，她恍悟，电梯上来，整层只有一家住户！
　　跟他走出去，换了室内拖鞋，王睿打开门。陈槿不觉松了口气，室内并没铺地毯，这让她的压力小了点。
　　整体来说陈睿的家符合窗明几净，简约现代的风格，大气又明朗。黑色大沙发为这添了几分厚重，白色茶几又有几分轻松优雅。陈槿观察到烟灰缸里有他燃灭的几个烟头，而巨大的液晶电视，孤零零冷冰冰矗立着，似乎长久无人问津。
　　放了钥匙，王睿给她指：“那是洗手间，脸池下面柜子里有新毛巾浴巾，你快进去洗，我把干净衣服放门口，你洗好拿就好了。”
　　并没有特意招呼她，这让陈槿少了几分不自然。
　　当身体融合在温暖的热水中，陈槿才感觉这是她的身体，渐渐的毛孔散开，腿脚酥软，这是她这一天最舒服的时刻。她安心的想着什么事，渐渐出神，直到浴室门被叩响。
　　“小槿你还在吗？洗好了吗？”声音担忧。
　　“哦哦，好了好了。”
　　“没事吗？”
　　“没事，马上就好。”太舒服安逸，她都忘了时间了，汗。
　　围上浴巾，陈槿小心翼翼打开门，门外没人，地上果然放着衣服裤子。她拿进来又关了门看，衣服是一件白色带帽卫衣，裤子是一条黑色哈伦运动裤，看大小应该是女式的。
　　“谢谢啊。”出来后，陈槿向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王睿说。
　　他笑着摇头：“你坐一下，我熬了姜汤给你，马上就好了。”
　　“啊？哦。”陈槿乖乖在他的黑色大沙发坐下，头发没干，她拿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慢慢擦着。
　　姜汤很快就端到她的面前。
　　“我放了点红糖，你趁热喝。”王睿服务很到位，澄红的液体清透间能看到姜末的渣滓，味道带着姜的辛辣气。
　　陈槿内心是不愿喝的，她不吃姜，不能闻姜的味道。
　　“我先把头发擦干可以吗？湿着很难受。”陈槿向他寻求建议。
　　陈槿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她不喜欢烫染，所以发质保持得很好。头发一直以来都是陈槿一个美丽的特色，只不过平常她懒散，大多数时候扎一个马尾，盘个圆髻或从上往下编个辫子，很少像现在一样随意披散着。这个时候的她慵懒，不犀利，眉宇间都是女人味儿。
　　“我给你找吹风机，姜汤还是趁热喝，喝了发了汗病才好。”王睿循循善诱。
　　“哦。”陈槿无奈，端起了碗。
　　陆安平曾经捏着鼻子作势灌她，她抵死不从，眼泪相加，他终于放弃，改用嘴喂。那时候唇齿间生姜的滋味，她忘了，只记得红透欲滴的脸，已经鼓声震天的心跳，还有那溺死人的柔软。此时再看姜汤，她的心不可避免的酸楚发涨，深吐了口气，她把碗凑到嘴边。屏住呼吸，视死如归的抿了一口。
　　“咳！”她压住难受，灌毒药一样咽了下去。
　　液体顺着喉咙到达食管，流水般温暖了她的内脏，同时也呛得她想流眼泪，她几乎用最大的毅力喝完了它，虚弱的将它推到桌上，再也不想看见。
　　“喝完了？”王睿找来吹风机给她，“还可以是吗？”一副讨赏的表情。
　　陈槿黑线，真不想言不由衷说嗯，讪笑了下。
　　“我的衣服……能不能给我找个袋子，我带回去？”陈槿现在没穿内衣，内裤，她坐在这真的跟屁股上长钉子了一样。
　　王睿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你等等。”
　　不一会儿他找来了袋子，陈槿去浴室将脱下的湿衣服装了进去，内衣内裤折得很小塞在衣服里面，外面完全看不出来。出来时王睿已穿着好，一副出门的样子：“我送你吧，现在这种天气很难打到车。”
　　陈槿没有拒绝，他打开门跟她一同走了出去。
　　陈槿的绿色坡跟鞋还在门外，很让人瞩目，王睿回头笑看她一眼：“这就是那双鞋子……”
　　陈槿呵呵笑了声，却听见他说：“你知道我第一份工资我买了什么吗？”
　　陈槿摇头。
　　“也是一双鞋。”对上陈槿诧异的目光他笑笑：“但那不是普通的鞋，是一双有乔丹亲笔签名的运动鞋，我在网上淘的，当时我花了整整一个月薪水，我大学以前的梦想是当一名篮球运动员。”他按了电梯开关，“但我到今天都没有穿过它打一场球赛，如果不是那天听到你说，我甚至都忘了它的存在。”
　　“因为太珍贵了？”
　　“开始是吧，觉得舍不得，但后来工作忙，成天飞来飞去，也就慢慢忘了，再想起都这个岁数了。”他遗憾，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陈槿跟随：“G大有专门的篮球队，什么时候找他们切磋切磋，穿上你的乔丹鞋，他们肯定会嫉妒疯的。”
　　“年轻，有梦想真好，你的未来还没有开始，好好走下去。”他按了负一楼。
　　陈槿冷笑：“你不会懂我们这种人的痛苦。”今天的那场羞辱，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能力这种事，也要有个平台能让你展示，就算小舞台，但也不光只是表演这么简单。”
　　王睿见过太多的人，他安抚她：“不可否定大平台很有帮助，但锻炼，在哪都可以。在小环境中能生存下来，在大平台上才不会只打酱油。年轻人，不要抱怨太多，踏实的淡然的去做，你会收获你想要的。”
　　“你也是这样吗？”
　　“我？可以这样说吧。我本科读的是墨尔本大学经济系，硕士去了华盛顿大学读管理，研究生期间我在一家期货公司兼职做市场分析员，一点点学投资。研三那年我大意输掉了这些年在期货市场投放的所有钱，而女朋友那时也跟我提分手，我身无分文，没办法就去做枪手，替做毕业论文，面对残酷地能把人逼疯的毕业论文，我咬牙坚持了两个月。之后一家香港上市公司主动找到我，给了我一份市场运营投放分析员的职位。对于研究生来说我可以选择说NO，但我没有。我在那家上市公司一直做了三年，从普通职员做到市场投放部经理，帮那家香港公司在美国打响了第一炮，他们的老板激动的握着我的手说，小伙子我果然没看错你。所以说，一个人的道路，其实是自己选择的，有怎样的天地也是自己创造的。”
　　这是陈槿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以及他的各人经历。纵观目前他所拥有的，确实是他自己创造的。
　　直到车子发动，陈槿都没说话。
　　“怎么，被我吓到了？”
　　“我很佩服你。”
　　闻言王睿笑笑：“不过在我看来，女孩子不需要这么努力，只要踏实诚恳善良可爱就好了，困难的都交给男人吧。”
　　“你的意思是说，女人最重要的是擦亮眼睛找个金主？”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槿笑了。
　　“不过小槿，你确实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