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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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3眯起眼睛。那个几个小时前刚刚在刑知远嘴里被猛然念起的名字，正主儿此刻正站在办公室的门口。习零身上披着件儿春秋常服，A3眼神儿瞟过那人衣服底下白惨惨的病号服，然后开口：“……习……连长？”
习零示意他出来说。
A3随着习零来到走廊，刚刚的护士看着两个人的样子有些惊讶。
来不及多问，A3直接道：“刚刚你说你可以签字？”
习零不合时宜地耸了耸肩膀。“抱歉我刚刚听了你的电话。”他声音平静：“里边儿的是刑知远吧。”
A3反倒愣了一下，除去在战场上的两次交锋，他还从没与眼前这人正面接触过。
很明显对方此时出现在这里并不是“路过”。A3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听见那个曾在战场上干净利索制造了他的“死亡”的男人再次轻描淡写地开口：“刑知远是我哥。”
他这么一句话语气平淡，可从表情上却分明看出说得并不轻松。习零心下嗤笑。多少年了，听着这称呼再一次从自己嘴里冒出来，还真是陌生得教人感慨。
A3觉得现在并不是瞠目结舌的好时候。他努力地组织了一下措辞，然后向习零道：“习连长和队长是兄弟？”
习零挑了挑眉毛，“这很难理解么？”他道：“躺在那里边儿的是刑知远，我应该没猜错吧？”
A3点点头，他似乎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好奇下去，只重复确认道：“你确定可以么，习连长。”
习零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可以。”他这样说，沙哑的声音没有波澜。
一旁的小护士递给习零一张表格。男人扫了一眼，然后从护士那儿拿过笔，刷刷地在底下签上了名字。
“同意手术。习零。”
习零写字很用力，笔画划透纸背，就好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A3注视着习零，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题应该怎样继续，于是选择了沉默。习零冲着这个明显紧绷的中尉笑了笑。他忽然道：“刑知远没跟你们说过吧。”
A3愣了一下，然后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来，他道：“嗯。队长从来不提私事。”
习零拍了拍A3的肩膀。他道：“放松吧，他在那里头你也帮不上忙。”男人说着，自顾自地在手术室外的一排椅子上坐下，示意A3也坐下来休息。满身泥水已经干涸的特种兵犹豫了一下，然后坐下。
习零摸索了两下，从衣兜里掏出烟和火机，碰了碰A3，“抽烟吗？”
A3摇摇头。他看着男人带着些笑意把烟点着。
习零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灰蓝。走廊里渐渐安静，只剩下那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还锲而不舍地想要营造些紧张的气氛。而习零抬起头看那“手术中”的字样，不知是因为烟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睛里的情绪模糊不清。
他听得很清楚，“截肢”俩字直戳进耳膜里，尖锐得像是故意。习零发现自己竟然还饶有兴味地去想象，如果刑知远没有了一条腿。
大概在手术麻药过了以后他会随便找个棍子之类像新兵连训练一样把自己重新折腾一遍，直到哪天他能带着一条钢管一样直的假腿从医院四楼的窗户顺着水管爬下去，然后写一篇《论丛林作战对伤情的影响情况及伤后复健》的报告作为回归猎豹的礼物。
他只要活着，就不会倒。
习零好笑地想，多么不切实际多夸张的想象，可他这样相信着刑知远，更甚于他相信他自己。
A3忽然像是忍不住一样开口：“习连长和队长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吧。”问完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这不是废话么？！他并不准备把几个小时前刑知远在梦境里呼喊眼前这个人名字的事情说出来，而显然这俩人不只是“有交情”那么简单。
他们流着相同的血，有相同的强悍的精神。
习零慢吞吞地摁灭烟蒂。他看向A3，“刑知远说什么了吗？”
这并不是一个语义明确的问题，而A3在回答以后才发觉自己竟然脱口而出。他向习零道：“队长说，他死不了。”
这么句话让习零笑了起来，那是个称得上愉悦的弧度。他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可不，他自己也清楚吧，祸害遗千年。”
这么句话，真真贴切你，刑知远。今天，以及也许更久远的某天，你用枪口对准我的时候，它能成全我的私心。
你得活着。哪怕疼，哪怕想念，哪怕变得更加冷酷更加孤独，都要活着。这是个念想，让你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教人敢于信任和托付。每个军人都将活在他们的伙伴身上，战斗和生活，悲哀和幸福。而也许那一枪之后你会带着我一起走更长更远的路。
这是我的荣幸。
A3一时语塞。他这才发现从始至终这位习连长都很不客气地直呼了自家队长的全名。他看着那个男人懒洋洋地靠坐在医院橘红色的塑料椅子上，看上去像是有了睡意。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道：“习连长觉得我们队长是什么样的人哪？”
习零倒是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笑了起来，然后道：“刑知远啊。”男人停顿了两秒，像是在默默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像玩笑似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沉默下去。
A3有些忐忑地看了看习零的表情。直觉让他觉得似乎触到了某些不应该探究的东西。而中尉此刻并非出于好奇。他必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看那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如果最坏的结果真的出现，便是北天折柱，整个中队恐怕都要一蹶不振好久。
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是，你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并且同时知道，你只能接受它。
而习零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让人难捱的沉寂。他说：“他强得很，像个子弹似的。前边儿是什么都不在乎。是死也好是败也好，他都不知道害怕。”
那个人足够强大，他的心足够坚硬，无论什么阻挡，只管穿透了它。他的心也足够柔软，像很久以前电话里面说“再见”时的那个尾音，划过另一个人的心上，像一支羽毛。
而这个人，从来没有他跨不过的沟壑，没有他翻不过的山脊。他就是一颗子弹，足够勇敢足够强悍，能够一往无前，能够永不遗忘。
习零想，这么说大概太过矫情，而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对刑知远的评价，包括那家伙本人。
有些人，他是为胜利而生的。
漫长的四个小时。
手术室上方的灯“啪”地灭掉了。A3赶忙站起身来。习零晃悠着他的二郎腿，似乎是不知不觉间，男人身边儿已经是零星的一地烟头。他忍住了一声咳嗽。
“习连长，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护士姑娘清脆的声音带了怒气，让刚刚还理所当然地披着军装坐在走廊里的某病号缩了缩脖子。
刚刚查房发现了“失踪人员”的护士长怒气冲冲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长串的“噼里啪啦”：“习连长，你怎么说多少回都不听呢？！医院有医院的纪律，病人不能随意离开病房，更何况你那儿还两瓶液没输呢，跑这儿来吹什么冷风啊？！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部队！”
习零咧了咧嘴，赶快赔上笑脸，“这个……护士同志啊，我这在那屋里实在是憋得慌，再说，你看我这哪像是有毛病的样子。”他想了想又开始套近乎，“再说了，咱这军区总院，大家算起来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里头，别这么见外嘛。”
护士长一脸的无语。
而这个时候从手术室出来的医生正边摘口罩边从习零身边儿走过去，被习连长一把扯住，险些拽了个趔趄，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对方。
“那个，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他？”
好像刚才的平静和淡定在一瞬间消失不见，而此刻习零并不在意自己的急切是不是有点丢人。
医生一脸的疲惫：“现在就可以。不过病人还在昏迷中。”扔下这么句话医生把胳膊从“习连长”的桎梏中解救出来，转身走了。
站在一边的护士长忽然冲习零笑了一下，“半个小时以后回病房，习连长，否则别怪医院不客气。”
习零笑了，他将手举至眉际，挺滑稽地给护士敬了个军礼。护士看了他两秒，竟也玩笑一样给习零回了礼。
他们都是军人。也许有一天，真的要一起上战场。
病房的门虚掩着。习零推门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放轻了脚步进屋。
刑知远就躺在床上，眼睛闭着，无声无息，还吸着氧气。习零捏紧了手指。
他慢吞吞地走过去。
好像还没见过刑知远这么安静的样儿呢，除了旁边的吊瓶不断地滴答着，能看见男人手上淡青色的血管，那药液一点一点地渗进血液。
习零没察觉自己几乎屏住了呼吸。麻药的效力还没过去，男人好像睡得安详。他醒着的时候气场总是太过强大，那种隐藏的锋利像是能割开人的皮肤。而此时闭了眼睛安静得不像样子，脸上的轮廓依旧坚硬，但却教人觉得莫名的柔和。
习零把手指曲起有伸开。那个梦里模糊不清的脸孔终于成为近在咫尺的现实，而在看清他的一刻同时知道他还活着——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令人心安的事情。
他的手指擦过床边的被子，男人似乎并没有感觉。
习零想在床边儿坐下，想了想，又作罢。他好像很无聊似的在房间里左顾右盼环视了一番，然后随意地将手搭在还昏迷中的刑知远身上。
被子下面形状清晰触感真实。
嗯，他省掉了新兵连训练和那篇至少五千字的报告。——习零想——
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手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