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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梦境 ...

  •   刑知远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亲吻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他想推开他看个清楚,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疼。

      他们似乎站在一条河流的边上,可以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有什么滴答在他脸颊,湿润又冰凉。而刑知远无法说话。他终于感觉到那个人和他拉开距离,那个吻结束了。

      那个人慢慢地退开。可他依旧无法看清他的脸。

      周围只有不断变强又变弱的水声,男人发现连视力也正离开他。这让他心底第一次生出近乎惊恐的惶惑。刑知远能感觉到自己努力滴眯起眼睛。

      不。别。别。

      让我看你。让我看你。

      嘴唇无声蠕动。

      他听见那个人笑起来,他的声音有点疲惫的嘶哑,却莫名熟悉。

      他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告别。”

      好,好,不喜欢就不要告别。呆在这儿,呆在这儿别动,让我看清你,我想看清你。

      可是他只能沉默。

      刑知远定在在原地,他看着那个刚刚亲吻过自己的人一步一步向后退开。一直在背景里的波涛汹涌终于真实地逼近。咆哮的浪有两人之高,而那个正从他身边离开的人浑然不觉。

      不。不不。你会死的。

      好像有什么,一个念头,一件事儿,一个堵在大脑里的意识,像一道闪电一样在眼前在脑海里劈下来,一片白亮,什么都变得清楚。

      你不会死。你不可以死。

      我不允许。

      那个人的脸孔在一瞬间清楚,刑知远几乎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然后血液哗啦啦地奔流,而那一秒钟的喜悦又飞快地被难言的恐惧覆盖。他看着对面的男人浑然不觉地一步步向后退去。浑浊的巨浪铺天盖地地袭来。

      刑知远知道他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害怕。

      无限多的水。他害怕它们在下一秒就这么汹涌而来,他知道那将淹没自己的整个世界。

      而他无处埋葬。

      可习零还笑嘻嘻地看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而刑知远被钉在原地,那冰凉的水已经逐渐漫过他的脚背。

      习零就那么笑着看他,也不说话,若无其事。

      回来……回来……

      刑知远发不出声音,而他多想告诉那家伙,用他能用的,咆哮的最大音量。

      ——不。不。我从来都不想和你告别。

      下一秒那个人的身后忽地涌起滔天巨浪,一瞬间将他吞没。

      刑知远双眼骤然睁大,然而习零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那一片空茫茫的水面,犹如噬人的怪物,终于心满意足地退却了。

      “——习零!!!”

      男人终于叫喊出声,他一个打挺坐起身来,憋在嗓子里的气息终于被奋力地挤压出去,他感觉方才身上的束缚似乎被瞬间解除,力量得以爆发。

      随之而来的是腿部的一阵剧痛,男人瞳孔一缩,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声即将冲口而出的shen yin,在两秒钟的喘息后眼睛终于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他咂了咂干涩的嘴巴。

      “……习零……”男人似乎无意识地低声呢喃,声音让他自己感到陌生。

      “——队长?”旁边有人开口,声音挺轻,几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刑知远抬头看去,A3坐在他旁边,手里端了个搪瓷缸子,脸上的担忧并没有掩饰。

      男人兀自笑了笑。

      原来是个梦啊。他低了头,感觉着呼吸和心跳慢慢平复。

      “队长刚才是做梦了么。”A3似乎犹豫了下,但还是“悍不畏死”地问道。

      刑知远破天荒地沉默了两秒。

      这样的反应对于A3来说已经等同于回答了。他们迫降在中缅边境的小村子里,当然,两架运直和一群脸上涂得花里胡哨还武装到牙齿的男人在这和还算得上平静的村落里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鉴于当地算得上剽悍的民风,一队人把伤员安置在一处没人住的废弃小屋里勉强遮去风雨,其余人几乎全在外面守卫巡逻,枪都开着保险,没人敢合眼。

      A3算是队里头担着急救任务的,一直在屋子里忙着。他看得出来自家队长其实已经快要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眼球却一直不安分地在紧闭的眼皮下转动。是在做梦。

      男人的嗓子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嗬嗬”声,似乎想要说什么,而手脚却好像被钉在床铺生。潜意识里的什么让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直至僵硬。

      他从来没有见过刑知远这副模样。——近乎于恐惧,不安。

      从来他都是叫人全心信赖好像天崩地裂了也从来不会动动眉毛的人,可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却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什么能让强悍到那样地步的人,觉得害怕。

      这么些年,丛林泥障,雪地沼泽,他们都是血火里一路滚出来,早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而他们的队长同志永远看上去无懈可击不知畏惧。

      他们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害怕。

      而他清楚地听见刚刚刑知远在一瞬间坐起,嘴里喊的那个名字。

      习零。很熟悉的名儿,熟悉得叫A3不得不想到某个就在接连两次的演习里某个也接连两次“杀了”自己的令人牙痒痒的家伙。刑队前阵子因为任务的事儿被上头扔到野战部队避风头,现在想起来,好像正是那中尉所在的团呢。

      这俩人,八成是早就有了交情吧。

      男人声音嘶哑,带着近乎惶恐的意味。

      A3没说话,他把手里一缸子凉水递给刑知远。刑知远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冰凉的水顺着食管下滑,然后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好像吞进了一块冰。

      好像五脏六腑都跟着不断地拉扯着沉坠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喊出了声,也不知道A3是否听到。——这些并不重要。

      男人皱了皱眉毛。他手里还紧捏着那只空掉的搪瓷缸子,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力气。那个梦却已经模模糊糊了,记忆想水一样,你的手越是紧握,它便流走得越快。而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细节从指缝间消失不见。

      只记得那个人笑着。

      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告别。

      腿上的穿透伤似乎已经不疼了,但却带上了一种近乎麻木的火烧火燎。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刑知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把搪瓷缸子扔到旁边的小桌子上,仿佛在慢吞吞地咀嚼着那梦里的情绪。

      我从来不想和你告别。

      “……习零……”他低声地嘟哝了一句。刑知远听着自己有点沙哑的声音。那个人的名字在舌尖上滚过一圈,耳鼓里感觉着血液哗啦啦地流淌,而那两个字强强弱弱,却难以消散。

      不要告别。

      刑知远再次眯了眯眼睛。男人忽然笑起来。高烧正在折磨着他的神经,但刑知远清楚滴知道自己正在想着什么。

      想着谁。

      他是个军人,从真实的意义上来讲,随时面临死亡。不谈什么血洒沙场马革裹尸,这一辈子几率最大的结局,大概便是在某个他保护的人们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犄角旮旯无声地死掉。

      刑知远自以为他早对这样早早晚晚都要来临的事情保持了平静和坦然,而他发现如今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想到,另一个人。另一个他从未想过会向自己告别的人,他也有可能这样,有可能死在某个连他都不知道的角落里,没有告别。

      刑知远抿紧了嘴唇。男人此时的表情锋利而危险。最初一刻的惊惶和恐惧已经消退,而伴随着疲惫和疼痛涌上来的却是一种近乎愤怒的情绪。

      你敢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一个试试。

      然后他为自己有些幼稚的愤怒再次轻声地笑起来。感情第一次浓烈得犹如血液,在全身哗啦啦地流淌奔突。

      他曾以为他无所畏惧。

      沉默中只有脚步嚓嚓,没人说话,兵们的体力几乎都已经消耗到了极点。到第一个后方补给点的时候已经都是筋疲力尽。程铭扯起嗓子喊了声“原地休息!”士兵们几乎是在他发令的同时卸下了装备原地休息。

      程铭朝后边儿张望了几眼。他瞅见习零坐在背囊上喝水,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着不远处的临时指挥部走去。他并不打算叫他。

      指挥部设在一间看上去还算是坚固的瓦房里,房顶子上还有渗水的痕迹。程铭在门口打了个报告,声音不大。

      屋里就师部参谋一个人,在上一线之前便见过。扛着上尉衔儿的参谋瞅见程铭,苦笑了一下。“行啦,还敬什么礼,快进快进。”他朝程铭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又问道:“习连战呢?”

      程铭声音有些嘶哑,他道:“习零在后边儿,还没过来。”他还是头一回脸不红心不跳地编这种瞎话。

      师参谋沉吟了一下,向程铭道,“师部首长已经在等了,尖刀连景排长的事情,首长们要听一下具体情况。”他略带歉意地道:“那边催得急,你们连一直和尖刀连在一块,要不?”

      程铭点点头,他道:“可以。”

      其实是犯了忌讳。谁也不知道上边儿现在对这事的态度是什么,而习零连里面的事情,本也轮不到程铭来回报。

      好吧他承认这是他鬼使神差。

      程铭不敢确定让那个人再讲述一遍当时发生的事情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当然他能猜到习零的反应。他会用最冷静的态度汇报他做出的所有决定,用最准确的词描述当时的场景和情形。他大概还需要感谢他惊人的记忆力,让他还能够带着冷静的检讨的态度来回忆起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他做出的选择和取舍。

      他失去的,和承担的。

      而那个人心里到底还有什么样的化学变化在进行,他从来都无从知晓。习零所有的情绪,都像盛在玻璃的烧杯里头,程铭清楚地知道那里边倒着催化剂反应激烈的放出前所未有的热量,能烧穿所有肉体凡胎的心脏。可他碰触不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里边激烈翻腾,外表却还明净而坚硬。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催化剂在无声无息地倒进去。

      程铭不知道习零被逼到极限是个什么样子,而他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想看到。

      “对,是,是。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对,习连长和士兵江皓都安全获救。”

      ……

      “是,是。明白。”

      程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电话。他转过身,然后愣住。

      男人站在门口看着他。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

      程铭觉得有一瞬间自己的舌头和上颚黏在了一起,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飞快地在脑子里寻找着可以用来解释的理由,然后听见习零有些沙哑的笑声。

      “以后再替我汇报情况,别忘了通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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