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帝俊缔结

8、第五章 预谋

　　东昆仑山的天牢中，晕迷不醒的轩辕黄被仍到最坚固的牢房内。那牢房设在天牢底处，深入昆仑山基座数十丈，途径四五道以陨铁打造的厚实牢门，才能见到那间牢房的端倪。牢房内，四壁全是用天然陨石修葺而成，丝丝密合，绝无缝隙，唯锁口上方配一小小气窗，勉强能容纳一双眼睛窥探室内的情形，最是幽深黑暗，属于典型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坚固处所。轩辕黄卷缩在冰冷而潮湿的地上，他嘴唇青白，面如死灰，气息微弱得似有若无。虽然他已经呈现出命归黄泉的模样，晏龙太子犹不敢大意，命狱卒用金刚不坏的镣铐将他的手脚牢牢锁住。在牢房之外，则安排来来往往，逡巡不去的神卒守备。许多个时辰过去了，轩辕黄仍未醒来，戍守的神卒不免心生惫懒，便擅离职守，跑到宽敞的休息室饮酒取乐。

　　待牢房外再无任何士卒时，黑乎乎的西墙突然产生了异样。一道细如丝线的光芒凭空钻出，轻巧的将墙面由上及下的划破。其后，光芒闪烁，逐渐扩大，约三寸宽时，一个身影由里跨出。那身影修长挺拔，披着淡淡的光晕，与柔顺的银发交相辉映，甚是俊逸潇洒。来者正是战神少昊，但见他缓缓走到轩辕黄的跟前，俯下身子，仔细观察。

　　与在众神面前完全不同的是，此刻的少昊并不温文尔雅，他双目烁烁，阴森凌厉。他嫌恶的皱了一下眉，次后才伸出左手。那手在靠近轩辕黄的脸面时，散发出阵阵银光，带着热量，它们将轩辕黄全身裹紧。片刻之后，轩辕黄的脸面浮现出些许血色，僵硬冰冷的躯体亦随之暖和过来。很快，轩辕黄长长的睫毛颤悠悠的眨了几下，其后，他缓缓睁开眼。当瞥见战神冷傲的脸时，轩辕黄既不吃惊亦不慌乱，而是懒洋洋的坐起来，淡漠的道：“打搅我的美梦，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少昊冷冷一哼，随即站直身子，道：“说，这些年你藏匿在哪里？”

　　轩辕黄的嘴角掠过嘲弄的笑：“昆仑山的大神，额前总会有标志其身份的‘天眼’。据说‘天眼’可以目视千里，任是什么都瞒不过它。你既然贵为天界战斗力最强的神，高贵而威武，‘天眼’一定比任何神都要明亮皎洁，也更有威力！你如果真的那么想知道我的藏匿之处，不如摘下额饰，用‘天眼’一瞧，我还能遁行么——”

　　“拍”的一声，少昊狠狠的搧了轩辕黄一个耳光，那轩辕黄避之不及，嘴角顿时血流如注。少昊自袖内抽出丝帕，一边仔细的擦拭打人的手，一边恶狠狠的道：“你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不过你既然侥幸捡得小命归来，就该被神奴役，受神玩弄，至死才得解脱！轩辕黄，你生来就是这种卑微低贱的命运！”

　　轩辕黄的脸上先是闪过微妙的神情，很快，他睁着潋滟邪魅的眼，如僮僮燃烧的鬼火般笑着，那笑容在幽暗的冥色里，显得格外傲慢，亦格外耀眼：“真可惜，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愿望！如果你的使命是一统昆仑山，维护三界的运转；那么，我的目标就是把双眼看到的，双手触摸到的乾坤整个颠覆过来，将天破灭！天界最强大、最完美的战神，你，阻止得了么？”

　　少昊放声大笑，仿佛听了这辈子最滑稽的笑话。不等他出语讥讽，轩辕黄一把抹去嘴角的鲜血，眯起眼，眼内鬼谲的光潋滟闪烁：“少昊，提醒你，下次看我不顺眼的时候，别再用幻像，直接出手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你瞧瞧，你的幻像就这么点威力，能顶什么！”

　　少昊嘴角一挑，一抹蔑视的笑浮现于俊美的脸上，只见他左手微抬，伸出一指就要戳来，忽然自牢房外传来芜杂的脚步声。少昊的影像骤然暗淡，随西墙上的光芒“倏”的一声消失了，惟有一句轻如蚊呐的话跌落在轩辕黄的怀里：“轩辕黄，你会后悔让我知道你的存在！”

　　轩辕黄不以为然，嗤笑道：“恰好相反，我很高兴让你知道我的存在！如果我们当中，必然有一个会后悔与绝望的话，那就是你！”

　　“说什么呢！”牢房外，狱卒一边敲打厚厚的陨铁门，一边从高高的、狭小的气窗往内张望，随即又缩回头，对同伴道：“郎中，那个人类醒了，你可以进去瞧瞧。”接着，传来金属开琐的声音，直到好一会儿后，四五道牢门才全部打开。其后，神卒并没有进来，进来的是一个身着白袍，用白布蒙住大半个脸的狱医。这狱医露在外边的眉毛花白一片，想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他一手提风灯，一手拿药箱，一瘸一拐的慢慢走近。

　　轩辕黄远远的瞥他一眼，哼道：“出去！”

　　“休得无礼！我乃是神！要不是东帝陛下叮嘱，谁愿意来给你这个卑贱的人类看病！”狱医停在距轩辕黄十步左右的地方，一面高声喝斥，一面打量轩辕黄。他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以至于流露出与其年纪完全不相称的犀利眼神。

　　轩辕黄瞧得分明，心内不由得冷笑。然他只是翻一个身，背对狱医。其后，狱医慢吞吞的挪近，就在他弯腰放下风灯时，轩辕黄猛的弹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擒住。奇怪的是，这个狱医没有放声呼救，反是任由轩辕黄摆布。轩辕黄心下奇怪，一把拽下狱医脸上的布帕，发觉面对的是一张仿佛在哪里见过的脸。趁轩辕黄发愣的瞬间，那狱医低声道：“在下是西昆仑山的小神后羿。我们在东帝的寿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莫非轩辕……轩辕公子忘了？”

　　“你就是西昆仑山赫赫有名的神箭手？”轩辕黄扔掉手中的布帕，盯着后羿上下打量。后羿心内多少有些得意，便点了点头，默认事实。

　　轩辕黄眨了一下眼，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确定自己的确与这个后羿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不是向战神主动请缨，要给自己两个耳光么？想到这里，轩辕黄的眼里布满邪佞之色，道：“别叫什么公子，那是你们昆仑山大神的尊号！冒然用来称呼你们所鄙视的人类，岂不是对神族的背叛？”随即，他几乎是狰狞的笑道，“敢问西昆仑山的后羿大人，你是不是还惦念着要搧我两耳光，所以特地潜伏到东昆仑山的天牢来？你果真惦念不忘的话，咱们这就了结。”

　　眼见轩辕黄心生误会，后羿忙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轩辕……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彼此猜忌。其实你我的心里都清楚，你不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将来这个乾坤多半会因为你的存在而有所改变。故我想捷足先登，希望能成为你的盟友。”

　　轩辕黄愣住，他目不转睛的瞅着后羿的脸，脑筋则飞快的运转：莫非，事情已经泄露了？不然，这家伙为何如此说话？或者，他是受了谁的指使，特意跑到这里惺惺作态，以便刺探情报？方想到这里，少昊的面孔便在脑中晃过，轩辕黄那如黑夜般渺远的眼眸立刻滚动着诡异的光，但见他昂起头，冷笑道：“不知后羿大人从哪里看出我有改变乾坤的秉赋？”

　　骤然看到轩辕黄眼冒杀机，后羿忙道：“昨夜在东帝的寿宴上，你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还表现得不够明显么？”

　　“那又怎样？我现在不照旧身陷囹圄，成为神的阶下囚么？”轩辕黄面上的邪笑只增不减，甚至隐藏于体内的缕缕阴气亦蒸腾而出。

　　瞧着形势越来越不利于自己，后羿情知轩辕黄对自己充满戒心，他叹了口气，唯有长话短说，先稳住他的情绪：“轩辕黄，你之所以沦落为神的阶下囚，那是因为你愿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会就此罢手，接下来应该还会有更大的举动。当然，你有这个资本，你够强，强到可以擅自闯入戒备森严的昆仑山；甫一露脸，便将好好的寿宴搅得乌七八糟，令整个神界又惧又怕，视你为洪水猛兽。能这样让神族莫可奈何、倍感恐惧的经历，听说只在三百二十年前出现过。再则，自从神族在三百年前约法三章以来，东帝和战神就一直在韬光养晦，深藏不露，可昨晚面对你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出手。强到这种地步，又嚣张如许——这样的男人，会安分守己么？或者说，你愿意安分守己么？我不是君子，而是个有欲望的小人，昨夜看到你呼风唤雨，所向披靡，我就在想：只要跟随着你，那么，我的愿望将不再只是妄想，它必定有实现的一天！”

　　这翻掏心挖肺的话若是换个听者，很可能已经产生效果。偏轩辕黄心思深沉，防备之心极重，故而不为所动，反是淡漠的道：“你的愿望实不实现，与我这个人类有何关系？你是昆仑山的神，三界之内，有神办不到的事情么？”

　　后羿紧紧的抿着嘴唇，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亦不打算再有所隐瞒。缓缓的，带着些许无法控制的哀伤与无奈，他苦涩的道：“在西昆仑山，我的级别太低。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改变不了，也永远都得不到。与其无望的等待，我愿意放手一搏！”

　　轩辕黄一怔，冷笑道：“所以你就把赌注押在卑贱的人类身上？”

　　“你并不卑贱！”后羿执着的看着他，“你昨夜的表现，足以证明你比神还高贵凛然。”

　　“你确定你没搞错？神族最高贵最凛然的神不是你们西昆仑山的战神么？他遮天蔽日，无所不在，把赌注押在他的身上，岂不更有实现的可能？”轩辕黄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内阴森逼人的光芒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揶揄。面对轩辕黄变幻无常的神情，后羿虽然觉得迷惑，但是他隐约觉得，这是个好现象——至少意味着轩辕黄开始对自己产生兴趣，便顺着他的话题道：“没错，战神少昊凭一己之力，降服火神、月神以及西、南两位天王，撑起整个西昆仑山，持续着跟东方对抗，算得上是万年难遇的英才……但是，我听到一种流言，说战神的母亲是人类——至于他母亲是谁则不得其详。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血统不够纯正的战神，不像别的大神那样拥有‘天眼’，所以他总是用额饰来遮掩。”

　　“你讨厌他半人半神的血统？”轩辕黄骤然目露凶光，杀机毕现。后羿吃了一惊，心底万般奇怪：他明明说的是战神的事，轩辕黄生的是哪门子的气？犹豫了一下，他鼓起勇气继续道：“不，我不讨厌战神半人半神的血统。相反，我很敬佩他。可是……”

　　“可是什么？”

　　“我想，那些谣言是真的。”后羿一面观察轩辕黄的反应，一面小心翼翼的道，“众神之中，少昊比任何一个神都更在乎神的尊严，他绝不允许违反神规的事情发生，甚至不断强化神的等级观念，建立起一种森严而无法逾越的等级制度。”

　　“你是说，他心里一直有一种自卑在作祟，以致他作出上述举动，连累你没有办法以神的身份去获得梦寐以求的东西，是吧？”轩辕黄忽然笑了，嘴角弯弯，脸部的肌肉却僵硬不动。后羿看得疑惑，总觉得轩辕黄古怪得紧。因之，他很迟疑的道：“也许吧。不过从外表来看，少昊是昆仑山几万年来最完美、最强大的神。”

　　“现在，你还有决心跟昆仑山最完美、最强大的神对抗么？”轩辕黄偏过头，目光幽邪的盯着后羿，直瞧得后羿头皮发麻，说不出话来。轩辕黄脸上的冷笑顿然转作讥讽：“你有觉悟要成为你父亲或是兄弟的敌人么？跟着我的话，你必须和他们刀口对刀口，拼个你死我活。想想所谓的父严母慈、兄敬弟恭，你舍弃得了么？”

　　“我父母早逝，也没有兄弟姐妹，现在是孑然一身。”

　　“你可真是个幸运的男人。”轩辕黄笑了，潋滟的眼波内瞧不出任何情绪，但见他伸出右手。后羿大喜，忙一把握住，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如释重负的欢欣：“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男人，竟然可以免去与亲情决裂的痛苦。”

　　这时，牢门外的狱卒等得不耐烦了，他们用长矛敲打着厚厚的牢门吼叫：“喂，里边好了没？时辰到了，快出来！”

　　“行了，我立刻就出来。”后羿捏着嗓，装出苍老的声音。随后，他低声对轩辕黄道：“你身上虽然还有许多伤口，但是都没伤着筋骨，突破天牢不成问题，不如现在就走吧。”

　　“不，我得留在这儿。”

　　“再留在这儿，对你就危险了。你在寿宴上那么张狂，所有的神——包括战神都对你格外关注，你以为他们会轻易的放过你么？”

　　轩辕黄傲然的昂起头，冷冷一哼：“神还奈何不了我。”其后，他低下头，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要你做件事。”

　　后羿默不作声，静听吩咐。轩辕黄一字一句的道：“把我昨晚救下来的那些人类，平安的带离昆仑山。”

　　后羿愕然：“他们的命难道比你更值钱？”

　　“他们是东方少典部落的人，而我——”轩辕黄的脸上瞬间露出王者般不可侵犯的威严，“是他们的族长。”

　　后羿吃惊的仰望轩辕黄，恍惚有点明白他昨晚那些惊人之举的真实原因。想了想，后羿蒙上脸，道：“好吧，我试试。”次后，他收拾好东西，别过轩辕黄，又装出老迈的样子，如来时一般，一瘸一拐的朝牢门处走去。

　　瞧着后羿远去的背影，轩辕黄疲态尽显，他再也支撑不住，忙靠墙坐卧。昨晚上的他，确实是呼风唤雨，神勇难匹，足以将那些绣花枕头般中看不中用的神族吓得屁滚尿流。然他的力量还没使用出一半，这副已经如人类般虚弱的身体便承受不起；特别是硬抗着和青苹死磕后，竟然要靠耗费元神来支撑！这一来，没个三五天的调养，怕是恢复不过来……都是那女人该死，如果不是她作手脚，自己能窝囊到此么？可恨这个弱点居然连战神都瞒不过，让他窥出端倪，肆意轻蔑自己……也好，这也恰能证明那家伙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多少还有点能耐！将来的逐鹿戏猎，才够味够精彩！

　　因此一念，轩辕黄的心轻松了许多，一时又想到后羿，则更为放松：不管那家伙是抱着何种企图接近自己，但有他在，便多一分利用的价值，自己的的族人也不会那么快的死去！那样，自己就还有拯救他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