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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指点与被指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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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进。”
正是上午八九点钟光景,办公室里光线明亮。习零看了眼坐在桌边转着一支钢笔的刑知远,转身关上门。
“副区队长找我有事?"他问。
刑知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桌边的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继续转着笔看他的文件。习零笔直地坐着,面色沉静。都不是小孩子了,比耐心这种事儿是不是有点幼稚了?
倒是刑知远先开口:“我看了你的训练记录。”他无比平淡却又一针见血地道:“你没尽力。”
习零笑了笑,他没说话,等着刑知远的下文。他了解他。他知道他了解他。
刑知远道:“不喜欢当第一的滋味儿?”他声音意味深长:“还是G大这座小庙入不了你的眼啊,习零同志?”
这话逼得习零不得不开口:“您这是哪儿的话。”
刑知远挑了眉斜睨他一眼,那么一瞬间眼睛;里似有光华流转。他看着青年沉静不变的面色,微微一笑:“习零,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别的话也就不多说了。”男人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直”两个字。
习零眨眨眼睛,依然表情平淡。
刑知远将手底下的几页文件递过去,看着习零接了,才道:“经过和区队长的讨论,鉴于你个人的能力,一区队决定由你担任学员队长一职,”他笑容可掬地问道:“有异议吗?”
习零依旧是那么副平淡的表情,他看了看手里排得密密麻麻的训练计划表,然后抬起头说没有。
刑知远对这个反应很满意,“行,那就定了,你回吧。”
年轻的军人将放在膝上的军帽戴好,站起身敬了个礼离去。
刑知远放下手里的钢笔,在阳光里眯起眼睛。他知道那并不是个凉薄的人,但不管怎样,太过平静淡漠的性格对他自己并没有好处。而责任可以让一直冷眼旁观的人被“压”进这个集体,“压”进军校的感情。他不想要,那么他便强加给他。
第二天一区队的学员很惊讶地发现带队训练的人变成了习零。
部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地方,即使只是一个学员队长,亦持有学员们不敢反抗的权威。没人敢明着找习零的麻烦。虽然他还是被更加明确地排挤着,但不得不承认,几场训练下来,这个人是个不错的队长,无论是对于集体,还是于个人。
下午,射击场。
报靶的声音迟疑了一秒,然后清晰地传过来:“4号位,满环。”
声音不大,但在对讲器里很是清楚。听见的不光是刑知远一个。习零从靶位上爬起来,立正姿势站好,赵腾从后面踱着步子过去,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习零肩膀,眼睛里终于带了点欣慰的意思------他就知道这小子之前一直藏着掖着。
“唉,今儿个又打了不到七十环,再这么着我考核真过不了了。”食堂里几个人坐在桌边狼吞虎咽,一个学员搁下饭缸子无比郁闷地来了一句。
坐在旁边的孙承功阴阳怪气儿地接道:“咱可没有那打满环的本事,要有这撒手锏,不早就当队长了么。”桌上几个人都笑,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坐在一边儿的程铭看了眼自己一脸嘲讽的好友,又看了眼坐在同桌慢条斯理吃着菜的习零,皱了皱眉。
孙承功再接再厉:“你说是吧,习队长?”
习零抬起头看了看几个人,手里筷子还没放下,他面色平淡:“啊,对。”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他对于同桌战友的挑衅甚至笑了一下。
几个人扬长而去,习零继续吃他的饭。程铭站起身,临走之前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低着头扒饭的习零嘴角一弯。
习零可以打赌G大没有比他训练到更晚的学生。这是习少校小小的自负。------只要他想躲,大概学员里边没哪个督查能逮住。最起码习少校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某人的手电筒直照在习零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的时候,正窝在避风旮旯里惬意地享受“睡前一支烟”的习少校猝不及防地被自己呛住了。
刑知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手电白光里不停咳嗽的习零,勾起一抹有点恶劣的笑意,又飞快地在夜色里掩盖下去。“解释一下熄灯后出现在寝室以外的原因,习零同学。”
习零眨了眨眼,他坐在那儿没动,却忽然开口:“不来一支吗?”他邀请似的扬了扬手里还没熄的烟。
男人对习零的反应并不惊讶,他笑了笑,然后接受了这个邀请。
刑知远在习零旁边坐下,享受着对方递烟递火的待遇。他眯起眼睛扫过习零颈后未干的汗迹,不出所料。
“诶,休息时间在学校游荡,抽烟,还被教官抓个正着,”刑知远指指自己,他兴致勃勃地味道:“你怎么就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呢?”
习零眉梢一挑:“如果刑教官需要,我可以作检讨,在整个一区队面前。”他又加上一句:“真心实意。”
刑知远嗤笑。他可不会听不出来习零刻意加重的字眼。是了,他是没把他当学员,而他也没把他当教官。
刑知远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个顶着自己学生名义的人,这个客观上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们总有一天会一起上战场。
他已然视他为战友,所以也不吝于让他明白一些东西。“追求力量是值得赞扬的哈。”
习零一乐,道:“有话直说,别整你那些花腔。”
他是追求力量,因为他有要保护的人,有要捍卫的信仰。虽然他认为这并不值得赞扬。
刑知远吐了个烟圈,他看着习零带点笑意的侧脸,又感慨了一句:“这个‘队长’不太适合你,我承认。”------他本来也没希望新兵们能理解这个一脸淡漠偏偏又一身骄傲的“队长”。他有点惊讶的是这家伙天性疏淡,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接受了他强加的“苦心”。
刑知远斜睨习零一眼:“实力可以服众,可未必得人心。”------尤其当你和全队人站在对立面的时候。
呐,虽然刑知远得承认,这样的性格,这份儿对力量的执着,的确很对猎豹的胃口。
习零笑了,道:“苦口婆心啊刑教官。”
刑知远看上去特别诚恳:“你要是真不乐意,不当也成。”
习零笑得眼睛弯起来,却怎么看都有点凶恶的嫌疑。他道:“答都答应了,我可没打算反悔。”------不就是怕给猎豹招进一个冷血的杀人机器么,那索性就证明一下好了。
从头至尾,他都有血有肉,亦有感情。
沉默两秒,习零忽然开口:“诶,刑教官------”
刑知远看着对方脸上“热忱”的笑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这样的表情在习零脸上实在是违和,------当他看不见这家伙眼睛里满满的算计吗?!
男人的预感在下一秒变成了现实。
习零同学笑眯眯地站起身来,特别谦逊特别诚恳地冲刑知远道:“你能给学生指点两招么?”某人黑漆漆的瞳孔里“求知的渴望”闪啊闪。
刑知远一口气噎住没上来。------他怎么觉着这位是可着劲儿地想从他身上榨取剩余价值啊?!他坐在地上瞪了习零一会,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若有所思地道:“我觉得,你今天的训练量已经足够了。”
习零依旧保持着他热情的笑容,语气大义凛然:“作为一区队的队长,一定要高标准、严要求!”他看着站在对面的刑知远,精光在眼里一闪而过。“教官,你、说、是、吧?!”
最后一个字儿话音还没落,一记勾拳已经到了刑知远眼前。他甚至已经感觉到拳头带起的气流擦过耳际。
够狠的一拳。男人却是不慌不忙,他一个闪身避开习零的拳头,弹掉尚在指间的烟蒂,然后揉身而上。
这场看起来充满师生爱实际上是学生半强迫的在晚上十一点政教楼背风旮旯里进行的“指点”持续了五分钟,最后以习同学右臂被反拧在后背的诡异姿势解说。
左手同样被制,习零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妈的明明已经把人恩住了你还别我胳膊干什么?!他现在整个人被刑知远摁在墙上------不不,说压在墙上更合适一些。脸贴着冰凉墙面,嘴里一股子大白味。男人几乎整个体重压在他身上,习零能感觉到自个儿右胳膊跟肩膀连着那块儿正不堪重负“嘎吱嘎吱”地响。他几乎能想象继续和身后的力道对抗的后果------他亲爱的右手恐怕就要“咔吧”一声和他作别了。
可怜的习少校此时自然是看不到刑知远表情的。男人牢牢地制住对手,脸上还带着前一刻的无语------这小子哪学来的无赖招数?!习零前一腿踢得又狠又疾,着实漂亮,可就是目的地太阴损了点------刑知远同志的两腿中间。这招因为又阴又狠在猎豹被命名为“流氓侧位踢”
刑知远一边把习零的右手别到他背后,一边恶狠狠地想,要不是他躲得快
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两分。这招在猎豹也挺常见,但这不能掩盖它是一下三滥的招数的事实。虽然刑知远也承认,“流氓侧位踢”的威力不容小觑。
嗯,的确很管用,尤其是在用来挑起你对手的怒火的时候。
“为什么来G大啊?”被摁在墙上的某人忽然懒洋洋地来了一句。
刑知远倒愣了一下------这人思维跳跃的也太快了吧?!他随即松开了制住习零的手,淡淡道:“你就不怕违规了?”
习零终于得以离开那尽是灰土的墙壁,他呼出口气揉揉自己肩膀,脸上带点笑意:“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得,看来这问题是非回答不可了。刑知远有些好笑地一边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怕违规”,一边道:“出了个任务,放假,然后就借调这儿来了。”轻描淡写。或者说------
“避重就轻?”习零一脸“我懂的”地笑道。他甚至无比随意地拍了拍他教官的肩膀。这么一句话已经给了他太多的信息。猎豹惯有的模式,秘密任务之后都会有冷却期,只是不知识什么样的任务,让冷却期都“冷却”到借调G大;来避风头?
刑知远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习零一遍,道:“”刚才那种招数你从哪学来的?在“那种”上加重的语气显得男人口气不善。
习零一怔,随即笑起来------敢情这位在他印象中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家伙居然也会恼羞成怒啊?!他甩甩胳膊笑得得意洋洋:“不管什么招数,打得赢就是妙招。”
刑知远微微眯了眼睛看着习零灿烂到欠扁的笑容,忽然也绽出个特真实的微笑。他语气又无奈又惋惜地道:“可惜你没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