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车何来迟》蓝鸥

6、音犹在耳

　　我拖着疲倦的身子从后门进屋，刚踏进院子，就看到麻婶一脸怪气的站在院中。她看到我身上的血，吓了一跳，忙把我拉进屋子里，还找来干净衣服叫我换上。
　　我正要睡下的时候，她端来一盅鸡汤，非要我喝下去。说是姐姐临走时吩咐过的，我心里一暖，没有再拒绝她的一番好意。
　　躺在床上，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想到龙铭，很久才睡着。好像是因为他，自己才突然明白了这么多东西。又开始想姐姐了，想她淡淡的发香，清雅的味道，想她巧笑欣然的模样，纤腰柳摆的身姿，还有她酿的酒，做的菜。仿佛只有姐姐在身边，才会感到安心，才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倦意袭来，我才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
　　后来，我并没有去找过他。因为没过多久姐姐就回来了，从灵州回来的她好像变了，我总觉得某些地方和以往不同。
　　我不知道在灵州发生了什么事情，书呆总是不愿告诉我。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姐姐会离我而去。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我眼睁睁的看着猩红的血从她身下流出，绮丽的裙裾被染上了大片猩红，像地狱烈火般蔓延，无情的吞噬了姐姐的生命。
　　没错，姐姐又小产了，在这个风气肃杀的年代，未婚先孕是女子的大忌。我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每次看到她咬着牙将藏红花大口大口的吞下，痛苦的表情略显狰狞。在浓郁的药味熏陶下，小腹渐渐绞痛，十指紧紧扯住锦云床帐，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在绣花软缎枕头上。
　　我很怕见到这样的她，有时候见她疼晕过去了，我都怕她不会再醒来。
　　这一次，不是藏红花，却因服食过藏红花的缘故而滑胎。我不知道姐姐从灵州回来会怀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更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很痛苦，她一定不想丢了这个孩子，否则她不至于瞒着我。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大片大片的血水涌出，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石，石殷，殷儿···”
　　她很多年没有叫我殷儿了，没想到这一叫，竟是最后一次。
　　“姐姐，我在，我在这里。”听到她的低唤，只觉心神摧藏，等不及泪水滑落，我已扑在床边嚎啕大哭。
　　“殷儿，你怨我吗？姐姐对不起你 ，不能再照顾你了。殷儿，要······”她艰难的伸出手来，想要抓我的手，吃力的喘着气，不等话说完，玉手已坠落。
　　要？要什么？要好好活下去，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不，不·······”撕心裂肺，却不能惊天动地。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塌陷了，屋子瞬间沉寂下来，我只听到了自己哭号，撕心裂肺，却不能惊天动地。
　　为什么？我只有姐姐了，只有姐姐而已啊，为什么老天爷这样狠心，连我唯一的，也要夺走。姐姐，我只有你，你让我怎么办，连你也这样狠心吗，你真的舍得丢下殷儿吗？
　　当书呆带着大夫来的时候，已是无济于事了。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幽暗的夜，变得更加清冷。明明是炎炎夏日，却寒气袭人，冷得彻骨。也许，这样清冽的雨水，正好浇灭我心中的愤懑与痛苦。
　　守在姐姐身旁，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凌乱的床上，猩红泠然，脸色惨白，早已无丝毫生气。她不该是这个样子，明明美艳动人，明明清丽绝世，可是现在，她死了，她还不到二十岁。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与烦恼，都与她无关了，只是我呢？
　　“小石，你的字写完了吗？再把书抄一遍去。”
　　“再美丽姣好的容颜，都有枯萎的一天。妹妹，你可知姐姐的用意了？”
　　“这是你的处子之作，定要收好。”
　　······
　　曾经的一切，音犹在耳，只是人，已不再了。
　　再也没人逼着我看书写字了，再也没有人不让我穿漂亮衣裙了，也不会有人在我身边念叨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了，只是心底，却空荡荡的。姐姐的用意我如何不明白，只是如今，悔之已晚。她一颗心都系在我身上，可终究是我辜负了她，只是她心中所系，还有谁呢？
　　譬如，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