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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豆蔻梢头 ...

  •   晚上,当所有人都散去,当月儿爬上树梢打起了瞌睡,当烛火趴在高脚台上挣扎,姐姐还在拨打算珠。麻利的指法,清脆的声响,伴我入眠。
      往往我一觉醒来,她才蹑手蹑脚的关上外屋的门,爬到我枕边来。她身上谈谈的香味,像雨后的清荷,清而不淡,馥而不俗。那时的她才是最美的,未施脂粉,不染纤尘,素白长裙拽地,万千青丝垂腰。那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十几岁的摸样。
      没人猜的出她的年龄,众说纷纭里,其实她只比我大五岁。姐姐生在乙亥年,上元节,所以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元’字。人人都知她是元四娘,却不知乔元烟。
      过日子就像吃饭一样,吃着吃着,钱少了,粮少了,时间走了。益州的天气很少放晴,接连着几天的梅雨让人都快发霉了。阁子里的木头柜角上长出了灰白的霉斑,像书呆的眼睛一样呆滞。
      我趴在桌上犯起了春困,懒洋洋的太阳爬上我的身子,暖暖的,舒服极了。淡淡的风掠过砚台旁的宣纸轻吻在耳侧,一丝凉爽滑过腮畔。窗外的柳枝已是袅袅婷婷的模样,被风扶起纤细的腰身,摇摆着无限美好的韵致。
      “小石头,老板娘叫你嘞。”
      我一个激灵从桌上弹起来,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沓宣纸,顿时无奈似海。
      当我立在柜台前一脸茫然无措时,一个肥的掉脂,水粉厚的往下抖的妇人扭着水桶腰凑了过来,拽着我不放。大红的箱子摆满了大厅,连来往的客人都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哟,这丫头和李家公子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四娘,你就应下吧。李家铺子在益州城开了好几家,宅子也阔,委屈不了她···”
      我的脑袋一哄,傻眼了。我认识她所说的李家公子,憨头憨脑的,有一回我们比赛看谁把石头扔的远,结果他输了,最要命的是输了还哭鼻子。
      我在众人的唏嘘声中逃进后院,隔着一道墙,我听到姐姐冷淡的声音。
      “我妹妹年龄尚小,不宜婚配。请妈妈把东西送回去吧,改日我定亲自登门拜访李员外,以示歉意。”
      紧接着,又是那个女人不满的埋怨声。
      后来的几天里,我都呆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听书呆说,那小子还来找过我几次,不过都被我姐打发走了。我暗暗庆幸,姐姐没有责怪与我。
      浴桶的水面上浮着几片花瓣,是我背着姐姐偷摘的。隔着蒸腾水汽,我看到镜中的那张脸,没有任何惊艳的感觉,平凡的就像未经染洗的葛布。干瘪的胸膛,浅浅的锁骨,还有略带婴儿肥的下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顺着湿滑的桶沿化入水底,乌黑的头发被浸湿,连着那条裹布。
      我依旧不太明白姐姐的心思,她从不允许我穿裙装,绾发髻,甚至不准洗花瓣澡。我的衣服也只有黑灰青几种颜色,头发永远被裹在布里。想到这,我有些羡慕隔壁张妈子家的女儿了。
      清明到了,霏霏阴雨又淅淅沥沥起来。这些天店里生意冷清,姐姐闲着没事让我背书给她听,这可愁死我了。杵在那里吐不出一个字。她也不恼,只是罚我在站店门外站了一下午。晚饭时分,她盯着我乌紫的手,眼里满是歉疚。
      “女子无才并非为德,你好好读书认字,姐姐心里也欣慰。你若不认真,总有一天会后悔,你明白吗?”
      饭后,她打来一盆水为我梳洗。
      坐在铜镜前的我,任她把万千青丝散下来,细细梳理,挽出一个别致的发髻。姐姐的手巧,无论酿酒还是打扮,她总能把自己装扮得新颖出彩。如今自己也成了这般摸样,一时间,说不出的不适。
      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稍加装点也会如此美丽。清晰的眉目,颦水蓄波的眼眸,眼睑横卧的两条卧蚕更添温婉,动人。
      “再美丽姣好的容颜,都有枯萎的一天。妹妹,你可知姐姐的用意了?”
      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些涩哑,我心里七上八下,不敢再看自己镜中的模样。
      当我再次到窗口往下看时,前几日还娇美动人的山茶花落了一地。没想到它们这么快就为什泥土,是剩下孤零零的花骨在廊檐下摇曳。
      “袅袅亭亭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每次不小心翻到这里,心就会莫名的刺痛。
      我也会趁姐姐不在的时候,偷偷解下头巾,披上她华美的衣裙。将盒子里的脂粉乱涂一气,学着戏园子里的花旦,翘起手指,莺莺呷语。那时,我觉得自己仿佛飞上了云端,像舞于瑶台的姮娥一般,抛引水袖,轻移莲步,心里充斥着莫名的欣喜和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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