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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一章 我怎会无所不能 ...

  •   慕幽绝坐在高高的大殿尽头,洛诵刚至门前,便听得他威严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进耳中。“到我身边来。”

      洛诵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一步走至他面前。还没待她站稳,慕幽绝突然出手,凌厉霸道锐不可当的咒术,在这么短的距离下,几乎没人能躲得过。

      洛诵也没有躲过,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想着躲。她已拔剑出鞘,但却是用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嘴角涌出鲜血,但并不多。喉咙轻动,硬生生将已充斥口中的血咽下去。

      慕幽绝没有看她,盯着自己的双手,神色突然变得很茫然。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可是洛诵却缓缓开口,残余的血顺着嘴角渗出,映着惨白的面容显得格外妖异。“这一掌是我娘欠你的,我来还。”

      慕幽绝怔怔转头看她,尔后蓦地大笑,笑声中满是嘲讽,“你以为你有资格?!”

      洛诵慢慢地站直身子,一字一顿地说:“我有资格,因为我是燕凝,燕奚赫与慕容晚的女儿。”

      慕幽绝冷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你骨子里流着燕奚赫的血。虽然你有一张与容晚极像的面容,但浑身散发的都是他那让人厌恶的气息。”

      洛诵笑得同样极冷,“让你失望了,我一直以此为傲。”

      慕幽绝目光凝着洛诵,笑容渐渐变得深不可测,“有骨气,只是不知你这骨气能撑到几时。”

      话音刚落,他伸出五指在空气中随手一弹,火种从指尖迸出,接着轻轻一挥手,如掸尘般轻松,那熊熊燃烧的火种从不同方向缓缓逼近洛诵,见风便涨,当它们将洛诵围在中间时,已有一人高。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还在半空时便被烈焰炙烤一空。洛诵握紧方生,丹唇抿起,毫无血色。大长老曾说玄宫风部的法术天赋是驭风,风飘忽灵动无处不在,所以玄宫风部实力强于其他修道门派,因为得天时。只是记住一点,且不可随意与纵火之人斗法,风助火势,制造出风非但半点便宜占不到,反而容易被对方利用。但由于火的暴烈恣肆,能真正操纵火种的道者极少。

      极少,这个词总容易给人一种错觉,这么小的机会怎么会被我碰上,所以极少约等于无。只是一旦你遇到,你便会为之付出百分之百的代价。

      洛诵完全没想到慕幽绝的天赋竟然是纵火,这火并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种几乎可以穿透任何法术防御的炼化之火。她没有一点胜算,如果慕幽绝想要杀她,即使方生在手,也很难保得她完全。

      她现在要怎么办?

      轻轻闭上双眼,不可抵御的烧灼越来越近,似乎可以嗅到某种烧焦的气味。爹,现在我该怎么办?

      橘红色的火焰漫天燃起,触目所及皆是烈火熊熊。娘亲美丽温柔的面容,爹爹爽朗不羁的笑声,还有她充满温馨幸福的家……她所在乎的一切都在这场大火中变成毫无重量的水汽,缓缓升入云彩之上。

      她沉浸在回忆中,她需要这样的回忆。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下,一点点地干涸,最后成为干涩的泪痕紧紧贴在脸颊上。

      爹,娘……

      火克风,法术上她没有任何胜算,可是她还有双手,她还有方生,她怎么会轻易认输,她怎么可以轻易认输?

      蓦地睁开眼睛,漆黑眸中有烈火在燃烧。洛诵毫不犹豫地举剑而起,风卷起她焦糊的袍角,那火焰“呼”地一声,瞬间又长一丈,火舌横肆,裹挟着燃烧一切的气势与威压。

      她发出一声凄厉长啸,直冲向一处火焰,然后挥剑削去。那火焰犹如实体,竟在剑的攻击下向后退开,重重地撞在大殿的柱子上,一时火花飞溅缭绕视线。

      不再看它一眼,一路向前剑气直逼慕幽绝,用尽全身力气刺去,极快极狠。慕幽绝依然静静地坐着,英俊冷肃的冰雪容颜上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那笑意一凝,方生的去势便被阻住,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洛诵欲抽剑再刺,只见慕幽绝指间猛地用力,“啪”地一声轻响传来,方生竟断裂为两截,跌落在地,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竟能空手折断方生!

      除了大长老,慕幽绝是第一个。

      鼓动的衣袍缓缓垂下,杀气一点点消散,洛诵屈身拾起另半截方生剑,不再做任何挣扎,惟有沉默,无尽的沉默。慕幽绝的实力现在的她无法抗衡,这是事实,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大殿内的火种不知何时也归于无,仅有溅出的零星火花还在若隐若现地闪烁。洛诵垂了眼慢慢地从这富丽堂皇的承光殿走出,黑色瘦削的身影显得那么落寞而孤独。

      不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她突然想起这句话,这句很熟悉的话,那时钟离华神色黯然,轻轻叹息着回答,是啊,我怎么会无所不能?

      我怎么会无所不能?

      这一刹那,她仿佛理解了钟离华当时内心的悲哀与失落。我怎么会无所不能,没有任何人会无所不能。所以我们才要学着体会对方的心情,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也会黯然离场。败于强大的对手,败于飞逝的岁月,败于日渐衰老的心……

      当日娘以死相逼时,慕幽绝是否也曾这样黯然离场,那时他是否也很悲哀、失落甚至绝望,所以只要与娘亲稍微相像的修道者,隐绝都不会收容,所以会规定凡燕氏人不得入谷。看似那么绝情,也许他只是在逃避,在害怕,害怕相像的面庞会让他想起那个人,会让尘封已久的感情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控制。

      经过大殿门槛处时,洛诵停下脚步。慕幽绝的声音传入耳中,不再是先前的严厉与冷漠,而成了一种轻轻的叹息。他说,洛诵,左拐行至第二个路口,右拐,然后一直走到尽头。你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切莫回头。

      仿佛被这声音蛊惑,她没有任何犹豫,按照话语中的指示一路行去。

      尽头是普通的房间,这房间周围环绕着一座小小院落,地上铺就厚厚的落叶,翠色欲滴的落叶,仿佛在最繁华的生命时刻轰然坠地。厚且密,走在上面鞋底几乎沾不到地面。四周是参天大树,除却脚步踏在树叶上的窸窣声,这里一片死寂。

      但在她接近那扇破旧房门时,里面突然传来说话声,像是为了打破初到这里的人所形成的错觉。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虽伴着轻咳略显低哑,但还是很动听,如泠泠涧水流过,清越悦耳。

      他说,“清溪,你回去吧,别再去求师父。本来就是我的错,这样的惩罚没什么不妥。”

      洛诵骤然停住,在这一瞬间冷意袭来,连指尖都变冷。

      许久没听到回答,他犹疑叫道,“清溪,清溪。”

      又听他低声轻叹,“怕是风声吧,现在连声音都会听错。”

      他的确听错了声音,连她的脚步声都未能识出,竟会将脚步声与风声弄混掉,这在人间很正常。

      可是在隐绝绝不正常,更何况这人是修为颇深的慕云寒,竟连脚步声与风声都无法分辩……最担心的终于还是发生了。

      这时洛诵突然明白,其实到隐绝并不是毫无来由,表面上的毫无来由只能证明她下意识地在担心,担心这最坏的情况发生。

      强行开启结界,遭到结界反弹,法力无可遏制地流失。

      慕云寒已不再是那个慕云寒。

      而燕凝呢,燕凝早已变成了洛诵,她们之间可以相连的惟有仅余的丁点记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相同吗?

      蓦然回首,大家早已不再是年少时的模样。是谁改变了我们?时间吗?时间真是可怕的事物,即使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其中,只要它潺潺不绝地流失,总有一天我们会忘记很多记忆。这些记忆,最初发生时,我们曾以为这辈子都刻骨铭心。时间,是一把无形的利器。

      洛诵站在门外,嘴角再次渗出鲜血,刚才慕幽绝那一掌已重伤了她。她握着断成两截的方生,连强行吞咽下去的力气都没有,抬起一只手掩住丹唇,殷红的血顺着苍白瘦削的藕臂滑落,白与红的组合,白得刺眼,红得妖异。

      眼前恍惚闪过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天清晨,一身纯白雪衣的他背着小小的她,一步一步走下山崖,最后化成心中浓淡相间的山水墨画。那天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那天的风轻柔撩人情思,那天的天空湛蓝如海没有一丝云彩,那天的时光简单却美好,让人难以忘怀。

      不知何时,命运开始转向未知,不知何时,你我已长成彼此都识不出的模样,不知何时,我们的距离那么遥远,远得连背影都无法看清,不知何时,那些年少的誓言已如烟雾般飘散,再也无法寻到。

      如果这便是青春的伤痛,如果这便是命运的无奈,如果这便是你我的有缘无分……那我们是不是要屈服于这早已定了结局的运命,演绎出一曲悲伤与孤独的哀歌,任凭后人吟唱,任凭后人遗忘。

      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跌落,砸在石板上粉身碎骨,犹如破碎的月光,犹如那场无穷无尽的飞雪。

      门已无声而开,四目相视,无数时光的碎片环绕,尔后化作一阵清风穿梭而去,他的面容在视线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后慢慢显现成如今的模样。

      眼泪无可抑制地大颗大颗滑落,她说,“对不起。”

      慕云寒微微抬手,想像多年以前那样爱怜地拭去她的泪水,然后安慰她说,阿凝别怕,有我在。但最终还是不留痕迹地收回,时光荏苒,他们早已不是年少模样。

      他开口,清越的嗓音中透着沙哑,“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缘分未到。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保重……洛姑娘。”

      她蓦地抬头,似是不敢相信。他叫她,洛姑娘,洛姑娘……

      不经意间有泪水划过唇角,即使失去了味觉,也能感觉其中浓重的苦涩。是啊,她是洛诵,自以为是的洛诵。

      方生在鲜血的浸染下已重新融成一把完整的剑,她拖着那剑,脚步沉重无以复加。“洛姑娘,”她喃喃道,“这样很好。”一直都是她自以为是,作茧自缚,这样的她怎么能与慕云寒相提并论,怎么配得上圆满的结局。

      失魂落魄地踏出房门,方生感受到她内心的波动,嗡鸣不止。她握紧剑柄,一种比死亡更痛苦的情绪抓住她,不可解脱。

      她听到内心的呼喊,做人有什么好,彻底变成一把剑吧。剑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所谓的生死,没有是非对错……剑所拥有的惟有它自己,它自身便是一切,是天,是地,是整个世界。这与她何其相似。

      也许她本就是一把剑,阴差阳错才会进入人的体内,拥有人的感情与灵魂。但这一切都是错的,大错特错。

      也许她本是一个人,但与剑融合久了,于是越来越像剑。这一切无所谓对错,运命如此无可抵抗。

      一个人若没了人的情感,也就与剑无异。

      一把剑若有了人的情感,与人终究还是有差别。因为他们处在不同的世界中。人的世界是社会的,包括很多人,剑的世界只有它自己,她在,她便是全天下。

      她已决定要走了,所以回头准备看慕云寒最后一眼。这一眼让她永生难忘。

      慕云寒临风而立,白衣若雪,浮动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包裹。冷风旋起,光芒碎裂,鲜血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满身殷红触目惊心,惟有刺眼的银发轻舞缭绕,一瞬白头。

      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赶,心中骤然涌起滔天恐惧。她抱住他跌落的身躯,痛哭出声。她凌乱地嘶喊,“云寒哥哥,我是燕凝,你睁开眼看看我。”

      慕云寒眼脸轻轻蠕动,更多的鲜血从眼角蔓延而下。曾经黑亮莹润的瞳仁,此刻是大片大片的灰白。洛诵突然想起陆轻舟,那时陆轻舟也曾用这样灰白毫无生气的瞳孔看着她,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她的心脏痛得缩成一团,颤抖着手抚上他的面容,触手所及皆是殷红鲜血,温热粘稠,如同噬人的沼泽。她的眼泪滴落在血中,却丝毫化不开那浓重的红。

      “云寒哥哥,云寒哥哥……”

      慕云寒缓缓转动灰白眼眸,一瞬不瞬地视着她。唇角微微翕动,他无声而言,“阿凝,别哭。”

      她用力点点头,但眼泪却依然如断了线的珠子。她狂乱低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想叫人来,刚一起身,黑暗骤然袭来,整个身子似突然不再属于自己,她听到身体缓缓跌落在地的声响。还有慕云寒微弱而极度惊慌的呼喊,阿凝!

      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慕清溪慌乱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大师兄,小师妹,你们怎么了?”

      意识仿佛被卷入沼泽,一点点沉没。她也要死了吗,他们都要死了吗?

      指尖被温热粘稠的触感包裹,她听见慕云寒在耳畔柔声说,阿凝,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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