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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52 岁考佳镜湖获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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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天气晴好,仁厚雇了十几个村民帮忙收割水稻。村民们一大早在杨家吃了早饭,然后各自拿了工具往稻田走,刚走到田边,对面路上突然出现了大队人马。村民们看到来了这么多贵人,赶紧避到路旁,谁知道那群人竟停了下来、下了车马,然后围着稻田议论起来。
村民中的成祥木眼尖,认出贵人中的一人是经常到杨家拜访的本县刘县令,不禁对同伴悄声道:“这一群人虽穿着常服,却都是当官的,你看,刘县令跟他们在一起呢!中间那个年纪大的,刘县令对他很是恭敬,恐怕官当得比刘县令都大呢!”
其余人斜眼偷偷望过去,果然发现十几个贵人围住了中间一个胡子尺来长的小老头,刘县令就站在小老头身边,毕恭毕敬回答着他的问话。村民大为惊奇,面面相觑之后,把头垂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家正惶然着,成祥月突然看到一双鞋子踱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他听到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大叔,今日怎么不见稻田的主人?你到村里帮我把杨家公子、姑娘都叫来吧。”
成祥木站了起来,不敢直视来人,哆哆嗦嗦答了一声“是”,然后飞跑着往村里去了。其余的村民偷觑说话之人,发现正是刘县令,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刘镜湖眼光扫过面前丰收在望的稻田,回头看看自己的同仁,又望了望村口的方向,心里不由叹息:当初我执意要来乐阳,为的是希望那一日能帮上她的忙,没想到最后竟是她成全了我。
元熙六年四月,各地县令岁考,考察内容包括辖下的治安状况、徭役派遣、税赋缴收等。由于元熙五年秋旱,很多地方绝收,导致治安、徭役都不同程度出现了问题,税赋缴收的问题最大,好一些的县,缴了四、五成,差的那些县,只缴了一、两成,其中还有两个县的县令,不独税赋只缴上来一成,更在过完年之后就向知府年越峰上书、申请开仓赈灾。
辖内大旱,确实是天灾,可是说不好就会被有心人利用,传成是因父母官无德所致,一旦罪名落实,轻则丢官、重则抄家灭族。年知府已在象州郡干了四年,现在是第二任,上一任无功无过,本以为再过两年满了第二个任期,活动活动便可进京或调往别的富庶之郡;不曾想竟遇上几十年不遇之大旱,前四年的努力眼看就要付之流水,于是自秋旱起就焦头烂额、忧心不已;到了税赋缴收时节,看着各县县令呈上来的呈情书、请罪书,年知府更是欲哭无泪,他一面发愁如何向朝廷请罪,一面还得四处找粮赈灾。
年知府自己想了种种法子,五月底又让前来述职的县令们帮忙出点子,大家七嘴八舌,无非是“天灾,上书请朝廷即刻拨银、今年减赋……”
都是老生常谈!如果这样就能要来银子、喊来减赋,天河朝的知府谁都可以当!年知府烦躁不安、头疼不已,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下属,然后看到了端坐一角、默不出声的乐阳县令刘镜湖,眼睛突然一亮:是了,自己还是有一件政绩的——象州郡辖下二十八县中,唯有乐阳县所缴税赋与上年持平,刘镜湖扛过了秋旱,据说是组织了人手挖渠、引水。
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象州受了天灾大旱,官民齐心协力、挖渠引水、卓有成效:产粮大县乐阳几未受损,大灾之年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奈何天灾过甚,象州人手不足,只救得乐阳一县!
奏折上写上功与过,再恳切请罪,估计皇上就不会怪罪了,也许还很有可能要来银子、减免今年的税赋!
想通了这一层,年知府“咳”了一声,大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年知府这才道:“象州二十八县受灾,本府知道这是事实,可是,为什么乐阳县就能度过难关、缴足税赋呢?刘县令,你给众位大人说说看。”
刘镜湖站了起来,迎着同仁们刀子一样的目光,坦然叙述了开渠引水的经过,最后特意提到:“此法为本县一农女所首倡,后得飞骑徐将军率兵相助、百姓们踊跃参与,这才得以做成的。”
其余县令闻言,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毕竟不是谁都能得飞骑将军徐景宏相助,他们救灾不力情有可原。年知府却兴致勃勃:“这水渠救了一县的百姓,且可福泽后世,我们明日便去一观!”
象州府所在地通化城距乐阳快马五日路程,年知府说干就干,第二日一早便率着自己的县令队伍往乐阳出发,六日后就到了县城,歇了一晚之后就让镜湖带路去往澜江边参观。
澜江边的渠头距红土村只有五里,领队镜湖心头一动,带着大伙稍稍拐了一下,这一拐,就路过了德清那五十亩稻田。
年知府一行轻车简从,自己坐在只有围栏和顶棚的马车里,看到蓝天下那一片与众不同的稻田之时,惊呼出声:“刘县令,这是何人家的稻田?稻禾如此之密、稻穗如此之长、稻粒颗颗饱满!”
刘镜湖微笑道:“这一片稻田,是皇上去年赐给忠勇男杨裕谷子孙的祭田,田里种的,是忠勇男孙女杨氏花多年功夫所培育的新稻种,故与别家不同。对了,去年开渠引水,也是杨氏首倡。”
年知府啧啧称奇:“忠勇男是真男子,没想到他的孙女竟也有此能!快,快让人传她来见!”
德清听到成祥木传话的时候,正在厨房里理着豆角——家里请了十几人干活,做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顾氏忙进忙出,她也不得闲。
听说刘县令带了一大帮子人参观家里的稻田,还有可能全是当官的,仁厚非常紧张,一个劲地喃喃:“这如何是好,难道是要把祭田收回去?”
顾氏“呸”了一声,道:“说的什么疯话?祭田是皇上赐的,也只有皇上才能收回去!”
却又担心道:“不会是看到我们家稻子长得好,要加税吧?”
德清上辈子虽然还没有正式参加工作,但是也做过不少采访、惯见大场面,因此表现得很平静:“应该不是坏事,估计是刘师兄带了同仁来看热闹;爹,我跟德正与你一起去田里看看;娘,你留在家里,烧一锅茶水,也许一会刘师兄他们会进村来坐一坐。”
一刻钟之后,德清几人给年知府见了礼。
年越峰原以为会看到一个粗黑、粗鄙、头发蓬乱的女子,没想到站在面前的竟是一个衣饰简单却天生丽质、落落大方地明媚少女,愣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就是忠勇男的孙女杨氏?这田里的稻子是你家的?田中所种稻子的稻种是你培育出来的?”
德清微微一福:“大人,是的。”
平阳县令梁宇安急切道:“杨姑娘,像这样的稻种,你家里还有没有?”
德清望过去:“回大人,民女育种年头尚短,手头所有“丰裕”稻种均已播下,只得这五十亩。”
年知府抚须笑道:“我刚才已经问过了,这样的稻子,一亩田能收六石干谷,五十亩就是三百石。这五十亩稻子收上来,下一季能种两千亩水田,到了明年春,这两千亩稻种可以为八万亩水田提供种子……到了后年,全象州水田都可以种上这样的种子了,哈哈哈!”
年知府想得很美:如果全象州的水稻产粮都提高了三倍,那么,后年自己的升迁考评,肯定一路顺畅。
德清却打断了他的美梦:“大人,这五十亩稻田收上来的稻子,不能作为种子、只能作为粮食,“丰裕”需每年制种。”
除了镜湖之外,其余之人都不信:“怎么会这样?”
德清道:“这五十亩的稻子若作为种子,种下去之后,长出来的禾苗高度会参差不齐、开花时间会有先有后、稻穗也会有长有短,甚至有的不结实。其间奥妙,是民女多年摸索的秘方,不便透露。”
众人脸上露出失望神色,但是既是人家的秘方,的确也不好打听。
德清看到年知府懊恼的样子,微微笑道:“众位大人请看,那边的五十亩,种的就是稻种,亩产干种约三石。民女所育稻种,一亩水田只需播种五斤,较平常所用少十斤,因此那五十亩稻种可满足三千亩水田所需。众位大人若有兴趣,夏收之后,民女各赠送十亩种子让大人们回去试种,若觉得好,待明年民女制出足够种子之后,告知百姓购买即可。民女已经跟家人商定,每斤“优裕”种子卖十文钱,是普通稻种的十倍。”
仁厚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这个大胆的丫头,居然对众位大人如此不敬,不但不告诉知府育种诀窍,还明目张胆卖人种子,还要卖十倍价钱!
镜湖却很欣慰:不愧是忠勇男的孙女!这育种诀窍,就如同医家的秘方、武人的绝招,就是皇上也不能向人索要。如今趁着一州大小官吏都在场,好话坏话都说尽,以后无论是谁想要耍花招,都得掂量掂量。
年知府心里有些不爽,但当着全州下属,也不好表示什么,踱步往育种稻田那边走去,德清与镜湖赶紧跟上。
其余的二十几位县令一边跟着知府往前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算计:普通稻种,一斤一文,一亩十五斤,费十五文;收获干谷两石,折钱二百文;不算其它花费,两相加减,净收一百八十五文。“丰裕”稻种,一斤十文,一亩五斤,费五十文;收获干谷六石,折钱六百文;不算其它花费,两相加减,净收五百五十文!
种“丰裕”稻子,每亩收入是原来的三倍!而且,有些时候,有钱也买不来粮食!划算!很划算!
各位县令立刻便盼着德清早日育出足够稻种来——自己辖下百姓丰衣足食、平安度日非常重要,自己两年后的考评也非常重要。
参观当中,邻县的梁宇安提出疑问:“我一路看过来,发现乐阳县稻子成熟比别处早了半月,这是为何?”
德清刚要开口回答,镜湖却抢了先:“杨姑娘倡导‘旱秧’术,二月开头便播种……早季稻扬花时避过雨季,产量比原来提高了五成……秋收比原来提前半月,冬季的蔬菜种得早,产量也比原来高。”
梁宇安两眼发光,盯着德清道:“杨姑娘,明年春你能否到我们平阳县教授‘旱秧’术。”
德清微笑:“可以!不过,用了‘旱秧’术的人家,多收的稻谷中,其中的半成要当作束脩交给民女,年年如此。”
镜湖看着梁宇安瞪大的眼睛,心里暗笑,道:“梁县令,乐阳县用了‘旱秧’术的人家,都签了契约,但有背信弃义及偷用者,若杨姑娘告到县衙,刘某必判杨姑娘赢。当然了,如果有百姓家里实在潦倒,杨姑娘也会免收束脩,还奉送种子,梁县令不要太担心。”
梁宇安看着微笑的德清,脸渐渐红了起来:“杨姑娘所为,梁某佩服。明年春天,梁某必亲自上门相请。”
德清正要答应,镜湖一把抓过德正推到梁宇安面前,道:“梁县令,这是杨二公子,尽得杨姑娘真传,他所掌控之‘旱秧’术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明春接他去就可以了!”
德清愕然,德正惶恐,梁宇安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