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自欺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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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月，冷月与左思静同机飞回厦门，而安菲留在北京继续工作。新年伊始，地产界已经传出风声，今年将是一个政府针对土地市场乱象迭出大招的房地产政策年，行内许多大佬频频动作，试图在政府堵住所有可能的缺口之前出尽利好，安菲一面要重新打造云纬地产的品牌战略，一面要学习研究可能的新政，节前竟是一点空闲也没有。
“咦，思平姐，这东西你也让小家伙玩？”冷月发现安芝堆了一地的家当里赫然有一块眼熟的和田黄玉，连忙拿起来，“这是当年你老爹送给你老妈的宝贝，小鬼头，怎么给你玩得这么脏？”
六岁的安芝很不屑地夺过来，放在地上一堆士兵小人前面继续当障碍物，然后按着一艘坦克模型往那朵黄玉玫瑰上撞，“砰，哗！报告师长，341高地障碍物清除完毕！收到！幺洞拐团，幺洞八团，全速前进！”
左思平笑着抹抹儿子脑门上的汗，拉过张口结舌中的冷月，“他要玩就让他玩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冷月慢慢地“哦”了一声，也是，左思平脖子上的钻石链坠一年比一年大，随便一身行头都够她交四年学费，当初看似金贵的黄玉，如今也确实泯然。
可那是他们在新疆一齐看中的纪念品，而新疆也是他们定情的地方……
左思平将冷月拉进厨房，从炖锅里舀出一碗当归茶树菇老鸡汤，“尝尝，撇了油的，火候够了没？”
“咦，不等四叔？”
“他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就咱们娘儿三。”左思平习以为常地回答。她不喜用住家保姆，秀姑在安芝上幼儿园以后就回了老宅，冷月简直无法想象若自己没来，这上下二百多平的洋楼里就他们母子俩，是怎样的寂寞孤清。
一件比一件富丽的珠宝首饰，也不过是冷瀚方对妻子聊胜于无的补偿。
“快过年了，能有什么应酬。”冷月嘟囔了一句，绿农处在农产品行业上游，春节前工人收工，客户歇业，本该是他比较闲暇的时候，可寒假里几次过来看左思平，冷瀚方都不在，“思平姐不嫌我烦的话，我天天晚上来你这里蹭饭吧。”
“那先说好，你一个人来，思静那小子我可不招待。”
“我没说思静哥哥要来啊？！”
左思平促狭地笑，“你要是天天过来，他还能不过来？”
冷月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做一下反向舆论建设了，于是正色道，“思平姐，我跟思静哥哥完全没有任何超越兄妹以外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还能不知道？”
左思平脸色僵了一僵，“是么，我还以为思静随便说说，看来是真的。”
“思平姐，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冷月当然没有错过左思平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怔忡，“你觉不觉得，其实，思静哥哥也没那么喜欢我。”
“说什么傻话？他疼你疼得连小菲都比不上，还不够喜欢你？”
“不是那种喜欢。”冷月一边舀鸡汤，一边凝神回忆这段时间和左思静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是追我，我拒绝了，他很失望，也难过，可我能感觉到……不是失恋的难过。”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如释重负，难道追她于他竟是个任务，而没有一点过程的幸福。
“你都没失恋过，你知道什么。”左思平接过她舀好的鸡汤，顺手拍了拍她肩膀。冷月看着她依然纤细苗条的背影，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思平姐总知道。”
左思平仿佛没有听到，脚步一丝不乱地继续往客厅走去，一直到放好所有碗碟才转过来，定定望着冷月的眼睛，“小月，你以为，爱而不得，就一定要魂不守舍面如死灰让人一看就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了么？”
冷月笑笑，“思平姐，情之一字……”
左思平的脸色刹那苍白。
冷月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聪明又用错了地方。有些事情隐约猜到也就罢了，何必一定要挑明。她只是那么约略一试，却忘了左思平没有她那么强大的经得起蹂躏的内心。
“思平姐，卷毛哥哥……”
“别说了！”左思平猛地转过身去，无法再维持原先的从容。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荷兰都合法了……”
“冷月，我告诉你，思静不是同性恋！”左思平转回身，温存慈和尽去，满眼皆是厉色。
冷月退后一步，“他亲口告诉你的？他亲口说他对卷毛哥哥一点点，一点点感情都没有？那他躲什么？他不喜欢我又追我干什么？如果我答应做他女朋友，我又算什么？”
若不是对她的拒绝，他接受得太快太平静，她还联想不到那么多。现在来看，一切疑点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小月，我没有骗你，也不是思静自欺欺人。”左思平缓过劲来，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手指按着桌面，悄然轻颤，“思静发现栾枫不对劲，是在高三的时候，不过他们谁也没说破，栾枫为了断了念想才考到北京，思静就留在厦门，可是距离那么远也没用，后来栾枫和小菲承认了，小菲问过思静的意思，思静说他喜欢的是女生，实在不可能接受栾枫。再后来，栾枫就吸毒了。”
冷月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原来，原来一向乖巧文静的卷毛哥哥会被人带上歪路，是因为这个缘故。
“思静从来没跟栾枫明说过，他一直担心说开了，十几年的哥们就算完了，你知道思静朋友虽然多，真正交心的也就这两个。他们就这样装着，拖着，结果栾枫进了戒毒所，祈祷也毁了，小菲去了美国，这一连串事情给思静打击非常大，两个最好的兄弟都被他害成这样……”
“这怎么能怪思静哥哥？”
“我们也是这么劝他的，他说要是当初不自欺欺人的选择逃避现实，一开始就跟栾枫说清楚，也许栾枫就不会一直陷在里面出不来。”左思平叹息，“那时候他们才多大，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社会又不开放，哪里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思静在厦大很受女孩子欢迎，可是从来没真正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就因为这个心结，他总怕伤害栾枫，也怕女孩子会受栾枫伤害。”
“他倒是不担心我。”冷月小声说了一句。
“那是因为栾枫从小认识你，疼你，你和那些不相干的女孩子不一样。”左思平握住她的手，“小月，思静不是同性恋，他和栾枫这么多年的恩怨，小菲最清楚，他要是不喜欢女生，你哥怎么可能同意你们交往？”
一句话点醒冷月，她早该想到，难怪安菲一开始不乐意，后来又默许了，可还是不甘心，对左思静横挑鼻子竖挑眼，从抱怨升级到动手，种种反常，兴许都是栾枫的缘故。
“小月，思静是真喜欢你的，我们全家都喜欢你，巴不得你做我们左家的媳妇儿，你告诉我，你拒绝他，真的不是因为栾枫？”
冷月摇头，“和卷毛哥哥没有关系，我也是后来才猜到的。思平姐，我……其实我试过，我想给自己给思静哥哥一个机会的，可是没办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心的那个说出去何其轻巧，有心的那个听起来何其残忍。
左思平落寞地笑笑，“是啊，自作多情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扭在一起反倒害人。”
冷月觉得左思平的手一片冰凉，不由得反握住她，“思平姐别难过，有时候只是缘分还没到，说不定……”
一颗晶莹水滴落在她手背上，面前的左思平珠泪盈腮。
冷月一慌，连忙抽了纸巾给她，“思平姐，思平姐你别哭啊……”
“我没事，没事。”左思平早已学会控制情绪，不过失态片刻便恢复了平静，接过纸巾擦擦脸，站起来向里屋走去，“我去叫安芝吃饭。”
那背影一路行去，依然修长笔挺，仿佛刚才的对话都没发生过，可冷月知道，最深重的创痛还在她心里，连说都不能说。
她哭的何止是单恋的栾枫，单恋的左思静，她哭的分明是自己。十四岁到三十岁，一个女人的全部青春都埋葬于此，零落成泥，也没能开出一朵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芳华。那个名叫陈勋的女人，在冷瀚方生活中去而复返，幽灵般出现，无情地揭开这个家庭伪装的幸福美满。她甚至不敢去问冷瀚方，这么多年你对思平姐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一点挚爱，你为陈勋不惜代价，铤而走险，有没有想过，是靠另一个女人卑微到极点的付出来成全。
当她回家，无意中发现安萱的秘密时，十六岁的堂妹是那样如临大敌，仿佛她要说出去，这辈子她就是冷安萱的生死冤家，其实有什么，不过是要瞒着家人和隔壁班的小帅哥单独去看一场电影。
小猫小狗的恋爱啊，哪里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崎岖，哪里知道最绚烂的爱情，常常要输给最平淡的生活。
左思静说，你值得一份坦荡荡的，不需要犹豫，恐惧，逃避，也绝对不会后悔的感情，多殷切的叮嘱，多美丽的祝福，遍览身侧，也只有安萱和她的小男朋友敢坦然地说，那是我们应得的。成年后世界就不再纯粹，再没什么是无坚不摧。
吃完饭准备回家的时候，冷瀚方竟然回来了，当然，应酬没有结束，远不到归家的时候。
“回来拿个东西就走。”他匆忙到书房取了文件，看见冷月站在玄关换鞋，顺口说道，“吃饭那地方顺路，我送你回去吧。”
霸气的奥迪A8奔驰在环岛路上，冷瀚方问她，“托福考得怎么样？”
“还行，商学院申请基本都够用了。”
“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读读人文历史，没想到咱们小月有这个志向。”冷瀚方笑道，“以后打算回云纬？”
“是啊，只要你们不嫌弃就好啦。”这倒是冷月的真心话。
“小月，你没有想过——”冷瀚方转头看了她一眼，“到绿农来帮四叔？”
冷月瞪大眼睛，“呃？”
“很奇怪吗？你爸有小菲帮忙，我这边可是孤家寡人，正需要一个可靠的帮手。”
“这个……四叔太抬举我了，我跟哥哥不能比的……”
“谁说的？”冷瀚方又看了她一眼，满是笑意和赞许，“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论聪明伶俐，你可不比你哥差。只可惜你俩不大不小正好差六岁，你要跟他平起平坐，难了点，等他留空间给你，又是白白浪费时间，所以我说你过来，四叔这缺人，正好给你发展机会，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冷月一个激灵，猛地意识到，冷瀚方正在分化他们兄妹俩。
“四叔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恐怕得跟爸问问，看他同不同意……”
“你爸当然同意。”冷瀚方信心十足，“你爸要带你哥，哪有时间精力再带你，有我帮他带你，他肯定求之不得。呵呵，就看我跟他谁的徒弟更厉害。”
“四叔……你就不怕，不怕我爸觉得你在挖他墙角啊？”冷月索性以攻为守，把话挑明了说。
“他要这么觉得，也可以啊。”冷瀚方哈哈一笑，“可你爸是什么人，你要真想来，他会拦着？”
当然不会，说不定还会语重心长地跟女儿说，你好好帮你四叔，别偷懒，别仗着四叔舍不得骂你就胡来。而安菲则会偷偷提醒她，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他。
冷月能想到，冷瀚方当然更能想到。
“那，四叔就不怕我人在曹营心在汉，表面跟着你，实际上跟我爸一条心？”
冷瀚方伸手拍在她肩上，“你看，我说你有潜力，换成别的小孩，就算想到了也不敢直问。小月，云纬这两年就要上市，不管是控股整体上市还是地产独立上市，都是机会最多，变数也最大的一段时间，我相信你会好好把握。”
冷月轻轻挪了下身子，冷瀚方的手已经回到了挡把上。“四叔，我可能没像你想的那么有——”她把野心两个字吞回去，“志向。”
“你有。”冷瀚方这次没回头，依旧直直注视着前方愈来愈近的筼筜湖，“我不会看错，小月，其实你胆子心气都不输小菲，你要是个男孩子，老爷子早就随便他出去唱歌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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