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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高不胜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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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八层下来,安菲没去花苑,一个人在华亭宾馆外漫无目的走了很久。凌晨一点,漕溪北路几乎没有行人,明晃晃的大灯从他脸上扫过,谁会注意万人体育馆外这个孤寂的身影就是刚才馆内万众瞩目的摇滚明星?安菲抬头看已变成漆黑一片的体育馆,幕,落得真快。
“二菲你在哪?过来过来。”手机响起,栾枫的声音在嘈杂背景音中显得迷离。
“你们不在花苑?”背景音是极劲的迪斯科,华亭不可能有这种音乐。
“花苑早散了。万体馆四号门那边的MT,过来吧,就我,阿罗小剑,咱哥几个清净清净。”
安菲失笑,吵成那样的酒吧,哪来的清净。不过既然那三个都在,他姑且去看看他们又发掘出了什么新花样。阿罗小剑高中毕业就开始打工,栾枫所在的大学也没有澄夏那样严苛,论起吃喝玩乐,安菲实是四人中最没造诣的一个,每次都是他们猎奇探险,再带他“见世面”。这世面有些他也兴趣,有些就真的不敢苟同,但只要那三人不闹得太过分,他都很少干涉。
他本就不喜欢多管闲事。
但这一次,安菲震怒了。
MT的小包厢里,阿罗和小剑一人拿着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卡片上一道细细折痕,折痕里堆着一线白色粉末,两人各自用一根寸许长的吸管对着鼻孔,另一端对着粉末,眯着眼睛用力一吸……
安菲劈手打掉卡片,吸管划破阿罗的鼻子,痛得他嗷地一声捂住脸,“干什么啊你!”
“你们还他妈的有脸问我?!”安菲气极,“居然吸□□!”
小剑刚要说话,包厢门一开,栾枫捏着包东西走进来。安菲一见那包细白晶体,整个人如堕冰窖,“卷毛!”他一把揪住栾枫的领子,“你居然也吸这个!”
栾枫先是一愣,继而轻轻推开他的手笑道,“你怎么了?又不是□□,不会有事的。你试试,很舒服。”
安菲怒到极点反倒镇静下来,朝栾枫伸出手去,“好,那给我试试。”
“哎……”小剑还想说什么,栾枫挥一挥手,“二菲是好孩子从来没试过,让他开开荤。”
栾枫对安菲毫无戒心,所以当安菲冲进卫生间时他一点儿都没反应过来,等回了神安菲已经反手锁了包厢卫生间门,将整包□□倒进了抽水马桶。
“冷安菲!你给我出来!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搞到……”栾枫扑上去大力砸门,安菲刚一出来,两人便扭在一起。
“说!你吸了多久?!”一个问。
“要你管!”一个吼。
“跟我回去!”一个更大声的吼。
“滚!我就待这了怎么着?”一个梗着脖子反抗。
“你走不走……”两个人又扭到一起。
阿罗和小剑冲上来拉架,栾枫一下就被拖开了,安菲却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小剑脸上,“我让你们教卷毛吸毒!……”
“冷安菲你够了!”小剑岂能白白挨打,挥拳就要反击,安菲身子一偏躲了过去,手撑在酒柜上,扫倒一只酒瓶。酒瓶不偏不倚正砸中茶几一角,玻璃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小剑被这巨响惊住,没再出拳,只是指着安菲怒道,“大家都是成年人,谁教谁了?!你是卷毛什么人,你他妈管得着吗?!”
安菲没理他,双目圆睁只是盯着栾枫,“卷毛你跟不跟我回去?!”
栾枫呆呆地摇着头,脸上还带着安菲老拳留下的青肿,“算了,你走吧,别管我了……”
“卷毛!”安菲的嘶吼变得凄厉,眼眶一阵阵的发热。阿罗放开栾枫走过来一掌拍中安菲肩膀,“行了行了别闹了,不就是个□□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圈子里多少人在吸,连那谁……”
“我不管!祈祷就是不准吸!”安菲知道阿罗说的是《祈祷》一曲的作者,那成名前辈也是深度道友,“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跟那人除了音乐别的千万别学,你们一个个……”
“祈祷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阿罗抬高了音量,“你是主唱你牛逼,发唱片开演唱会你出头那都算了,吸个粉是哥们自由,你算老几你也管!”
“好,我管不着你们,你们尽管去玩!一天不戒就一天别让我看到你们,别指望我跟吸毒的人合作!”唱了一晚的嗓子已经很疲倦,此刻安菲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疼痛不堪。
“我就知道你早想着要散伙!”阿罗冷笑,栾枫连忙抓住他,“阿罗,安菲不是那种人……”
“你以为那些唱片公司没避着我们偷偷摸摸联系他?你以为新跳没想过单独给他出专辑?现在赚什么都是四个人分,当然不如一个人全拿!”阿罗红了眼睛,声音也变得嘶哑,“他早看我们不顺眼了!早想把我们给甩了!”
“阿罗你别胡说了!”栾枫按住阿罗看向安菲,“阿罗说的都是气话……你先走吧,回头我去找你……”
安菲推开小剑走过来,语气冰冷,“我从来没想过要散伙,但为这个——”他指着桌上残粉,“它和乐队,你们自己选,还有,卷毛要跟我走。”
阿罗盯着安菲,两个人就这么鼻尖对鼻尖地对视着,空气一点一滴凝聚出剑拔弩张的味道。小剑和栾枫对视了一眼,正想过去圆场,突然门被撞开,服务生带着两个夜场保安走过来,“干什么干什么?”
安菲第一个回神,冲到茶几边要将桌上没吸完的□□盖住,不想两个保安比他动作更快,一个拉住他一个已经拿着电棍指住屋中众人,“都不许动!那是什么?!”
夜场保安岂能不认识□□,何必明知故问,安菲心中一动,下意识从打开的房门向外望去,只见大厅门口的人群向两边退开,两个身着制服的警察向这里匆忙跑来。
一个阴寒念头瞬时划过他脑海——有人通风报信。
第二天,摇滚新秀祈祷乐队夜场吸粉被抓的消息在各大媒体娱乐版同时曝光。幸有安菲先将整包□□冲进马桶,被截获的就只有茶几上没吸完的那些,栾枫才没有陷入更严重的境地。阿罗、小剑和栾枫血液中都有□□检出,吸毒行为铁证如山,安菲所有指标都是阴性,可作为乐队最重要的成员,他当然也被牵连在内,和另外三个一起成为一朝成名便堕落的反面典型。摇滚青年在主流舆论中名声本来就不算好,此番南北媒体更是对四个年轻人口诛笔伐,穷追猛打,一夜之间便将一个星光熠熠的乐队打入千夫所指的境地。
天钥桥路美罗大厦12层,新跳传媒临时设立的上海办公室,安菲坐在写字台对面的沙发上,易脩容烦躁地来回踱步,“这帮婊子养的!真是见不得人好!这是要把新跳往死里整啊!”
绅士雅痞范儿的易脩容终于也开始骂粗口了。安菲支着额角没看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吸粉,全上海的警察来都不怕。”
“MT什么地方,玩这个的还少?是我疏忽了,没想到招莉会跑到上海来使绊子……”
“你早就知道他们吸粉?”安菲抬头盯住他,“你竟然纵容他们?!”
易脩容略显尴尬,“先别说这个了,当务之急是怎么把影响降到最低……”
“为什么不说?”安菲站了起来,“你早点警告他们,哪怕你告诉我,祈祷都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毁了祈祷的不是招莉,是你!”
“冷安菲你不要太过分!我告诉你我是乐队的经纪人不是保姆!这次是星河有心下套,那娘们铁了心要报复我,没有□□也会有别的事!”
“所以你就可以把责任全推到招莉头上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新跳的其他艺人也是一样下场!”
易脩容冷笑,“说责任,谁没责任?怪我没告诉你,你自己怎么没发现?全公司上下谁跟他们待得最久?!”
安菲别过脸去没说话。他当然有责任,一想到那三个被诊断为中度毒瘾的家伙他就难受得几乎要流泪,祈祷的锦绣前程只在其次,揪心的是陷入毒品泥沼的好友如何面对今后人生。易脩容反问他,他也在反复的扪心自问,四个曾经同风雨共患难的朋友,为何他偏偏还不如易脩容发现得早。阿罗和小剑对他有心结,他早就知道,公司自签约那一刻起就有区别对待,他抗争过也无能为力,只能一天天看着两个队友越来越离心,栾枫是他从小到大无话不说的死党,可因为一段没有将来甚至无法启齿的感情,栾枫也慢慢筑起了一个隔绝自己与周围一切人的蜗牛壳。
而安菲自己,乐队主唱,创作主力,当之无愧的灵魂人物,代表乐队出面处理一切事情,也享受到了最多的资源、荣誉、人气,回报。他的生活早已不再纯粹,他的周围也早已不只是亲朋好友,同志兄弟。他高处不胜寒。
叛出星河自立门户的易脩容,不也是看不惯招莉,看不惯那个太过市侩和功利的圈子,才毅然签下整个祈祷。短短两年,就连易脩容自己都承认,在商言商,不谈名利的音乐,只能活在虚无缥缈的乌托邦。
音乐是他的梦想,而今梦想一步步实现,他却开始怀疑这一切该去的方向。
“易大哥,该我的责任,我绝不逃避,你需要我做的,我会尽全力配合。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带卷毛回家。”安菲回身注视着易脩容,极力保持镇静的语调,在提到栾枫时,还是不可控制地失去了伪饰,“是我劝他留在祈祷的,我得给栾家一个交代。”
沉寂许久,易脩容才开口,“阿罗和小剑,我也会好好安排。在此之前还需要你们四个人开个新闻发布会。”
会后,将是一段难以预期的雪藏。在残酷的演艺圈,面对这样彻头彻尾的丑闻,立刻从公众视线消失也许是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
桌上电话忽然响起,安菲离得近,顺手接了起来。
“易总,安菲还在您那儿吧?他妹妹来了,是让他直接去您办公室还是……”
“让她回去。”
“安菲?你不见你妹妹吗?……”
“不见,让她回去吧。”
那边安静了一下,却没挂电话,片刻后又响起,“安菲,你妹妹今天下午的飞机……”
安菲转过身,不让易脩容看见自己陡然绷紧的面容,“……我跟她说几句吧。”
“哥!你没事吧?你电话不接也不肯见人,我们都担心死了……”
“我没事,就是公司有点事要办,又得避着媒体,别担心。”安菲低声安慰,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直抗拒,一直逃避,一直无法面对她甚至不敢和她说话的鸵鸟心情,在那一声又快又急的“哥”之后会冰消瓦解,一开口,依然是那样温柔的语气,对面窗玻璃上映出的脸,也染着他不曾预料的笑意。
他的妹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让他忘却烦恼,愉快起来的魔力。
“哥,我下午就回厦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看那些劳什子的报纸,别胡思乱想,别……”
“我没胡思乱想,你别胡思乱想还差不多。”安菲轻斥了一句,便听那边一声浅笑,“我就知道哥哥不会被打倒的,你刚说过我是你的福星,我会每天替你祈祷,替祈祷祈祷,你们一定会很快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
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着,安菲握着话筒,好像握着绝壁天险上的一道护栏——天知道他有多想冲出去再看看她,再抱抱她,再亲一亲她的发梢,任她双手勾下他的头大声咬耳朵说哥永远是最棒的……可他不能,他知道松手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所以他只能更紧地握着话筒,握到手腕颤抖,骨节发白。
“回去吧,路上小心,到家……”他强咽下“给我电话”几个习惯成自然的字眼,“到家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
就像栾枫、阿罗和小剑一样,他也被一种毒品打败了。情不自禁,欲罢不能,想戒,痛彻心扉,不戒,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