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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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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滕子岑第一次带女儿来少年宫,压根没想到一路上会这么堵,赶到少年宫时已经迟到了,于是她带着女儿跟打仗似的,匆匆停好车,穿越重重人流,转了两圈找到舞蹈教室,给女儿换好练功服,冲老师抱歉地一点头,赶紧关上教室门出来。
和别的家长一样,滕子岑凑在舞蹈教室的玻璃窗边看了一阵,十几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跟着老师伸胳膊伸腿,所有动作都无精打采,带着孩子气,软绵绵的。身边的家长很快直起弓着的腰身开始聊天,说起孩子要不要上学前班,哪所小学要交多少赞助费,学区房现在的月租有多么贵……滕子岑不想听,又不得不听,怪没劲的,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才下课。她转身走下台阶,打算回车里歇会。刚走到停车场,远远看见一个女孩正围着她的车来回转悠。
“怎么了?”滕子岑走上前,问那个一脸焦急的女孩。
“您的车?”
女孩手一指,正是她的那辆红色凌志。
“恩。”
“大姐!”女孩一只胳膊前后挥舞着,激动地说:“麻烦您自己瞅瞅,有您这么停车的吗?”
滕子岑顺着她胳膊挥舞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还真没有。
她今天来晚了,少年宫本来就不大的内部停车场早已停得满满当当,她一时心急,就把车横在了路边上,正好挡在一辆甲壳虫的前面。当时她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那车应该不会这么快走,没想到被她挡住的甲壳虫还真是着急出去,车主已经在这等她好一阵了。
“对不起对不起!”
滕子岑连连道歉,赶紧挪车,后视镜里,女孩气鼓鼓地钻进车门,很快开出了少年宫。
还是迟到了。
待到于果赶到电视台的时候,节目已经开始录了。
一档子宣昭太平盛世社会和谐家庭和美的文艺晚会,里面有三个节目需要少年宫“小蓓蕾”艺术团伴舞伴唱。录节目的事是少年宫“小蓓蕾”艺术团副团长于果给联系下来的,结果她这个联系人,自己迟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
于果冲进演播间,小声对台下正坐在一摞监视器前面的执行导演何炜和艺术团合唱分团团长郑婧致歉。
执行导演何炜是于果的大学学长,在校期间也不知帮于果拾了多少烂摊子顶了多少烂包,他见怪不怪地把手里的晚会脚本卷成个纸棒子,毫不留情地“咚咚咚”朝着于果的脑袋就是三下猛敲,于果跟乌龟似的连连缩脑袋,怎奈没长龟壳缩不进去,只得用手捂着脑瓜顶说:“轻点轻点……”
郑婧见于果被揍,很解气地笑了:“导演,揍得好!”
于果白她一眼,难得理亏没有回嘴,凑身和何炜一起缩着脖子对着监视器,认真看着导播现切的几组画面,全景,中景,切特写,再切中全。艺术团的小演员身经百战,表情动作都很到位,何炜甚是满意,手一挥,第一个节目就这么过了。
“下面准备带二个节目,先录带孩子的。”
导演一声令下,现场登时忙碌起来,灯光舞美摄像音响演员走位,每一部分都认真做着录制前的最后准备工作,于果和郑婧抓紧时间让孩子们又走了一遍台,“看好了!舞台中心线在这,每个人都记好自己的位置,表情,哎,对,一定要注意表情……李泰和!你又皮痒了是吧?要不要于老师给你挠挠?!”
小演员们憋着笑,胆子大些的偷偷摸摸看向站在最后排的李泰和,听话的胆小的没敢动,听于果说:“好,候场准备。”
待到第二个节目开始录的时候,于果小声问站在旁边的郑婧:“李泰和今天谁送来的?”
“保姆。”
“说谁接了吗?”
“没说。”
“难怪……”
郑婧没接话,台上有个小演员的帽子跳着跳着突然掉下来了,导演让她赶紧上去帮忙弄一下。
于果看着郑婧帮李泰和戴牛仔帽,心里难得有些类似母性的东西涌上来,挺不是滋味的。
这个孩子,出生刚满一周岁,父母就飞机失事撒手人寰了,幸而还有个亲叔叔,不忍老父母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以及带孙子的辛劳,提议把哥哥的孩子过继给他,自此,李泰和有了个新爸爸。打从他刚会说话,就管李毅叫爸爸,一直叫到如今上小学三年级,已经叫了8年了。
8年前,李毅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如今带着这个调皮捣蛋的拖油瓶打赢了八年抗战,自己也早已被磨得没脾气没性格没原则了,至少于果第一次见到李毅的时候,觉得这个爸爸简直是太宠自己的儿子了,宠过头了!!
“爸爸我热!”
李毅帮他脱衣服。
“爸爸我渴!”
李毅喂他喝水。
“爸爸我这痒,对,就是这,这……”
李毅一手拿衣服拿水拿书包一手帮他挠后背。
“爸爸还要等多久,我站得累死了!”
眼看李毅就要蹲下来让儿子坐自己大腿上,坐在队伍前面正在给艺术团新一期学员登记报名的于果不干了:“你叫什么名字?”
所有排队的家长孩子都朝她的方向看过去,看她的眼神聚焦在哪。发现是个小胖子,又都齐刷刷地朝那个小胖子的方向看过去。
“李泰和。”
小胖子声音脆亮亮的,很好听。
“李泰和你过来!”
于果朝他挥挥手。
李泰和看了眼爸爸,见爸爸点点头让他过去,于是一个人壮起胆子走到队伍最前面。
“想进艺术团吗?”
于果问他。
“想。”
小胖子点点头。
“想就在这站着,不许动!”
于果瞪他一眼,又开始忙手里的活,核对照片,核对报名信息,登记,发团员证,收报名费。
待排到李毅了,于果也没给登记,瞥他一眼,说:“边上坐着。”
李毅一时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老师有什么重要指示要单独对他说,乖乖在她示意的折叠椅上坐下了。
李泰和一见爸爸在他边上坐下了,心里登时痒起来,从小到大,家里谁不宠他惯他把他捧上天,哪舍得让他站这么长时间不给坐的,他的小腿早已酸木了,他冲爸爸眨了两下眼睛,悄不声地就要从于果边上往李毅那里挪,挪,挪过去,刚要坐下——
谁让你动的!
于果厉声喝道——给我过来!!
对付刚出生的小宝宝于果没经验,对付艺术团的学生于果可是办法多多,经验足足,什么调皮鬼马的孩子她没见过,多难搞得孩子到她这里,都能给收拾地服服帖帖。
李泰和吓了一大跳,哭了,给吓哭的。
他这一哭,李毅不干了:“不过小孩子,你这么凶做什么?!”
“艺术团的老师都这么凶,受不了就别进艺术团。”
“不进就不进,走,泰和,跟爸爸回家。”
牛逼哄哄,有什么了不起。李毅站起身就要拉李泰和往外走。
谁知李泰和竟不干。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在场的家长学生,谁不是憋足了劲看这出好戏,有些家长甚至对自己的孩子现场说教起来:“你看看,这样好吗?多丢人,你可不能和他学……”
李毅脸都绿了:“走!”
李泰和在地上打滚:“就不走就不走。”
他不走是有原因的。当他得知他的初恋情人夏晓笑在“小蓓蕾”艺术团学习演出后,为了能和夏晓笑一起排练一起演出一起吃盒饭一起坐大巴车,他先让爸爸给他报了少年宫的合唱团,历尽千辛万苦学了一年,又通过考试,终于考进了“小蓓蕾”艺术团。如今眼见这万里长征就差最后一步了,他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不走过来站着!”
于果看不下去了,又是一声厉喝,李泰和不哭不闹了,赶紧从地上摸爬起来,重又走回于果身边站好。
李毅窘迫极了,转身走到教室门口,点了颗烟抽。
“同志,这里不能抽烟。”
不知何时,于果已经领着李泰和从教室里出来了,手里捧着厚厚一摞报名材料,下巴朝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告示牌指了指,冷冷道。
李毅赶紧掐了烟蒂,找个垃圾桶,扔了,然后紧走几步,跟着于果和李泰和进了艺术团团长办公室。
原来她就是艺术团团长啊……这么年轻……
李毅一开始以为这个女孩子不过是个艺术团一般老师,没想到人家居然就是团长,整个人立马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这也就是跟李泰和的事扯上关系,于果才有幸见到李毅之前的窘迫和现在的尴尬,若换做在全球知名的音视频系统集成商诺兹集团里,谁能见到李总的这副表情?
“多大了?”
于果问李泰和。
“9岁。”
“哪个学校?”
“育才小学。”
“为什么要进艺术团?”
“因为我喜欢唱歌。”
于果抬眼看他,探究的目光,这个孩子拼了命要进艺术团,一定不仅仅是喜欢唱歌那么简单,或者说,唱歌对他而言还没有那么大的感召力,促使他一心要进艺术团。
“爸爸叫什么名字?”
“李毅。”
“妈妈?”
“没有妈妈。”
“……”
于果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眼李泰和,又看了眼站他身后的李毅,假装无事地重又垂下眼,接着问:“联系电话……”
“其实我爸爸也去世了,李毅是我的亲叔叔。”
“泰和……”
李毅紧着叫他,还是没堵住他的嘴。
李泰和的生事,家里从来没有打算瞒他。打从他稍稍懂事开始,爷爷奶奶就给他看亲生父母的照片,并且告诉他,现在他叫爸爸的这个李毅,其实是他亲生爸爸的亲弟弟,他的亲叔叔。
因为从小不间断的正面灌输,李泰和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如今说出来,跟在说今天上了哪几节课中午在学校吃了什么那么稀松平常。
于果显然混乱了。
她先是看似不经意地拨了拨自己额头前面的刘海,然后转了一圈手里的笔,然后觉得自己脸颊有点微微发烧,然后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问:“联系方式。”
“139XXXX7889。”
“报名费,20。”
李毅掏出钱包,抽了张一百的给她找。
“拿好了。团员证千万别弄丢了。每周四、日晚上六点排练。”
“好的,谢谢。”
见李毅接过报名材料准备牵着孩子出去,于果又在后面追了句:“做好思想准备,来艺术团就是吃苦的。”
李毅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走了。
叔叔?!于果把脸埋在办公桌上来回扭动着,一通懊恼。苍天啊,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怎么能苛责一个愿意抚养自己哥哥孩子的男人,况且,那个男人竟能视孩子如己出,况且,那个男人仔细看看,还挺帅的……
“那个……”门口,那个男人又回来了,他颀长的身躯结结实实地堵住艺术团团长办公室的小门,试探着问:“请问,能不能,留个您的联系方式?要是孩子以后在团里有什么事,可以和您联系……”
于果迅速从办公桌上抬起头,刘海被她揉得乱糟糟,脸蛋通红。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了个“噢”,然后慌乱地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名片,站起来往门口走:“给。”
李毅接过名片看了眼,微笑着说,谢谢您,于果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