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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零章 所赞同的世界坍塌 ...

  •   雨丝细如牛毛,随风斜斜洒下,天地之间濛濛水汽氤氲。她伸出一只手,雨丝落于掌心,细细密密的凉。

      钟离华,真的下雨了。有雨落在脖子里,很烫。

      娇嫩甜糯的声音隐约回荡在空气中,她心下一痛,收回手转身走入房间,不再看这细雨一眼。

      只是这样就可以躲开回忆吗?

      这里处处残留着他的气息,他温柔的笑,他淡雅的声音,他对她无限的宠溺,一抬眼一转身便可触到,见到。

      她在那面铜镜前停住,目光落在雕刻精致的镜身,久久徘徊。手抚上梳妆台,犹豫着在镜前坐下,摘下兜帽,松开发带,如瀑的青丝散落。

      她抬眼看去,镜中的女子苍白而纤瘦,那么熟悉,那么陌生。她缓缓触摸着每一寸面容,原来这就她,原来她就是这个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好好地看自己。

      执起那只牛角梳,一下一下梳理发丝,此刻她在想什么,她能想什么呢?

      从袖中取出碧华凝月钗,她知道这个不是当初那只选定的玉簪,但她真的知道吗?她知道这钗的含义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钟离华用它换下那只玉簪。然而,在她眼中这没有什么不同。

      宁悠悠的话她当然不会全信,仔细推敲也有很多让人不解之处,或者说漏洞。但这都无所谓了,因为只要有一丝怀疑,他在她心目中便再不是那个完美的钟离华。他的美好形象顷刻间遭到了破坏乃至完全走了样。她觉得无法容忍。

      她其实是个很较真的人,对别人很宽恕,但对自己以及她身边的人很严格,所以她总是孤独着。可她宁愿孤独,也不愿放弃内心的原则。

      她现在也很痛苦,但并不是因为离开了钟离华。她真正痛苦的是心对自己的背叛,他曾经那样伤害过她,她竟然还是无法忘掉他。她在生自己的气。

      人生气的时候总会想要发泄,所以她又取下那钗,用发带松松绑了青丝,转身走出房间,跃入细细密密的雨中。

      拔剑出鞘,对于整日生活在鲜血与杀戮中的她而言,发泄的最好手段就是拔剑。其实她极少为了发泄拔剑,她认为那是对剑的一种侮辱。剑本就是用来杀人,而不是用作发泄或欣赏。所以除了练剑,她也很少拔剑。

      然而当她刺出第一剑时,有另外一把剑迎面袭来,格住她的剑势。那是一把青剑,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水纹。

      洛诵停住,因为她认出了这把剑。她怔了良久,没有抬头看剑主人一眼,转身便往回走。

      那把剑飞跃而起,封住她的去路。她眸中闪过一丝犹疑,这时听得身后那人笑道,“小师妹,好久不见。”

      她回头看去,果然见慕清溪长身玉立,风轻撩起他额前的发丝,俊朗面容隐在层层细密的雨幕后看不清晰。

      她沉默着,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长剑入鞘,慕清溪又笑道,“小师妹,你不是一直想打败我吗?想不想看看我们现在谁更强?要是输了,可不准哭鼻子哟。”

      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层层叠叠将人湮没。她手腕一抖,凌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去。

      慕清溪丝毫不敢怠慢,眸色一沉,挥剑迎上。

      风声,雨声,金属相击的铿锵声,却衬得这片天地更加寂静。

      她的眼中只有剑,她的剑,慕清溪的剑。

      雨丝被剑气所激,纷纷掠向四周。有些许躲避不及撞入其内的,顷刻间便粉身碎骨,化作一团雨雾喷溅而出。

      迅疾的剑势,飘逸的身姿,隐绝的剑法重在快与诡谲,从各种不可能的角度出剑,让对手猝不及防,疲于应付。

      狠厉的攻势,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洛诵的剑法主要是杀死对手,不惜一切代价地拼杀,以攻为守。

      她的眼前无数场景飞逝而过,心上泛起层层恨意,剑势杀气逼人。

      那漫天熊熊燃起的大火,那人血红欲滴的眼睛,她伏在慕云寒身前将方生刺入心脏,梦中江含枫表情扭曲眼珠向外一点一点凸出,无数晶莹的雪花从冥露霜体内涌出,犹如一场沸沸扬扬的红色飞雪,还有风迷阳,冥痕,风无垠,最后和慕清溪一起坠入无底深渊……

      突然恨极了这个世界,剑光如织,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斩于剑下。

      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开心,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人带着各种面具,为什么命运总是不停地逼着向它臣服?为什么,为什么……

      漫天迷雾般的细雨,其间的所有都影影绰绰,轻盈得仿佛梦幻。梦幻,虽美好,但却是一碰即碎,然后人会产生更大的寂寞与空虚。

      洛诵不觉美好,也没有寂寞与空虚。她从未想过会再次至隐绝,站在这入口,迷迷糊糊分不清到底哪一场是梦幻,哪一场是梦魇。

      慕清溪没有看她,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他要说的话早已说完,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小师妹,我想你还是回一次隐绝吧。

      他当时收了剑,背在身后,如墨玉般的发丝沾着细细密密的雨珠,褪去几分玩世不恭,多了一份沉稳,这时的他有点像慕云寒。

      然后她便跟他来至此处,没有任何原因。她已不想再找任何原因。突然厌烦了思考,,厌烦了何事都有理由,只愿脑中这样空白下去,什么都不想,谁也不想。

      或许是与方生融合了太久,越来越像一把剑。剑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感情。

      这次回隐绝,那些想见或者不想见的人都没有见到。只有慕清溪还像往常一样站在她身边,叫,小师妹。然后,说了很多话。

      他说,“小师妹,我想有些事情你应知道。”

      洛诵抱着剑坐在一旁,等了好久,才沉沉开口,“关于我娘亲的?”

      慕清溪点点头,“是的,还有其他人。”

      “对于当年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很清楚,但我曾听师父和大师兄说起,当年师叔与师父奉命一起出谷去人间寻回方生方死,一次意外师叔与师父离散。不知怎地,师叔后来到了燕奚赫教主身边,接着方死为燕教主所得。师父寻到教中,要求师叔与他联手取得方死带回隐绝净化。但师叔当时对燕教主心生情愫,她明白若是欺骗燕教主带走方死,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权衡再三,师叔对师父撒了谎。”

      慕清溪瞥了一眼洛诵,见她面上并无太多变化,继续道:“这时隐绝上任谷主,也就是师祖传来消息,要求师父回谷。师父虽对师叔的话有所怀疑,但还是先回了隐绝。师父回去不久后,师祖坐化,师父接任谷主一位。前后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但对于人间却是一年有余。而师叔那边一直没有音讯传来,师父很担心,于是亲自出谷前去。这才知师叔已嫁燕教主为妻,并刻意隐瞒方死消息。”

      日光西移,斑驳的树影投射,慕清溪静静地讲述,洛诵一言不发地倾听。清风拂过,阵阵凉意。

      慕清溪道:“师父大怒,欲强行带回师叔与方死。然而师叔以死相逼,两人反目。师父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他说,慕容晚,你会后悔的。师父回隐绝后当日便定下规矩:凡燕氏人不得入谷。

      没有人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至九年后的一天,师叔突然出现在隐绝,长跪在师父闭关的石门外。这件事情我也有耳闻,师叔整整跪了三日三夜,师父没有出关,只用内力传出话说,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师妹请回吧。

      当夜师叔便离开了隐绝。

      我当时也不知师叔所求何事。师叔走后不久,大师兄暗地与我商谈,我这才知因为方死煞气过重,燕教主也受到影响,性情大变,师叔觉察出不对前来求助于师父。”

      洛诵抚在方生剑柄处的手一点点收紧,面容掩映在斑驳的阴影中,明明暗暗,恍惚不清。

      慕清溪道:“趁着结界尚未关闭,大师兄紧随师叔出了隐绝,并嘱咐我替他在师父面前掩护。不久后的一天,大师兄突然出现在隐绝,我心下诧异,因为那时结界已关闭。而那日大师兄矫传师父命令,整顿隐绝弟子出谷进入人间。路上我这才知魔教左副使连孤鹤欲弑教主自立门派,燕教主发觉后将参与之人尽数诛杀。由于此事的血腥刺激,燕教主完全被方死控制,并要率领魔教众人屠戮中原武林。师叔等人无法阻止,一番思虑后,决定由大师兄带领隐绝弟子出谷以防意外情况出现。

      我们到达人间后,暂时入主中原武林。按照计划,由我率领隐绝弟子佯攻魔教,吸引众人视线,大师兄暗中与师叔会合,伺机夺取方死救助燕教主。只是……”

      慕清溪的话语顿住,眸色一点点深沉下去,双手紧紧握起,尔后又缓缓松开。最后闭上眼睛轻叹一声道:“这件事情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遵从大师兄的叮嘱,轻易相信他人谗言,提前一日向魔教进发,中间被小人钻了空子导致场面失控,佯攻变成真正的进攻。而魔教右副使知晓内情,仍以为隐绝这次只是佯攻并未认真对待……那一战,魔教伤亡惨重,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天高云淡,花香莺啼,一切安静而美好。那曾经凄厉的呼喊,冷森森的刀光,杂沓的脚步声,狰狞可怖的致命伤口,潺潺不尽的鲜血,冲至天际的熊熊烈焰……早已远去,惟余梦魇般的影子虚无缥缈,似真似假。

      洛诵凝视将落未落的殷红夕阳,过了很久,才喑哑出声,“后来呢?”

      慕清溪的声音盘旋在耳际,犹如实质将她一圈圈缠绕,然后慢慢收紧。疼,浑身都在疼,洛诵将方生几乎攥尽皮肉中,整个人都疼得在颤抖。她猛地站起,拔剑直指慕清溪,厉声道,“你说谎!”

      慕清溪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小师妹,我有没有说谎你最清楚,不是吗?”

      枭鸣刺破天空,缭绕不绝。她手中的剑终究还是没有刺下去。

      慕清溪说,慕云寒与慕容晚想要从燕奚赫身上取下方死,但那时燕奚赫已完全变成为方死所操纵的傀儡,杀招迭出,而慕云寒因顾及燕奚赫的安全处处受到掣肘,渐渐落于下风。慕容晚知事情无可挽回,趁燕奚赫不备,将法力灌注于剑,一剑刺穿燕奚赫心脏。尔后,自刎身死。等到大家闯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燕奚赫夫妇双双惨死的一幕,所以会认为是慕云寒杀死了他们。

      慕清溪说,慕云寒赶至约定的地点后,全然不见燕凝等人,连魔教中人的一个影子都未曾等到。

      慕清溪说,这么多年慕云寒一直在暗中寻找燕凝,吩咐守卫昼夜不止守候在约定之处,甚至每月都会去那等上半日,他想,若是燕凝还活着,若是燕凝心里还有他这位云寒哥哥,她怎么会不来看这地方一眼?

      慕清溪说,慕云寒一直未对杀死燕教主夫妇这件事做出任何解释,入主武林盟,背负下所有屠戮魔教的罪责,他只是想,如果燕凝还活着,那她便会来杀他报仇,这样他也可以找到她。

      慕清溪说,慕容晚临去前将燕凝嘱托给慕云寒,说她看得出来凝儿喜欢他,若他也同样喜欢凝儿,便由她作主将凝儿许他为妻。所以他才会说,他有未婚妻。

      慕清溪说,你知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叫燕凝,你知不知道他等了她七年,寻了她七年。

      慕清溪说,洛诵,你不要以为你不计较仇恨忘却往事是对慕云寒的宽恕与恩赐,他从头到尾就没有错过,他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

      慕清溪说,洛诵,你从来只信你自己,只信你的判断,只信你所看到的,认为你所想的都是正确的。对你而言,你便是事实,你便是真相,你自私成性,却还偏偏认为自己充满宽恕与包容。你从来不考虑他人怎么想!

      慕清溪说话的时候,方圆二十米活物退散。

      慕清溪的低低嘶吼回荡在隐绝一角的上空,隔绝了外界所有光亮与声音,她的世界如死亡般寂静,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夕阳正好,红橙余晖晕染天际。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黑暗充斥她的视野,她什么都看不到。没有真相,没有事实,没有记忆,没有时间。

      她将是一把剑,一把剑不需要事实,不需要真相。

      方生,方生,从未有任何一刻,她如此渴望与方生融合,只作为一把剑简简单单活着。

      虽然她不报仇,但是她的痛苦挣扎昭显出她认为这样选择是高人一等,是对那些人对慕云寒的赦免,她见到慕云寒会那么心痛,不过是认为他杀了她的爹娘,毁了她的家,她对他的余情是一种恩惠,一种不应有的恩惠。

      慕清溪撕下她的伪装,将她自私可鄙的本质暴露在她自己面前。她与世上她所鄙夷的那些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即使现在她的几欲崩溃,不过是因为她崇拜赞同的个人世界坍陷,而不是因慕云寒所受的痛苦而痛苦。她竟是这样自私、虚伪、不可原谅。

      很久很久,她的意识才从黑暗中一点点浮现出来。

      这时,她的身边除了慕清溪还有另外一活物。此活物忐忑万分,惴惴等待。他见她抬眼看来,便很快地说:“谷主传弟子洛诵去承光殿。”开始说这句话前,他垂手肃立不敢再看她一眼,等说完这句话,他一溜烟退得无影无踪。

      承光殿,慕幽绝……

      慕清溪偏头看他,面上神色不定,好一会才低声道,“其实,师父还是很关心你的。”

      她沉默着,慕幽绝究竟是否关心她已不再重要,她没有资格再去评判任何人。

      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她往大殿处走去,风吹动那瘦削的黑色身影,看上去像白昼游荡的幽灵。

      她想,她需要冷静,这样不行,思想的崩溃之后,便是□□的坍塌,然后是生命的终结,灵魂的消亡。她现在还不能这样死去,虽然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但她知道如果一直持续这种幻灭状态,她将变得与行尸走肉毫无区别。

      她还不能,她觉得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她要回到原来的洛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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