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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病魔时代 ...

  •   “是啊,你怎么不是男孩子呢。”安菲坐在书桌前夸张地叹气,“你要是男孩子,我日子该多好过。”

      冷月扑过去整个人挂在他肩膀上,“你再说,我真去找四叔了,他说的没错,有你在,我才没好日子过。”

      “四叔这几句话可真厉害。”安菲这回是真的叹气,“我要是你,我也得动心,安芝才六岁,死心塌地跟着四叔,至少能得二十年重用。”

      “一百年都没用,我只想跟着哥混。”冷月直起身,站在安菲身后给他按摩肩颈。安菲除夕前一天才飞回厦门,许是太累,到家就倒头睡了一下午,晚上倒是精神了,冷月十一点溜到他房间,他还在伏案工作。

      “所以他到底也没说对控股上市是个什么态度?”安菲没接她那句赤裸裸表白的话茬,自动回到两人最开始讨论的话题。冷月仔细回想了一遍,“没明说,不过我看他好像也没那么反对了。”

      “不管是绿农还是地产,冷家都是通过云纬控股持有的,爷爷的意思,上市前的股份制改造,直接对控股进行,绿农地产都不动。”

      “怎么改造?不是直接分家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安菲难得文绉绉了一句,“以爷爷的处事原则,一定会讲求公平分配,四叔拿到的不会少,控股上市,他对绿农和地产的事情都有表决权,现在地产明显比绿农发展快,整体上市对他当然是利大于弊。”

      “那审计呢?绿农那些外流的资金怎么逃过上市前的审查?”

      “这是我最疑惑的。”安菲半闭着眼睛,像在思考,又像在享受冷月的按摩,“以绿农现在的账目,就算转移资金,两年也转不出多少,除非他短期有大动作。”

      “要有大动作,肯定要瞒着爷爷和爸爸,那他还敢叫我去帮忙?”

      “这就不得而知了,四叔做事一贯不按常理出牌。”安菲看了看时间,连忙将她从自己肩上揪下来,“很晚了,赶快去睡。”

      “天冷,我给你焐被子吧。”冷月说着便脱了家居服外套,哧溜一下钻进被窝,安菲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嘴上却说,“懒虫,待会儿我还得把你抱回去。”

      “我睁着眼睛呢,保证不睡着,保证不用你抱回去。”冷月嘻笑着把被子拉高到鼻子下面,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书桌前的安菲。他穿着一件黑色薄毛衣,袖口往上推了一段,露出修长有力的手臂和线条刚劲的腕骨,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干透,垂了几绺在额前,发脚远没剃光头前那么长了,再遮不住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此刻这双眼睛并没看她,而是毫无旁骛地盯着屏幕,薄唇因专注而微微抿起,一如当年他弹钢琴时的模样。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此言非虚,冷月看得入神,冷不丁他抬起沉水般黑眸,一下对上正用眼睛狂吃他豆腐的某人,先是一愣,继而嘴角绽出一丝笑意,轻轻浅浅,宠极溺极。

      冰凉凉的被窝里,冷月突然觉得四肢百骸都热得烧起来。

      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她发现,他果然没有抱她回房间,她一直都在他房间里。

      即使岛内禁放了烟花爆竹,即使天色才蒙蒙亮,筼筜湖畔仍然不时传来噼哩叭啦的巨响。冷月披衣走上阳台,旁边她自己的卧室门正好也拉开,安菲伸了个懒腰,施施然走出来。

      “早。”
      “早。”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还薄的天际,岛外的烟花夺目盛放。2002年就要过去,新的一年来了。

      只是欢声笑语围炉的冷家不知道,厦门市民不知道,南中国不知道,整个国家都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2003年。

      原本这一年,交通还不算太拥堵,地铁还不算太罐头,GDP到了8.5%,国内生产总值突破11万亿,城镇登记失业率低于4.5%,三峡开始蓄水,奥运信步走来,所有人都相信这将是充满生机希望的一年,即便是春节后广东福建就开始悄悄流传一则关于神秘病毒的流言,2003年的春天,至少在北京,依然是迎春花开,满城柳絮。

      厦门市民不明所以,随大流抢购白醋、板蓝根和口罩的时候,安菲、冷月、左思静先后北上,回到了那个一千五百万人口的巨型城市。

      冷月偶尔会跟室友们说起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坊间消息,可是不管是室友,还是BBS,还是官媒,似乎没有人将它当成值得重视的问题。

      学生物的左思静谨慎些,几次告诫冷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少去校外吃饭,注意卫生,注意身体。冷月转头又告诉安菲,可接电话的时候他就在饭局上和人推杯换盏,她也没奈何。

      3月2日,一位徐姓山西商人来到301医院求治,几乎同时,她的母亲出现同样症状,5日,她的父亲也从太原转院北京301。就在不久前新华社和央视才公布了消息,根据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结论,春节时广东一带流行的不明原因性肺炎的病原体是衣原体病毒。这个结论安慰了整个中国北方的医疗体系和不知情的民众。于是这徐姓一家被一辆普通的120救护车和一群口罩都没有戴的医护人员转到了302医院。

      7日,徐家母女被告知徐父转院,其时,徐父已去世。同时,302医院多位医生护士相继感染,在太原,徐女的孩子、弟弟、弟媳出现症状,在北京的舅舅求诊佑安医院,随后,佑安医院出现十多例感染者。

      19日和21日,中日友好医院与北大人民医院分别接诊了各自第一例非典疑似患者,之后的几天里,无数不愿透露接触史的患者在北京大大小小的医院之间惊慌地转院,病魔悄悄传遍这个城市,乃至整个华北,整个中国。

      整个3月,整个北京急救中心的200多位工作人员,90多台急救车无休止地奔波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需要转运的非典病人越来越多,最繁忙的时候4小时就运送了134个病人。

      转运时病人都不肯上车,因为不知道这一去就会被扔到哪里,后来听说转诊的政府全包医疗费,又不顾一切往上挤。

      4月3日,□□新闻办召开记者招待会,卫生部部长张文康宣布,局部地区的非典型性肺炎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中国大陆社会稳定,工作生活正常,不管戴不戴口罩,各位都是安全的。

      记者们笑着记下部长的话,然后发表在各大媒体上。官媒一片歌舞升平的同时,北京街头戴口罩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见面不再握手,打一个喷嚏会被敬而远之,彼此注视的目光充满防备,新闻里的数字越来越像一个笑话。

      4月20日,卫生部长和北京市长双双被免去党内职务。卫生部常务副部长高强承认,截至18日,全国累计报告非典型性肺炎病例1807例,北京339例,这个数字是五天前官方数据的十倍。

      非典考验的不仅是肌体,还有人性,和上位者的良心。

      中国政府终于向国际社会痛承真相的第二天,澄夏大学和其他许多高校一样宣布封校。冷月和左思静被困在学校里,安菲在五分钟车程外的锦秋知春,一道校门,拦出内外两个世界。

      非典让本已低迷的二级市场继续俯冲,楼市败像中,海淀区西三旗东路一块三万平方米的地块低调挂牌。冷月很担心停工停业的时节,安菲竟然还要跑那么多路,见那么多人,只为前路未卜的城市里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凉。

      “这块地本来云纬拿不下来,但现在特殊情况,很多人打退堂鼓,有的根本都不敢来北京,大好机会怎能错过?”安菲在电话里跟她说,“我赌现在应该抄底,小月,你信不信?”

      “信。”冷月回答。没有时间说太多了,封校后索兰悄悄回了趟家,回校后开始发烧,被判定“疑似”非典,作为密切接触人群,她和马依偌、高莎莎一起被学校送进了执行B类隔离的干训楼静斋。

      “哥,千万要小心,每天换口罩,洗手,家里每天喷消毒水,不要再在外头吃饭了,外卖也不可以,你楼下那个超市菜挺干净的,你辛苦点,自己做饭……”

      挂上电话前,她语气如常,殷殷嘱咐,然后收拾东西和室友走出了宿舍,全身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立即冲进寝室,过氧化氢的味道刹那弥漫整个楼道。

      静斋里的生活极其枯燥,B类隔离者住在临时隔出来的狭小单人间,彼此不能走动,也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网口。冷月狗屎运地在床脚找到了网口,爬上BBS,一边吃着同学们送来的零食,一边听音乐,一边用马甲跟大家调侃这颓废堕落的生活。

      不能用主ID,会被发现。

      隔离第四天的中午,安菲突然打电话给她,“你在哪?”

      “在……宿舍啊。”静斋也是宿舍,不算骗他。

      “为什么连续好几天了每天上午你都在BBS上?IP也不是你宿舍的IP。”

      冷月一时愣住,往日每天9点到11点女生宿舍消毒时间,她们都得出来,在草坪上要么打牌要么杀人,这几天在干训楼没有人身自由,自然只能上网,主ID挂着没有聊天,安菲却发现了这一点点的不寻常。

      “冷月,你给我说实话。”安菲的声音有些低沉,她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他眉心渐蹙,指尖按着鼻梁疲惫揉搓的模样。

      “索兰病了,我们都被隔离了。”冷月对着白墙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云淡风轻,“是我不让思静哥哥告诉你的,你进不来,只能干着急。我这里什么都有,吃喝玩乐一件不缺,你看我每天上BBS……”

      “我会想办法去看你。”

      “别呀!你去哪里弄出入证!明天你西三旗那块地不就拍卖了吗?!”冷月急道。

      “你别管,千万注意身体,以后再有事——不管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听到没有!”说到后来,他变得异常严厉。

      冷月唯唯诺诺地应了,放下电话,用主ID跑到版面跟大家打招呼,“我被抓现行了,从此不用躲躲藏藏了。”

      大家纷纷问她原来在躲谁,她笑着敲出几个字,“人生克星,命中劫数。”

      许是头天聊过了头,第二天冷月睡得很晚,起来就觉得头有点疼,一个人沉闷地洗漱完,统一配送的早餐早已错过,她也不饿,就这么呆呆地坐在电脑前。

      “起床了?干什么呢?”安菲又一次打过来。

      “起了,没干什么……发呆呢……今天不是招拍挂么?你不在现场?”冷月诧异地问。

      “你到窗口来。”

      “呃?”冷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点!”安菲吼了一声。

      冷月冲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安菲站在静斋下的空地上,仰头看着327号房间里的自己。五月初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他冲她挥了挥手机,又贴回耳边,然后她听到自己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你还好吗?”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怕再用点力,眼泪会掉下来。

      她不好,她一点都不好,她疯狂地思念他,思念那个曾经很奢侈,后来就像水和空气一样必需的怀抱,思念那道曾经很吝啬,后来就多得在她记忆里泛滥的微笑。

      “你怎么进来的?”就算他弄到出入证,进得了澄夏也进不了干训楼,进得了干训楼也进不了静斋。静斋门口这最后一道防线是只有医护人员才能进出的。

      “我好歹也是这里毕业的。”安菲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几个老同学肯帮忙,静斋就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这么看看你。”

      “你又不戴口罩。”

      “戴了你看什么。”某人很是自恋地冲她眨了眨眼。

      “我看过了,你快戴上吧,外面这么危险。”

      安菲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裤兜里,完全不理会口罩的事,“什么时候出来?”

      “……三天。”她咬着下唇慢慢地说,不让他听到自己话里的颤抖。果然安菲的脸色更灿烂了一些,“等你平安出来,我再去找左思静算账,居然敢帮你瞒着我。”

      “别说大话了,谁跟谁算账还不一定……”从年前那一架看,他最好还是别自找苦吃。

      “那是我让他,这次不让了。”

      他站在那里,裁剪得宜的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带,阳光倾泻一身,投下一道清晰的斜影。他本该在满室西服革履的会场上,跟人做着千万上亿的生意,而不是仰着脖子伫立她窗下,只为远远看一眼,早看过无数次的她。

      “哥。”她握着手机,轻轻叫了他一声,“你再给我唱首歌吧。”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他低下头那一瞬脸上有点无奈的表情,可他很快又抬起来了,“想听什么?”

      “心动。”

      “Shino那个?”

      “嗯,我想听了。”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
      原来就住在我心底陪伴着我的呼吸

      有多远的距离以为闻不到你气息
      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回头就看到你

      他对着手机轻轻地唱,目光始终投在她的方向。她探出身子,在他的每一句唱词里开心微笑,五月的天气多好,有这样的声音为她唱过这样的歌,别的,她好像也都不需要了。

      过去让它过去来不及 从头喜欢你
      白云缠绕着蓝天
      如果不能够永远走在一起
      也至少给我们怀念的勇气拥抱的权利
      好让你明白我心动的痕迹

      安菲走了,电话挂了,那首歌还在她意识里一刻不停地环绕着。冷月用力甩甩头,开门去找楼层医生。

      “我是327的冷月,数学系0字班,我现在发烧38.1℃,头痛,咽痛,请带我去检查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病魔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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