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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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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儿,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妇人笑了,有哪个作母亲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又有哪个作奶奶的不喜欢自己的小孙子呢。奈何造化弄人,权贵门阀间的高低贵贱,又岂是那薄如蝉翼的感情能够跨越的。
“就叫璧鹤吧——”男人扶着身旁的木阁,艰难的站起身。老妇人喃喃,随后默默转身,“从今天起我,我去佛堂参禅,没事就别来请安了。。。。。。”
“是的,母亲大人。”男人最后看了眼床上的母子,也跟着转身走出房间。江上寒突然觉得冷,紧了紧领口的衣服,目光落到孩子甜甜的睡脸上。
没人能体会到活在暗无天日、静寂无声的狭窄空间里是个什么滋味,至少江上寒宁可流浪、住窑洞、吃百家饭,也绝不想过璧鹤那样囚徒一般的日子。整整十五年,璧鹤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长成了一个少年郎。尽管这个少年如同七八岁的孩童般瘦小枯黄,而且阴冷诡异,形同雏兽。
早在十三年前,那个一心向佛的老妇人便撒手人寰了。而这一天,张府门前张灯结彩,车马如虹。原来是张府一直籍籍无名的嫡长子考中了头名状元。鲜衣怒马、夸耀门楣,一时间金陵城内外都在传着这位鲜为人知的贵胄公子的秘事传闻。
深夜,客人散尽,喝得有些高的老者,精神已不如当年健硕。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张鹤”愈显消瘦。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假山碧水环绕的轩榭走廊之中。老者眯着眼睛,神情悠闲,“如今你出仕,也该给你续门亲事了。”
“爹,我——”张鹤话没说完,便被前面慢慢踱着方步的老者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前你拿要用心读书以图光宗耀祖来搪塞我,如今这书都读书来了,你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鳏寡下去。”老者的话音虽不高,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他才是一家之主,不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他还活着,他的话永远一言九鼎!
“我想求您一个事。。。。。。”张鹤艰难的开口道,幽幽的目光落在青池荷塘里微微出蕊的莲花盘上。老者眉头一皱,随即释然,语气悠长,“你说吧。”似乎张鹤尚未张嘴请求,而老者已然明白张鹤要说什么了。
“把那孩子送去军队吧——”张鹤的声音很轻,就像着拂过湖面的晚风,不带起丝毫的波纹。然而在老者看不到的另一侧,张鹤那双常年被忧伤笼罩的眼睛里溢出了些许的泪光。老者一愣,显然他想到几种结果,比如开府出去,带上那个孩子,亦或者外省放官,依然是带上那个孩子,结果张鹤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这让老者多少有些意外。
“前方战事吃紧,你知道去军队的结果就意味着——”老者话没说完,张鹤突然转身。而老者在这一刻看到张鹤那双饱含忧伤、无奈、痛苦、内疚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充斥着太过的罪责与忏悔。老者的心猛的揪紧,他突然想知道,这十五年,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喜爱、让他伤心、让他愤怒,而现在又令他骄傲的孩子到底是怎样度过的。
“我知道!”张鹤道。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直视父亲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没了从前的冰冷,没了从前的威严,望着老者眼角周围深深的皱纹和被岁月欺白的双鬓,张鹤突然感觉很累很累,累的他只想爬上床好好睡一觉,“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两人之间默默的对视。
“夜深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咳咳咳——”张鹤捂住嘴巴背过身躯,单薄的身体因咳嗽而变得佝偻,这根本不像一个才三十五六岁年轻人的身躯,他似乎老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随散。张鹤告罪一声,脚下虚浮的缓缓走出长亭走廊。
望着张鹤离去的背影,老者突然心里空空荡荡的,“我果然是老了——”老者长叹,因为人老了,才越发的心软了。这对于一个家族的兴衰是何等危险的信号,老者强迫自己将心头泛滥起的“酸涩”狠狠掐灭。
来到那被封锁十五年的院落前,张鹤整个人像木偶般失去了灵魂,目光空洞的望向那一扇扇被青砖封死的窗户与大门,低声喃喃,“哪怕轰轰烈烈死上一次,也总好过在这里被囚禁一生——”“咳咳咳咳咳——”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多了一滩鲜红的血渍。
张鹤惨然一笑,扭头望向身后,那里正是江上寒站立的地方,这让江上寒的心脏狂跳不止,整整十三年了,终于又有人能够感受得到他的存在。江上寒欲哭无泪,他怀疑自己好像跌进了一个没完没了的梦境之中,最糟心的是这梦还是别人的,而他只是一个不能反抗的路人甲。
“我越来越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你的存在,你是那孩子的守护者吗?”张鹤说着,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帮我照顾好那孩子,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他,如果有来世,来世吧——”张鹤转身,摇摇晃晃的走了。
这是第三个看到江上寒并要求他照顾好那孩子的人,第二个是那一心参佛的老妇人,可惜参详了一辈子的精妙佛法,到死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妄念成埃,无心亦无挂碍。
弹指一挥间,又是十五年过去了,江上寒看着曾经孱弱的婴孩长成了消瘦的少年,又从消瘦的少年长成了如今这般强壮却异常邪魅的青年。江上寒发现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一般如此的适合战场。战场之下,他就像被束的野兽,泛滥情场,恣意妄为;然而在战场上,他却是一匹饥饿的孤狼,无情的收割者对方的人头。当热血飞溅的那一刻,总能在他脸上看到邪肆放纵的笑容,那笑比那茅草屋脊上黑色的花朵更加诡异。
“将军,你不怕死吗?”见过璧鹤杀人的人都不敢跟他这般说话,更不敢像这只菜鸟炮灰一般望着璧鹤那一身鲜红的披风,有人说那披风是被鲜血染红的。璧鹤的目光望向茫茫沙场,在那里杀声震天,尸横遍野、每一分钟都有人死去,正如每一分钟都有人出生。璧鹤的声音总是淡淡充满嘲讽,“我有活过吗?”说完扭身走了,留给年轻的菜鸟炮灰一个绝情绝爱的背影。
这一仗打了四天四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的艰苦。璧鹤就像一把不知疲倦的魔刀,只是一味的砍杀着,忘了一切,也忘了他自己。在这群浴血奋战的死士身后,高高的城门楼紧闭,一个略有不忍的声音说道,“已经四天四夜了,不去救援吗?”
“一个死士在战场上活了十五年,你不觉得这个时间太久了吗?”久得让坐在将军位置上的那个人觉得面上无光。只要那个人觉得有面子了,死几个必死之人,又有何关系呢!
看着璧鹤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而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不屑一顾。越来越多的敌人像浪潮一般汹涌而来,在璧鹤的脚下尸体越垒越高。璧鹤站在尸塔之上,此时日落西山,晚霞像这满地的鲜红般红了半边天地。璧鹤突然不再挥动手中长刀,望着那天与地的交界处,狂风卷席着染血的战袍猎猎作响。横刀朝着自己的脖颈处割下,一时间温热的血喷射
而出,他挥刀的动作毫不迟疑,仿佛这也是别人的脑袋。
从来没有人见过璧鹤睁开眼睛,总以为他是个瞎子,只有江上寒知道璧鹤从来都不是瞎子。迎着落日的余晖,璧鹤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照不进一丝的光亮,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般幽静无波,忽然璧鹤抽动唇角,声音冰冷,“愿永无来世!”
一滴泪从江上寒的眼睛里滑落,滴溅在胸口那枚奶白色的羊脂玉上,发出荧荧的光芒。“嗙啷——”一声脆响,璧鹤手中染血的长刀滑落,江上寒浑身一震,猛的抬起头,“咚!”“啊呀——”江上寒痛苦的抱着脑袋。
“做梦了?”庵从文关切的脸庞在江上寒模模糊糊的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挣了挣身体,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原来还在树洞里。身上早已没了刺痒感,江上寒迷迷糊糊问道,“我睡了多久?”
庵从文将晾在树梢上的衣服取下,甩了甩递到江上寒跟前,“一个多小时吧。”江上寒从洞窟里爬了出来,手臂上血色的抓痕尚未结痂,“一梦千年吗?”江上寒呆呆的喃喃自语。一旁的庵从文催促道,“快把衣服穿上吧,一冷一凉,小心着凉。”
“哧哧哧哧——”油渍滴落到火红的木炭上发出哧哧的响声,江上寒的注意力被一阵阵浓郁的香味牵引了回来。两只家养鸟被架在火堆上,油光熠熠,色泽金黄。不用尝,就凭这充斥鼻端的香气,江上寒顿时感觉饥肠辘辘。。。。。。
在这世外桃源的人间仙境,江上寒与庵从文一呆就是三天,吃遍野味三珍,徜徉于青山绿水间,不知不觉居然忘记了时间。而三天前的那场噩梦,早已被江上寒抛诸于脑外。庵从文想尽办法,最终还是没能将江上寒执着的意念从湖里无辜的鱼苗儿身上唤回。
此刻江上寒正手执长枪,一动不动的站在湖边,目光紧紧盯着脚下零星个怯怯懦懦的鱼群。庵从文无奈的将目光从江上寒身上收回,望着满院子晾晒的咸鱼,表情愁苦,“但愿那老头回来不要气疯了才好。”
就在江上寒屏气凝神,蓄力待发,目标一竿子下去连叉八条,打破之前七条的记录时,突然江上寒感觉胸前的羊脂白玉一阵剧烈轻颤,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一把抓住胸口兴奋过头的羊脂玉,江上寒抬头望向茫茫归孤山脉深处,风起云涌、阴气迷障、怨气冲天,一瞬间恍若人间炼狱。
江上寒甩开手中长枪,飞奔着朝湖边小屋冲去。庵从文豁然站起身,脸色凝重,“发生了什么事?”江上寒紧锁着眉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此凝重不散的阴煞之气,只有古典书籍中记载的十万人战场之上才能见到,除非——”
江上寒灼灼的目光望向庵从文,庵从文心头一阵狂跳,直觉告诉他,他们即将面临的问题很麻烦,麻烦到这次计划半个月的蜜月之旅很可能即将胎死腹中。于是听江上寒幽幽说道,“除非有人启动了传说中的万鬼窟阵!”
“那是什么?”庵从文不理解。江上寒不厌其烦的解释着,“就是传统五鬼搬山阵的终极版本,能在一夕之间召唤天地万鬼聚集。”江上寒的眼睛里闪现热烈的光芒,不知道是对这传说中的阵法痴迷,还是震惊万鬼聚集所带来的震撼,总之江上寒势必要去趟一趟这浑水了。
朝着阴煞之气的源点疾行,江上寒与庵从文一路上没有交流,一口气跋涉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归孤山脉的北段。这里终年照不见阳光,气候潮湿,常年温度在十摄氏度以下。此刻出现在江上寒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内黑漆漆,常有蝙蝠飞窜而出。洞壁岩石潮湿爬满青苔,整座山洞像一张巨人张开的嘴巴正等待着好奇之人的探入,好将之一口吞下。
江上寒刚想探入洞窟之中查个究竟,却被身侧的庵从文一把抓住,“这洞虽是地壳运动中造就的天然洞穴,然而千万年来钟乳石的形成已经让这个洞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天然迷宫,纵然是生活在地下、有着极其敏锐嗅觉的老鼠走进这里也会迷路!”
“你来过这里?”江上寒问道,目光却依然落在洞窟黑暗的深处。庵从文点头回答,“曾经来过几趟,可每一次走不出五十米又退了回来。”对于曾经的糗事,庵从文直言不讳。一听聪明如庵从文居然在这里也迷路过,江上寒犹豫了,没有人比江上寒更加珍惜自己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儿。
“快!快进来!”这个熟悉甜美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又出现在庵从文的耳朵里。循着声音望去,可不是那倒霉的四人组,正急冲冲朝这边走来。在这里再遇“故人”,除了周晋有些意外之喜外,其他三人表情怏怏。
“你们也在这里游玩?”周晋在庵从文视野范围内总有些手脚不知该摆放在哪里的局促感。庵从文点了点头,却发现几日不见,四人脸上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挂了些彩,想来这趟月亭古镇之旅并没有想象之中充满快乐。
“这该死的鬼天气!”唐敬愈加阴沉着一张脸,此时抬头望天,天空黑压压的阴沉,似乎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临。感受到江上寒望向自己的古怪眼神,唐敬恶狠狠的挖了一眼。
江上寒却不以为意,只是想着这家伙着实倒霉,几日不见,不仅胳膊上缠着绷带,连脸都划破了,走路一瘸一拐,再加上他身后背着的那玩意儿,不知不觉间江上寒望向唐敬的目光充满同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命年的缘故,这一趟旅行有些不太顺利。”周晋看到唐敬在江上寒同情的目光注视下,早已怒不可遏。为了双方之间不至于弄僵,周晋紧走几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江上寒那双令人气炸肺的同情目光。
“不是你们流年不利——”只是那人还不够心狠,后半句话江上寒没有说出口,此时外面“噼里啪啦”倒豆子般下起了瓢泼大雨。谷蓝那可爱到令人心惊胆颤的好奇心又冒起,像只欢快的百灵鸟般唧唧喳喳窜进了山洞深处,“啊!这里好神秘,我们来探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