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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灼灼其华 ...

  •   一、

      正午的阳光稍显灿烂,洒在那袭纯白雪衣上,勾勒出最美好俊逸的轮廓。

      她一向不喜欢阳光,而此刻竟似也从那明媚中,攫取到温暖的味道。周围空气仿佛起了波动,隐隐透着清新的药香。

      “洛姑娘,跟慕云寒相比,我们谁着白衣更好看?”钟离华不知何时已与她并肩而立,同样看着不远处那束挺拔颀长的身姿,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洛诵垂下长长的睫毛,凝视着腰间的长剑:“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钟离华挑了挑眉:“洛姑娘,与慕盟主是旧识?”

      “不是。”

      “那如何得知我与他不同?”

      洛诵抬眸,四目相视,她沉沉反问:“钟离华,你与他哪里相同?”

      钟离华展开骨扇,优雅轻摇,颇为赞同地颔首道:“确是如此。”

      场上因为慕云寒的到来,气氛更加热烈,一众江湖人士争先恐后地与慕盟主搭讪,其中有不少或英姿飒爽或粉面含羞的佳人。

      慕云寒站在喧嚷的人群中间,眉眼温润,面容含笑,一袭白衣似不染人间烟火的谪仙,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脑海中闪过的竟然是那句“灼灼其华”。灼灼其华,灼灼其华,她心下低吟,眼前渐渐浮现出那对恬淡而幽深的墨眸。洛诵一惊,灼灼其华,不正是钟离华的华。

      阳光透过帘幕,晃得她眼前微微眩晕。那夜缭绕的梦魇星星点点地浮上来,飘忽不绝。她似乎又看到熊熊燃起的漫天大火,陆轻舟濒死时灰白毫无生气的眼珠,还有那双血红欲滴的眸子,耳畔骤然炸响那近似疯狂的嘶吼“带着你的恨下地狱吧”……

      紧绷着神经的弦蓦地挣断,洛诵“铿”地一声拔剑出鞘,绵延不绝的枭鸣荡漾开来。

      天地之间静寂充斥,惟有长吟的剑鸣回旋往复。

      “方生,是方生。”终于有人叫了出来,声音狂乱不似人语,仿佛极度兴奋又仿佛极度恐惧。

      随即整个场上的人都好像被这种情绪感染,低低地叫着:“方生,逆天方生剑。”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始得环中,以应无穷;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非我无所取,逆天方生剑。”

      “十七年,十七年,方生终于要重现世间。”

      所有人的视线随着剑鸣,聚集在那驾极尽豪华奢侈的马车上。重重帘幕内,是影影绰绰的身形。

      “尘世月,月华公子……”

      “原来方生落在他的手上,怪不得一直无音讯。”

      “他今日携方生前来,是何目的?”

      众人眼中狂热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恨不得将那帘幕洞穿,将马车齑为粉碎,好让他们看个清清楚楚。

      “诸位……”如泠泠涧水潺潺流过,慕云寒清越的嗓音回荡在整个比武场上,虽是声音不大,但每个人听在耳中却是无比清晰。不仅让人在心底暗叹一声,好深的内力。

      众人这才如清水拂面,一个激灵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以饰尴尬。只是当全场几乎同一时间响起咳嗽声时,场面似乎更加尴尬。

      负责主持会场的是一位颇为老练的江湖人士,他随即报出下一场比武,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尘世月恐怕要有麻烦了。”洛诵将长剑回鞘,幽幽道,“刚才为何要拦着我?”

      “剑鸣从这里传出去,无论如何尘世月与方生脱不了干系。”钟离华转身,淡淡的笑,“纵使你持剑出去,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欲盖弥彰,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钟离华,你不该带我来。”

      “于我而言,事情只有想与不想,没有该与不该。”

      洛诵退后一步,盯视他半晌,冷声道:“我的事情无需他人插手,我也从不插手他人之事。月华公子,收起你异乎常人的好奇心,不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钟离华恬淡的墨眸间闪过黯然之色,他凝视指节分明的修长双手,轻轻地叹:“是啊,我怎么会无所不能?”

      洛诵转身,顿了顿道,“月华公子,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也没有你要探听的消息。洛诵没有朋友,曾经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不要在我身上试验你的智慧与英明,不要让我越来越讨厌你。”语毕,毅然走出。

      心下隐隐的疼,她握着剑柄的手几不可见地轻颤。猛地用力,指尖陷入掌心,钟离华,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一把出鞘利器,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连孤鹤,当年魔教左副使,投靠中原武林后改姓易名,现为醉望山庄庄主尚九酒。”钟离华的声音自空气中传来,淡雅低沉,犹如洒落地面的冷凝月光。

      洛诵脚下顿住,她没有回头,只吐出一个字:“谢。”随手一扬,一包金子落于钟离华面前,正是一条信息的价钱。

      钟离华怔怔出神,似有所见,似无所见。良久才听他喃喃道:“是啊,钟离华怎么会无所不能。”

      她的茶仍稳稳地搁在茶几处,隐隐水雾上腾,幻化出莫名的形状,尔后消融在空气中,再无丝毫痕迹。她离开,如同从未来过。

      他抬手遮了眉眼,神思恍惚。眼前情景如同梦境般变换,舒缓而温馨。在众长老面前褪下兜帽临风而立的她;极为认真用饭的她;被他气急咬牙切齿的她;伸出修长纤细柔荑的她;着一身红装的她;阖了眼面容宁和而安然的她……

      那么美好,怎么会是真的?那么美好,怎么会长久?

      她在他心目中究竟有多重要,她永远不会知道。她不知尘世月除了他,从未有人进入过,因为不敢,因为不能;她不知他预先遣开所有婢仆,只为理所应当地给她洗手做羹汤;她不知碧华凝月钗一旦赠出,此生此世他便认定她是他的妻,唯一的妻,无论生老病死;她不知他等了她七年,守了她七年,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她不知她第一次杀人时,他便站在她身后,陪她寂寞而悲伤地伫立一整夜;她不知她每次受伤,他都在看不见的角落,凝视着她,默默保护她;她不知当她梦魇中呢喃出的那句“我恨你”,让他多么绝望;她不知当那一剑刺进去时,他们便注定纠缠一生一世;她不知她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要……

      他想,钟离华,你这是罪有应得。

      二、

      洛诵走出去时,阳光正艳,她非常非常不喜欢。比武台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彼此厮杀各不相让。

      她茫然地走着,突然不知要做什么。其实,她一直都不清楚该做什么,所以才选择做杀手。这样不断地逼迫自己勇敢果断,以免内心深处的灵魂变得怯懦,在杀人与被人追杀的辗转流离中,不断折磨自己,用日复一日的痛苦,来让她保持清醒,免于麻木。

      她真的想报仇吗?不,她其实不想的。她不想在仇恨中度日,用新的仇恨代替旧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循环往复永无终止。

      但她又怕这只是她企图安逸的一个借口,不负责任的推诿,所以她选择最危险最孤独的道路,以此来告诫自己,你看,我不是怕死而不去报仇,我只是不想杀人。而这个结果,导致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死在她的手上。

      当独自一人时,她会忍不住一遍遍冲洗双手,似乎想要洗去沾满的鲜血。她闭了眼,一点一滴地回忆,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仿佛掉入一个沼泽,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她想,这就是命运吗?无可抗拒的命运。任何企图反抗的人都将加快终结的速度,一点点陷入无可自拔。

      如果按照常人的路径走下去,会怎样呢?斩下仇人的头颅,为离去的亲人雪恨。然后呢?然后她人生的意义就完结了,是生是死已无关紧要。

      那些爱她的人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若是以报仇为己任,那么她若想好好活着,活得长久有意义,便要有足够强大的仇人来让她体现存在的价值,人生的意义。

      既然如此,那她是不是要祈祷仇人的命长一些?荒谬至极的结论,

      一切都不对,她不知道做什么才是正确的。

      爹曾说“我的凝儿,本来就与他人不同,也无需与他人相同”,可是现在的她,爹还会喜欢吗?她身负血债,却依旧徘徊不前。但若一心只想着报仇雪恨,忘却种种,爹真的会喜欢吗?她有种感觉,爹不喜欢。可这只是直觉,无法验证的直觉。她不知道爹到底怎样想的。

      何况,她现在是洛诵,燕凝早已死在七年前的那一晚,那所有的血债是不是也在她死去的那刻终结,还是继续延续?爹,你的凝儿到底还在不在?我究竟是谁呢?燕凝,还是洛诵?抑或都不是?

      她怔愣地前行,直到遇到障碍。迷茫地抬头看去,映在瞳孔内的是一张模糊的男子面容。她呆呆地看了两秒,随后侧身欲从旁边绕过。

      男子迟疑地叫住她:“姑娘,你……”

      她机械地抬头,直直盯着他:“你知道我是谁?能不能告诉我?”

      “不要装神弄鬼。”男子身后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白胖的中年人,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嘲讽道,“这位姑娘真是别出心裁,想用这种方式吸引盟主的注意吗?”

      围观众人立刻起了一阵讪笑,不觉指指点点,夹杂着细碎的窃窃私语。

      洛诵仍是怔怔,不明所以。她旁边的去路被挡住,只好重新看向面前的男子,视线逡巡处,尽是白衣入目。

      她抬手推去,口中喃喃道:“钟离华,别靠近我……会受伤的。”

      白胖中年人正欲呵斥她的无礼,这时一位男子稳稳地挡在他面前,凌人气势竟让他下意识地噤了声。

      月白锦衣,华丽繁复,乌发墨冠,凤表龙姿。拈一把绿翡夹骨扇,眉眼含笑,当真是风度翩翩倾南山。只是目光中隐隐的凌厉之色,让人不觉心生寒意,不敢小觑。

      “慕盟主、尚庄主,”那人拱手作礼温文尔雅,缓声道,“诵儿年弱不懂事,若有冲撞之处,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慕云寒也同样回礼,颔首笑道:“月华公子客气,令妹当真可爱得很。”

      众人看向钟离华的目光瞬间变了变,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月华公子,皎皎月华生清辉,果然当得起“月华”二字。

      钟离华对上慕云寒的目光,浅淡地笑:“诵儿的确可爱,但她若是舍妹那可就大大不妥了。”

      慕云寒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微微一笑:“在下孟浪。”

      “慕盟主,诸位朋友,”钟离华略略抱拳,道,“在下有事,恕先告辞。”随后牵起洛诵的手,柔声道,“诵儿,我们回去吧。”

      洛诵还未从迷惘中回过神,喃喃重复道:“钟离华,别靠近我。”

      钟离华眉目舒开,展颜一笑,使人如沐春风。只听他轻柔低语,“洛诵,跟我回去,听话乖哦。”

      洛诵不理会,欲抽出手。

      钟离华近前半步,浅笑着循循诱惑:“你若回去,今晚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还不用你洗碗。”

      洛诵稍稍沉默,道,“可是你笑我。”

      “不笑,不会笑你了。”

      “你现在就在笑。”

      “喏,不笑了吧。”

      “你还笑我不会穿衣梳发。”

      “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

      “门外晚上会冷,你要不要再加一条被子?”

      “呃……”

      自此,江湖中盛传“月华公子畏妻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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