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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 闲度日岁月荏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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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镜湖记起去年自己参加了一个农家婚礼,德清在宴会上出现过,当时她弟弟的手上粘了泥,正要往他的外袍上抓。那是母亲亲手做给自己、也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外袍,当时自己很有些恼怒,但是又不好发作,只是瞥了他们姐弟一眼就作罢了。对了,她当时笑得很好看,大约是道歉罢。后来,她哄她的弟弟出新房,言语很是可笑……
刘镜湖仔细回想第一次跟德清见面的细节,直到陆逸进来了也没有回过神来,德清忐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先生,我不是男孩子,我不是有意瞒您……”
陆逸对她点了点头,打断她的话道:“你既通过了考试,如今好好读书便是。”然后示意她就座,接着就跟平日一般讲起课来,并不排斥她是女孩子的事实。
德清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其实,关于德清的事,陆逸已经细细问过黎嘉铭,知道德清家里的确有一位名为“德方”的体弱弟弟。稍稍一想,他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陆逸自己的父亲也收过女弟子,因此他并不十分在意德清的性别。他只是很遗憾,为什么德清不是男儿身。
接下来的日子,德清继续刻苦读书,她还缠着李嬤嬤教她拳法。早上她起得比以前更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到后园里练功、与亦华和亦婉过招。
德清曾正式问过陆逸,是否可以把德方接来枫叶谷读书?陆逸考虑后答应了,徐老太太也答应了,可是派去接人的吴大龙回来说:“杨公子体弱,还在看诊服药,不能离开。”
去年初冬,五岁半的德清带着四岁半的大弟德方在沟渠边理茨菰,三叔家的两个堂弟德明、德良也到了那里玩。后来不知怎么的三兄弟打了起来,最终德方被德明、德良推进了水里。小姐姐德清奋力去救弟弟,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最终,德方虽救了回来,却到底受了寒、也受了惊吓,自那之后就常常生病、咳嗽,一直服药不断,病却总是不断根。后来寻到了杜大夫,杜大夫让一年之内日日看诊、服药,一年之后包管痊愈。
德清上学之前,离一年之期还有俩月,那时德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怎么还在看诊呢?可是她又不能亲自出谷去看个究竟,接德方前来的事也得作罢,她也死心塌地留了下来。
说起来,三叔家与自己家闹翻,缘由也是德方落水。
去年德方落水之后,顾氏忙着看护奄奄一息的德清、德山,因疏于照顾,不久小儿子德正也感了风寒。一下子躺倒三个儿女,仁厚夫妇俩急得什么似的,三婶姚氏只在落水当天来看过德清姐弟俩一眼,此后便没事人一般。待德正也病了,她反而在外面传话:“好容易才生下两个儿子,这下都病倒了,这么久都不见好转,多半是不行了,她就是没有享儿子福的命……”
这番话恰被顾氏听见,顾氏又伤心、又气愤:三个儿女齐齐躺倒,说来还是德明、德良的过错,姚氏居然还这般行事!顾氏当即便说了姚氏几句,让她好好管住嘴、好好管教孩子。不曾想,自小骄横的姚氏竟暴跳如雷,反指责顾氏教子无方,德方动手在先,自作自受、活该救不回来。
顾氏也是从小娇养长大,并不是什么温顺脾气,与姚氏几年相处,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却一直隐忍不发,如今姚氏撞上枪口,她便毫不客气地狠狠骂了回去。顾氏自小读书识字,做了农妇之后却也吃得苦、耐得劳,也精通国骂、村骂。顾氏与姚氏过招之时,虽不屑出口粗言鄙语,但是说出的话句句直陈姚氏痛处,且一串一串绝不重复,姚氏根本不是对手,不过一刻就被骂哭了。姚氏后来越想越气,便回了娘家向父兄诉苦。她的父亲镖师出身,身手不怎么样,战乱期间却发了一小笔横财,一跃成为村里的富户。姚氏父子四人力气大、有身家,脾气却是一等一的暴躁,他们一向溺爱姚氏,听了姚氏撺掇之后,立即随身携了钢刀到仁厚家喊打喊杀。
四、五岁的小孩打架,本来也说不清是非曲直,邻里本来劝着双方息事宁人,待看见姚氏父子亮出明晃晃的大刀,一个个都闪到了一边不敢吭声。杨仁华闻讯赶来,看到仁厚把顾氏护在身后,而闹得最凶的姚氏的二哥——姚守财挥舞着大刀作势要砍人,她一下子冲过去、站到弟弟面前,对姚守财大吼:“砍啊,有种你砍啊!”
姚守财当然不敢砍,一是的实在没那个胆子,二是因为杨仁华不但是德清的姑姑,同时也是他自己孩子的亲亲大舅妈。姚守财不敢砍,姚氏父兄的嚣张气焰顿时降了下来,邻里赶紧上前帮忙说和,最后对峙双方各自“哼哼”几声,终是散了。
发生冲突那日,杨老爹正好到十里外的妹妹家探亲,第二天回家听说了此事之后,把三儿子、三儿媳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最后对姚氏道:“泼妇,居然叫了姚家人来砍杀我们老杨家的儿孙!看来你是不愿意做我们杨家人了,留着也是个祸害,那就回娘家呆着去吧。老三,写休书!”
杨老爹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虽然六十多了,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声色俱厉。姚氏虽然骄横,可要是碰上杨老爹发火,那也是心惊胆颤。而且冷静一夜之后,她想起前一日的情形也有些后怕,如今听说要休妻,“咚咚”磕头认错。
仁厚、仁宽闻讯赶来,陪着仁广一起恳求杨老爹,请他务必收回成命。最后,自然没有成功休掉姚氏——杨老爹也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然而,自此之后,姚氏恼了顾氏、也恼了杨仁华,跟两家再不来往。更离谱的是,姚守财的妻子吴世芳,即杨仁华的小姑子,竟也恼了娘家大嫂杨仁华,两家也再不来往。
枫叶谷中,德清恢复女儿身之后,黎嘉铭对她更为关心,她对他也更为信任。两人一起读书、一起练字,常常两人下了学,便一起到池塘边为稻子拔草、除虫。
徐景宏对德清也客气了许多,课后再不会拉她去陪练,而是经常上山捉些鸟儿、野兔给她玩。他常常想跟往日一般,抬手猛揉她的头发,可是往往手只抬到一半就收回去,转道去祸害连胜。
刘镜湖还是老样子,几乎总是独来独往。不过,他的记性好,德清有时也会厚着脸皮请他帮忙补充课堂笔记,他虽然不热心,但是也不推辞。她并不知道刘镜湖已经想起了他们曾经相遇的事,所以对刘镜湖常常欲言又止非常困惑:刘镜湖到底想向自己打听什么呢?
德清换回女装之后,枫林谷众人比以前更喜欢她,徐老太太常常拉她一起说笑,往往这个时候,徐景宏也会跑来凑趣。
也有不喜欢德清的人。
有一日,德清与关氏姐妹站在悬崖边看日出,正看得出神,突然发觉身后有异,她回头一看,发现莫氏站在自己身后。莫氏看见德清回头,呵呵一笑:“杨小姐,别站那么远,掉下去可救不回来呢。”
德清笑了笑,没有作声:她看见莫氏正把手往身后藏,看那样子,似乎刚才准备推谁一把呢。德清想起进谷以来莫氏的种种不同寻常之处,顿时毛骨悚然。她从那以后,对莫氏心生警惕,绝不与她独处。
郑氏的态度与端午前相比,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老太太面前,她对德清有说有笑,私底下,则几乎不理睬德清;一次不经意间,德清甚至发现她眼里的怨恨一闪而过。起先德清摸不着头脑,后来想起刘景宏为自己寻野稻受了重伤,顿时心有所悟,自那以后对徐景宏保持距离。
德清一面勤奋读书习武,一面努力摸索育种技术。六月中旬,她收获了第一批、总共两百多粒杂交稻种,五天后她把这些种子种了下去,然后一天天看着它们长成小苗、抽薹、开花、灌浆、黄熟。秋天,她把二百株稻禾仔细分类,单独收获它们各自的种子,然后期待着第二年春天的到来。
第二年春天,她还同时做了几个小窝棚,把上一年留下的蘑菇种重新种上,看着蘑菇破土、长大、开伞。
到了第四个年头,她已经基本摸到了油蕈、枞树蕈两种蘑菇的育种、栽培技术的要领;而经过三年的杂交、选育,她手中也有了几种长势、结实都比枫叶谷现有稻种优越的种子。
枫叶谷的绝大多数人对德清一个小姑娘痴迷于农事很不以为然,都以为她在闹着玩,就跟养花种草一般。
陆逸却不这么认为,他听了原武的描述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道:“德清这份执着,倒跟师妹相像,唉——可惜啊,她也不是男子。”
原武低头想了想,道:“二公子,我们已经出来这么多年,是不是该回去了?我们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地找了那么久,一点消息也无,人多半不再了……”
陆逸道:“我不相信人不在了,你看,卫国公夫人都还在呢。出谷之后,我打算再往南找,你回殷京去吧。”
原武道:“二公子要找,我自是陪着,哪有一个人回殷京的道理?我只是怕万一老太爷……你赶不及……”
因为几株被踩进烂泥里的稻禾,徐景宏被德清狠狠修理过,黎嘉铭、刘镜湖也遭了池鱼之殃,因此他们三个非常清楚她对种植的那份狂热和认真,他们不认为德清是在闹着玩。为了不扫她的兴,三人偶尔也会帮忙浇浇水、拔拔草,然而,尽管德清煞有其事,他们并不认为她能做得多好。
转眼又是春忙耕种时节,再过俩月,德清就要满十岁了。
这日早晨,德清正在树荫下鼓捣蘑菇床,谷中突然响起了钟声,一声一声震得人发颤。德清心里大震,一把扔了铲子站起来,还没等她站稳,徐景宏突然从花树间冲出来,拉起她就跑,边跑便道:“清妹妹,有官兵搜山,即刻就到枫叶谷,我们必须立即上山躲起来!”
德清大惊,顾不得手上的泥巴,跟着徐景宏往山上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