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归》不胜瑶光

5、第五章 隐绝谜情

　　透过重重帘幕，洛诵察觉到周围惊讶异常的目光，转向钟离华道：“他们不知你会来？”

　　钟离华静静地看她，眸中的笑意氤氲开：“洛姑娘有所不知，尘世月从来不参与这种江湖俗事。”

　　洛诵沉吟道：“这次为何……”

　　“凡事总有例外。”钟离华合上骨扇，斜斜躺在榻上，曲臂支首，姿态慵懒雅绝，“只是需要等待，等待那个能让它打破规矩的人出现。”

　　洛诵轻叹：“是吗？”

　　“七年前，隐绝为了魔教之事派得意弟子出山，七年后，尘世月为何不能跌落在这世间，成为真正的尘世之月呢？”钟离华略略阖目，声音浅淡悠长，回旋在洛诵耳畔，“我一直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为何事，竟能让幽居百年的隐绝重入江湖。记得当初隐绝说是因魔教祸乱中原武林，这借口你信吗？想来真觉得好笑。”

　　但洛诵没有笑，“竟不知月华公子对这些江湖旧事如此关心。”

　　“尘世月之所以比他人知道的多，便是因尘世月的每个人都有着异乎常人的好奇心，不放过任何不符常情之处，纵使仅是细枝末节。许多稀松平常的事情，略略研究，你会发现其中大有文章。解谜是一种很有趣的事情，解众人不认为是谜之谜，从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引人入胜，令人陶醉其中。”

　　帘幕外，武林大会已开始进行，江湖人士的目光多半转移至台上，场上因月华公子到来引起的骚动渐渐复归平静。

　　“武林大会当真无趣得很，洛姑娘，且随在下略解一谜可好？”

　　洛诵眼角余光扫过帘外众人，长长的睫毛轻垂，道：“好。”

　　“谎言有多种，在下窃以为世上最不易看清楚的便是亦真亦假的谎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当你以为将要触碰到事实时，却不料正在逐渐远离它。若要勘破谎言，华一向喜欢从有违常情之事入手，然后细细梳理抽丝剥茧。且以刚才江湖旧事为例，让我们暂回到七年前。七年前，隐绝出山欲诛魔教，原因是魔教祸乱中原武林。”

　　“它明显是在撒谎。魔教雄霸武林那么多年，隐绝之前不出山诛灭，而现在却幡然悔悟以江湖为己任。何况，隐绝，归隐之至的意思，它本就不欲理会江湖是非。现在率众灭魔教，有违常情。而对于实力莫测的隐绝，有违常情则必有目的。”

　　“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就需要由后面发生的事情进行推理。其后主要有两件事情发生，其一是魔教大败退出中原，其二是隐绝大弟子慕云寒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它的目的便隐在这两件事之中。”

　　洛诵微蹙眉，欲开口。这时却听得钟离华道，“洛姑娘，不会有第三件，不然尘世月撑不了一年半载就要关门。”

　　洛诵沉沉看过去，眸中情绪不太分明。

　　钟离华摩挲扇骨，乌发垂落，白衣逶迤，“不会有尘世月查不到的事实，只是真相往往被事实所掩盖，别被你所见迷惑。”

　　帘外台上传来一阵喝彩声，必是有一番恶斗。

　　“我们按照时间顺序，先谈谈第一件事：魔教大败退出中原。这个结果，掩藏着隐绝可能存在的两个目的。其一，它与魔教有旧怨，灭魔教之心久矣；其二，它欲借灭魔教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而且隐绝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庞大的门派，所以不会因为一时兴起而行事，于是没有其三。”

　　“第二件事：慕云寒登上武林盟主之位。这里也掩藏着隐绝可能存在的两个目的。其一，为了权势，其二，重整江湖。但慕云寒七年间毫无作为，这样直接把两个都排除了。如此推测来第二件事与隐绝出山关联不大，它的目的只隐在第一件事中。何况与魔教之战后，隐绝中人多数在隐绝二弟子慕清溪的率领下，回归隐绝。那么第二件事，很可能属于慕云寒的个人行为。作为一个人行事就比较复杂，因为最不容易琢磨的便是人心，人心不可以常理推测。慕云寒不会做无聊之事，他又是有何目的呢？”

　　“现在出现了两个可供探讨的问题，一是隐绝出山灭魔教的目的，另一是慕云寒入主武林盟的目的。洛姑娘，你想先听哪一个？”

　　洛诵的手下意识地抚上长剑处，那是她拔剑的前兆，更确切地说，是她感到不安的预示。沉默须臾，她沉沉道：“前一个。”

　　钟离华微睁墨眸，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最后骨扇轻敲一下，道：“那我们先谈谈这件事中隐绝有违常情之处。第一处便是它出山的理由：灭魔教，卫正道，扬中原武林神威。”

　　“恐怕只要是个稍有智商的江湖人士，即可勘破这一幼稚可笑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没有人说破，因为过程无所谓，结果最重要。中原武林需要剿灭魔教，即使隐绝说魔教教主曾踩折隐绝谷中的一株花，恐怕众人也会义愤填膺地指责魔教竟然不爱护环境，连那样柔弱的小花都不怜惜，简直灭绝人性物性，只要是正义之士必要誓死诛之，以振我大中原保护环境爱惜花草之峨峨朝纲。”

　　钟离华轻叹道：“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借口的低级，而是如此低级的借口，却没有人敢说破，敢站出来大声质疑。隐绝确乎高明，它是早料到这一点，才会扯出这样的理由。而也借此堵了江湖悠悠众人之口。因为谁若有丝毫质疑，必会先昭显隐绝这一举近乎白痴，试问天下之人谁有胆量敢说隐绝白痴？这一举动便是告诉众人，不要试着探究它的目的，后果你们负担不起。指鹿为马，不过如此。”

　　帘外骤起响动，无数灼热的目光裹挟着凌厉的杀气直冲而来。这时几道矫健的身形落在帘幕前，向着钟离华与洛诵的方向微微俯身，“铿”地拔剑，剑气直冲天际。

　　洛诵的目光又变得飘忽而迷离，“与尘世月为敌，果然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钟离华不置一词，淡淡一笑望向洛诵：“洛姑娘，能不能劳烦斟杯茶水？茶也该煮好了。”

　　洛诵如蒙了层薄雾的瞳孔渐渐清明，但却一动未动。

　　钟离华几分无奈：“洛姑娘，这个应该会的吧。”

　　洛诵抿唇默然，尔后起身。

　　钟离华这才继续道：“第二处是慕清溪与慕云寒出现龃龉。接下来就有些俗套，慕云寒攻入魔教时救下了一位名为宁悠悠的美貌女子。此女暗生爱慕之心，不料慕清溪却是对她一见倾心。慕清溪性情急躁，好像追得有些紧了，倒遭她反感。此女当众发下誓言，非慕云寒不嫁。慕清溪一怒之下矫隐绝谷主之令，整顿人马当夜回了隐绝。”

　　钟离华顿了顿，缓缓道：“洛姑娘，茶水溢了。”

　　洛诵一怔，低头看去茶水早已漫出，手上已被烫出红痕，她竟丝毫未觉。报以赧然的目光，轻声道：“对不住。”

　　钟离华站起，离了竹榻缓行而来，凝视那点点红痕，尔后看向洛诵，正色道：“是我的错。”

　　气氛平添几分诡异，洛诵难得开口打破沉默：“这件事情有何不同寻常？”

　　“因情感纠葛同门师兄弟分道扬镳，这种事情虽是不多，但也不少。它的有违常情处便是它相当符合常情。而如此正常的事情，不太是隐绝人的处事风格。”钟离华娓娓道来，“由我们上面推测知，慕云寒入住武林盟很可能只是个人行为，但作为隐绝大弟子，又怎会以一己之私肆意行事。这是不是说明慕云寒留下也有隐绝的授意，用来掩饰隐绝那时的真正目的。”

　　“别忘了慕清溪将大半人马带回隐绝，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隐绝出山的真正目的已达到，慕清溪回去复命，慕云寒留下掩护。由最初的分析知，隐绝出山掩藏着可能的两个目的。其一，它与魔教有旧怨，灭魔教之心久矣；其二，它欲借灭魔教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无论是哪一个，隐绝的目的一定与魔教有关。”

　　“隐绝的目的究竟是哪一个呢？在下反复推论，未能得出满意答案。不过想不通时，在下喜欢试着逆向思考。我们无法猜出隐绝究竟从魔教那里得到什么，但是我们可以大致查出魔教失去了什么。魔教所失去的，也许便是隐绝欲得到的。当时魔教有很多珍稀异宝，而最显赫最常为人觊觎的有两个。一个是方死刀，一个是武林第一美人，也即魔教教主夫人慕容晚。”

　　“这两个很明显，明眼之人皆知。但很多事情的缘由，其实就是那样光明正大的放在你面前，因为它们太过耀眼，怎么藏都藏不住。后来方死刀遗落。慕容晚自刎而死。”

　　洛诵望着雾气氤氲的茶水，神情几分恍惚：“方死刀遗落，或许为隐绝所得。但燕夫人与隐绝没什么关系吧。”

　　钟离华微微颔首，饮了一口茶水，“方死刀，应该在隐绝，这也应是隐绝出山的一个目的。不然凭其他门派，绝不可能到现在此刀仍音讯全无。而燕夫人与其夫情深义厚，殒身追随也不无可能。很符合常理。曾经我们也一度以为此事与她无干系。”

　　洛诵一怔，“难道此事与她有关？”

　　“在下想问洛姑娘，若燕夫人未嫁之前，你会如何称呼她？”

　　洛诵不明所以，顿了顿道：“慕、容小姐？”

　　钟离华突然笑了，帘幕外的嘈杂声渐渐低下去，只有他沉雅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豪华车厢内,“洛姑娘刚才也说了是慕容小姐。卿名慕容晚，慕容是复姓，单名‘晚’字，很不错。譬如在下复姓钟离，单名‘华’字。只是极少有人知，慕容晚其实不姓慕容，她姓慕，名‘容晚’。只是大家一听之下便想当然地认为她复姓慕容。”

　　洛诵的面色微变。

　　“而且，巧的是隐绝人皆是以‘慕’为姓。”

　　有风拂过，卷入帘幕。钟离华的宽大袍袖被风带起，他的话语也裹挟在风中，隐隐约约，“魔教祸乱中原，或许只是魔教惑乱一个人呢。而这个人背景很强大。如此一来，洛姑娘认为当初隐绝出山，还是众人想象的那样吗？徐徐推测，不觉得很有趣味？”

　　洛诵额角跳动，一阵阵的疼。她一把按在桌子上，倾身向前，厉声道：“你胡说！”

　　钟离华轻舒袍袖，攥着白玉瓷杯，锁住洛诵的双眸：“洛姑娘刚才称燕夫人，在下似乎从未听过杀人不眨眼的洛方对何人表示尊敬过。燕夫人，她与你之间，是不是也值得推敲？”

　　洛诵的目光渐渐冷下来，如凝结的寒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月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钟离华犹如未见，依旧恬淡地笑：“在下妄言，还请洛姑娘莫见怪。中原武林大会当真没什么可看，上述所言权作给姑娘解闷，不必太在意。”

　　“终于有可看的到了。”钟离华轻轻浅浅地笑，对着重重帘幕外的一处，遥遥举杯。

　　洛诵回转身，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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