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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生三世 ...

  •   他唤她泣血。
      她不会哭泣,她只会杀人。
      在他的手中杀人。
      自刀鞘弹出,刹时血光满天。
      冰冷的刀身映出他同样冰冷的眼眸和容颜。
      她是他手中的剑。
      她也曾经是他心中唯一的至宝。
      月光很好的夜晚,她看见他会用情人一般的眼温柔地望着她,用干燥柔软的布擦拭掉她身上的鲜血。
      他是武林中邪派之首的罹雀门少主,他是江湖中来去无踪、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影。
      他有个名字,叫颜欺。

      在颜欺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罹雀门门主颜阎将她送给他,作为他十岁生日的礼物。
      她是戎剑最后一件作品,因为在他制成她后,他便死在她手上。
      颜阎说,世上不会有比她再好的剑,因为,戎剑将死。
      他把她递给他的儿子,年仅十岁的颜欺,淡淡地说:“杀了他。”
      于是她第一次在他手中杀了人,杀了炼造出自己的人,在她身体进入戎剑温暖的胸膛时,她有了灵魂。
      然后她听见颜欺稚嫩却冷酷的声音:“就叫它泣血吧。”
      她记住了这个他给的名字,记住了她的主人是颜欺,几生几世。

      随着颜欺在江湖中名声雀起,她也渐渐为人们熟知。
      人们说,她是生不如死的象征,她是死亡的标志。没有人真正见过她是什么样子。
      也很少有人知道颜欺是什么样子。
      只有她知道主人有多么俊美的脸庞,冰冷明亮的眸子;紧抿的薄唇透露出孤傲,浑身散发着王者气息。这样的人,注定是个强者,将来称霸武林。
      曾经颜阎对他说:“你应该知道,罹雀门的势力不应该只限于武林的黑暗势力,甚至不只限于整个武林。”说罢撩起衣摆站起,走出门外,他指着蔚蓝的天空对颜欺说:“看见了吗?那是天下。”
      天下,颜阎的理想注定今生无法实现,所以他将希望寄托于他的独生子——颜欺,以及未来的子子孙孙等后辈身上。
      泣血也这样相信,终有一天,颜家子孙会得到整个天下。
      她甚至相信,那个人就是颜欺。

      颜欺没有母亲。
      女人对颜阎来说,只是繁殖后代的工具。甚至连泻欲的工具都算不上。
      要成就大事,这些欲望必须摒弃,爱情,又算得了什么?
      从小,颜欺也这样认为。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死了,死因不详。
      这是罹雀门不可言传的秘密。
      颜阎是不会允许他和他的儿子身边有任何可以让敌人构成威胁的东西,或人或事。他不信任女人。
      他时时告诫颜欺,世上唯一的存在和唯一的真实,也是生命唯一的价值所在,就是权,就是天下。
      年轻的颜欺,野心勃勃。他始终按照父亲的话去做,一直到他二十四岁那年。
      他心中的至宝,是他的剑,泣血。
      当然,还有天下。

      二十四年,颜欺生命中只有杀人,鲜血,尸体和刀光。
      他的武功已无人能敌。
      罹雀门的势力在颜家父子的手中以惊人的速度扩大着,很快,称霸了整个武林。
      也许,颜欺和他父亲的不同,就在于他感到了寂寞和厌倦。
      他只有将这隐约的寂寞和厌倦融入更疯狂的杀戮中,却在不知不觉中陷得更深。
      他也把自己无处存放的感情完全付于泣血身上。他对她无比爱惜。
      她曾经是幸福的。
      主人眼里只看得见她,天下太飘渺了,在主人掌握中的实物也只有她。
      尽管每天被血染红,鼻息间无论何时都充斥着鲜血的腥味,尽管她看见颜欺冷酷中透着寂寞的眼心中会泛起无名的痛。她还是无比幸福。
      但她无法消除主人的悲哀,无法让寂寞的主人得到救赎。
      她只是一把剑。即使有意识,她也只是剑而已。
      所以,她的幸福注定短暂、无终。

      “杀了我。”
      颜阎稳重沉厚的声音在大厅回荡。
      她感到颜欺心中的震动,她也不解地望向颜阎。
      颜阎的面容苍老却仍不失风华,他冰冷的语调又重复道:“杀了我。”
      他在逼他。
      他看出儿子眸中有时飞快闪过的悲哀和寂寞的光,他看出儿子在杀人时动作虽快、准但剑法中隐藏的厌倦。颜欺不该有那么多多余的感情,所以,颜阎只有逼着他无情。
      许久,泣血听见颜欺没有任何感情的说道:“父命难违。”
      缓缓拔出泣血。

      罹雀门的少主在当上门主的那天晚上失踪了。
      原门主,也就是他的父亲,被他杀死。
      颜阎的作法无所谓对错,但它真正把颜欺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紧攥着泣血夺门而出,吼叫着跑入浓重的黑暗中。
      泣血不知道他跑了有多远,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他不均匀的喘息。
      他们到了一片无名的树林,颜欺把泣血扔到一旁,然后疯狂地用手劈倒一棵又一棵的树,双手血迹斑斑。捡起泣血,他身力交瘁顺着树干滑倒坐在地上,眼中干涸。
      大雨倾盆而下。
      颜欺终于渐渐失去神志。
      泣血,她不会哭泣,她只会杀人。
      从那时起她开始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只能把落在身上的雨水当作泪水,痛恨自己成为造成颜欺悲哀的凶手之一。
      她无法代替颜欺流出他流不出的眼泪。

      但小凌能够。
      她是个农夫的女儿,家住在一片树林的边上。
      一个雨后初晴的早上,她走近树林享受雨后清新的空气,聆听悦耳的鸟叫。阳光柔和地照着大地,天空是清澈的蔚蓝。
      然后她看见受了寒而陷入昏迷发起高热的颜欺,善良如她,虽然害怕但还是把他带回了家。
      她的父亲也是个善良的人,支持女儿的做法。
      在小凌悉心的照料下,两天后,颜欺恢复了健康。
      醒来时,他看见小凌清丽纯净的面容,此时异常脆弱的心微微一震。
      几乎是从第一眼起,他就爱上了她。
      与他截然不同的小凌,纯洁如天使的小凌。
      泣血静静地看着他们相知、相恋。她想,小凌可以使主人获得救赎。
      所以,她的心痛,不算什么。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颜欺在小凌的家留下已三个月。他们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小凌的微笑可以让他忘了所有的从前。
      即使是那场弑父的恶梦,他也可以忘记。
      “欺,我想……”樱桃般的红唇欲言又止。
      他温柔地看他:“什么?”
      “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
      小凌清澄的目光让他犹豫再三,还是递出了泣血。
      除了戎剑、颜阎和主人,泣血再没被别人碰触过。当小凌柔软的手抚过她冰冷的身躯,她感到疼痛、和无来由的颤抖,以及不祥的预感。
      她还是不会哭,即使她是那么的痛苦。
      小凌怯怯地看着颜欺微笑,泣血却发现那笑逐渐转为冷笑。
      然后,刹那间,泣血刺入了颜欺的胸膛。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天使,小凌。
      原来天使也只是个假像。
      小凌也只是颜欺的一场梦。
      当小凌将泣血刺入颜欺的胸膛,梦醒了。

      “怎么样,颜欺,死在自己的剑上,滋味也不错吧。我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容易上当,你应该警惕有很多人都想取你性命。”
      颜欺眸中的震惊早已被更复杂的神情掩盖,他静静地望着小凌。
      “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裙,她笑得灿烂。
      颜欺敛回目光:“请你……让泣血随我一起……”
      他的脸早已无比苍白,但目光却仍然明朗。
      小凌疑惑:“难道你不问我为何杀你?”
      颜欺缓缓微笑:“反正你也已经做到了。”他抬起眼睛看向小凌,目光中深沉的悲哀让她不紧心中一颤。
      “你……”她看了颜欺半晌,终于转身离去。

      泣血感到主人的心跳越来越慢。
      小屋四周窜起的火苗越烧越旺。
      是她杀了他,竟然是她——泣血,杀了他。
      她最爱的他。
      烈火中,她看见水珠从刀身流出……一滴、两滴,与颜欺不断流出的鲜血融合……
      她哭了。
      “泣血,你是在为我感到悲哀吗……”
      他的声音淡去,心跳终于停止。
      只有温暖的胸膛,被火焰炙烤得滚烫的皮肤告诉泣血,他刚刚还活着,他曾经真实的存在过
      颜欺,她的主人。
      她的爱。

      ※※※※※

      兴平二年,会策将东渡,到历阳,驰书报瑜,瑜将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遂从攻横江、当利,皆拔之。乃渡击秣凌,破笮融、薛礼,转下湖孰、江乘,进入曲阿。
      建安三年,策亲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将,即与兵二千人,骑五十匹。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顷之,策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
      ——《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我生在一个乱世中。
      一个群雄并起,割据四方的乱世。
      我的父亲,名叫桥玄。
      我们本该是几百几千年后湮没于历史中的平凡人,但我们没有。
      只因我和我的姐姐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
      红颜祸水。
      我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在我们的身上应验。
      姐姐名远竹,我名夙樱。

      他出现在一个有着和煦阳光、清朗春风的下午。
      那时正值春天,院子里的花朵看得正艳。
      他助孙伯符攻下了我的家乡,我即使身为女人这点还是知道的。
      我也知道在两天前,孙伯符无意中闯入了我家的后院,然后看见了我那美若天仙的姐姐。
      他们的来意,不甚明了。
      孙伯符在十七岁那年丧父,从此背负起血海深仇。短短几年,他的势力便几乎要雄霸整个江东,这个男人的确可以称得上英雄。
      也算配得上姐姐。
      何况,姐姐的心早已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失去了,身着红衣眸光似火的他,让姐姐彻夜无眠。
      而我一直好奇的事,那年那个协助孙伯符渡江,而后又协助他拿下大半个江东的周公瑾,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他出现了。

      他噙着淡淡的笑,随着伯符走进桥府。
      我正坐在院子中的凉亭,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古老的书。
      向来不在穿衣打扮上费工夫的我,那天只穿着简单的白衣白裙,头顶梳了个简单的髻,其余的发散散地垂下。
      他似是无意地看向我,正对上我打量他的目光——淡定深邃的目光,我一时喘不上气,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烈地撞击。
      直到他走进了正屋,我才垂下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眸。
      泣血,求了几百年,你终于见到他了。
      我轻轻地对自己说。

      几个月后,我成了他的妻。
      我和姐姐同时出嫁,此事一时传为佳话。
      冷暖唯己知。我笑着摇头迈开留恋在花丛的脚步,走向冷清的大厅。
      他,公瑾,我的丈夫,在新婚后第三天,便领兵出征了。
      他在新婚的那天用他那低柔的语调清楚地对我说:“夙樱,你应该知道,在我心中有更重要的事。不要要求我。”
      更重要的,当然是天下。
      我当然没资格要求你。
      无论何时,无论何世。
      只有这样就够了。对于泣血,已经足够。
      我求了几百年,唯一的心愿,就是长伴你身旁。

      在一次凯旋而归后,他喝醉了。
      英俊的脸泛着微醺的醉意,他在我扶他回房后拿出他的琴,用他的手圈住我,接着幽幽弹起。
      琴声时急时慢,时泣时欢,起伏有致,精妙绝伦。
      仿佛看见了我陶醉的神情,在曲毕后,他捧起我的脸:“一辈子都给你弹琴好不好?”
      我在他怀中点头,然后深深地看他:“不要忘记你说过的。”即使明知这只是他酒后乱语。
      第二天,他还会是那个冷静甚至冷酷的周郎。
      还是那个只想着助伯符得天下的周公瑾。
      我的泪,缓缓流出,难以止息。
      他温柔地吻去。

      我经常去看望姐姐。
      她的脸上总有温柔和幸福的笑容。
      “夙樱,你又瘦了,没好好吃饭吧。”姐姐握着我的手关怀地问着。
      她更美了,体态丰盈了许多,眉宇间满是绝代的风华。
      我也微微地笑了:“怎么会呢?我吃的比猪还多。”
      姐姐明亮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担忧,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和姐夫非常恩爱,即使聚少离多。
      相思让他们的爱更浓。
      我想起公瑾。
      他不是对我不够好,也不是对我不够温柔。但是却不能给我更多。
      他不给我爱,他让我不要要求太多。
      我羡慕姐姐,我很想这样对她说。

      谁也没有想到,伯符会那样死去。
      昔日狂傲的江东小霸王孙策死时面目全非。
      曾经那样英俊风采飞扬的一张脸,我看了也不禁泪流满面。
      姐姐早已甘肠寸断,晕倒过去。
      她与姐夫,只做了两年的夫妻。
      所有的人都在哭嚎,每个人的眼睛都那样悲痛迷离。
      我的夫君,却没掉一滴泪。
      他冷静地转告人们伯符的遗言,从地上扶起孙权。
      他半跪在地,以洪亮的声音对孙权说誓死为他效力。
      于是,人们渐渐振作,毕竟孙家的江山还在,孙家的事业还要继续。
      也只有我看见公瑾身后一直颤抖不停的手,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沉重的悲痛。

      回到周府,已是三更。
      他拿出琴,弹了一首无比哀伤的曲子。
      弹到高潮,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忽然停下,走到窗户边。
      那晚的月光,很皎洁。
      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表情。
      接着他停止的部分,我弹起琴,琴艺当然不如他精湛。
      他终于回望我,我才想起,他从不知我会弹琴。
      最后一个音符溢出琴弦,他不知何时已坐到我旁边。
      他把头埋在我肩膀,我感到温热的液体滑过我的肩胛。
      许久,他抬起脸深深地看我,我忽然发现他憔悴苍老了许多。

      姐夫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住在姐姐家。
      我想,如果不是姐姐还有个女儿在,她一定会随姐夫而去。
      她像一朵迅速凋零的玫瑰,精神恍惚面容憔悴。
      她会笑着给我讲她和姐夫曾经的事情,然后再流泪不止。
      我陪伴她,却消除不了她的寂寞。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公瑾,只听到一个又一个他打了胜仗的消息。
      当我们第一个孩子出世的时候,他却是在千里之外的沙场上驰骋。
      我没有怨言,真的没有。
      我只希望他不要死,活着回来。

      从那以后,过了十年。
      十年来他回家的时间加起来却不到半年。
      十年内,发生了很多事。
      赤壁的那场大火,更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他,江东的周郎。
      我们的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出世,他都不在我身边。
      十年了。转眼之间,我们都老了。
      只有我知道,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周瑜早已不是当初人称的周郎,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有时半夜我从梦中惊起,看见烛火下他的背影是那么瘦峭和憔悴。
      他说过的话我从没忘记,他说不要我要求,所以我从未要求他过什么。
      即使我总在送他上战场时在心中默默地说:活着回来。
      不是要求,而是请求。
      请你为了我,活着回来。

      他没有听见我的请求。
      最终,他还是没有活着回来。
      他病情恶化的消息传来的那晚,我立刻赶去了巴丘。
      就算他不想见我,我也要去,我从没这样坚持。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笑了。
      跟往常一样温柔的笑,我很想回他一个相同的微笑,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一脸。
      就算为了这个笑,我这一世都是无怨无悔。
      “夙樱,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他温暖干燥的手包住我放在床沿的手,“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我无言地看着他,他目光中的温柔一如往昔。
      “为我。”

      就为了他临死的一句话,我活了下去,每天与他留给我的琴为伴。
      孩子渐渐长大,我的美貌也一天天消逝。
      红颜不在。
      姐姐与姐夫做了两年的夫妻,我与他做了十二年。
      我想起人们常说的,红颜祸水,是不是也算在我们身上应验?
      只是没有人知道,祸水的心,也在痛着。
      比任何人都要痛。

      ※※※※※

      她是一朵花。
      雪白的花瓣,蔚蓝的蕊。她是世间少有的珍奇,十年才绽放一次。
      她作为贡品被送入皇宫,金碧辉煌的大殿,以及高高在上的皇上。
      人们叫她灵渊,她被移植到皇上寝宫的前院中最显眼的地方。
      十年期满,她就要开放。
      当洁白的花瓣缓缓打开,露出蔚蓝色的花蕊,她看见了他含笑的眼。
      这一世,他是皇上。
      这一世,他终于拥有了天下。

      每天早晨,他都会亲手浇灌她,然后再温柔地注视着她。
      毫无疑问,她是他最喜爱的花。
      也仅仅是花。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愿望一世比一世贪婪,一世比一世难以满足。
      就像现在,她很想伸出手,为他整理好微乱的发。
      她告诉自己要满足,陪伴他,便是自己又一个百年求来的。
      于是,她看着他身边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女子换了又换。
      看着太阳月亮、白天黑夜互相更替。
      看着他,慢慢老去,然后死亡。

      她的第三世延续了很长。
      在他死后,她没有死,并且活了很多年。
      朝代在她身后替换,世间万物变化无穷,一转眼,几百年过去。
      又是一个乱世。
      天下分裂成几个小国,局势暂时稳定。
      灵渊花本来就具灵气,再加上她强烈的心愿,她化成了妖。
      只是一朵花有形的灵魂,没什么法力的小妖。
      原先的皇宫属梅龙国所有,梅龙国的皇帝发现了她——传说中无比名贵的灵渊花,派人细心地把她照料。
      灵渊从没想过,因为自己,梅龙国和它的邻国——英蛇国之间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传说中,灵渊花的名贵并不在她的美、她的稀有、她的十年一开,而在于谁拥有了她便会拥有整个天下。
      灵渊听到这些,嘴角泛起讽刺的笑。
      活了几百年,她看尽了人世间的一切繁华。人们为了得到权利,居然连这样荒谬的谣传也会相信。
      天下,天下,人们想的总是天下。
      他,颜欺、公瑾,心中所想不也是它。
      这个传说让英蛇国和梅龙国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更临近崩溃的边缘。
      终于有一天,英蛇国的使者来了。
      他传达英蛇国国王的意思:他愿用十座城换取灵渊花,否则战争势在必发。
      梅龙国的皇帝立刻苍白了脸,他知道英蛇国这几年飞速增长的势力,跟它对峙,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可是,他更无法放弃灵渊,那是整个天下。
      “召决臣入宫。”
      决臣,驻守边疆的大将军,梅龙国第一武将。

      战争爆发。
      持续了三年。
      而她,还是无所事事的每天闲游,反正她没到十年一开的时间。
      她是知道的,这场残酷的战争是为她而打。
      灵渊只有一点惊讶,但随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她早被这个世界训练得无情和冷漠。即使没有她,战争终要爆发,这本是历史前进的潮流。
      而且,引起这场战争的,也不是她,是人性的弱点。
      她漂浮到半空仰望着蓝天。
      天下,这便是世人眼中的天下。
      但天下之于她,远没有他那么重要。
      蓝天中的白云,似乎也是他微笑的脸。

      决臣在关键时刻扭转了战争的局势,使梅龙国获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然而,不出意料地,两国两败俱伤。
      战士们凯旋而归,却没有得胜的欢欣,每个人都是疲惫的面容和浑浊的双眼。
      领军的决臣,星眉剑目,面部冷硬的线条勾勒出一张坚毅的脸。即使战袍和脸郏上沾满血迹和沙土,他依然流露出震慑人心的豪气和俊朗。军队中只有他,背部挺直地坐在马上,傲视前方。
      他就这样一直率军走到了皇宫,下马入殿。
      灵渊第一次看见了传闻中百战不败的大将军——决臣。
      原来,不是第一次,而是……
      她又遇见了他。
      在她的第三世,他的第四世。

      他奉命带走灵渊,把她栽于一处幽谷中。
      那处幽谷地处梅龙国的东南角,要行军六个月才能到达。
      灵渊听了,觉得荒唐。
      让一个拯救了全国人民的将军,做如此之事,梅龙国的皇帝当真荒唐得可笑。而且即使英蛇国一时够不成再次的威胁,他难道没有看见周围邻国鱼翁得利,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梅龙国?
      有如此昏庸迷信的皇帝,梅龙国就算再有几十个决臣也不够用。
      她为他不值,她看见他亮如星辰的眼眸忽然黯淡无光。
      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快乐。
      只有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他,意气风发,那才是真正的他。
      而不是护送一个莫名其妙的花去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那么,如果她死了,一切会不会回到原点?
      她不管世界会变为什么样,她只在乎他那时是不是还是那个最真实的他。
      可是,如何去死呢?

      灵渊在决臣的眼中看见了恨意。
      恨意中掺杂着讽刺和悲哀。
      她并没感到意外,他的恨意很容易理解的。
      稍微有点头脑,没有被权利冲昏头的人,都会对她有恨。
      况且,他那么热爱他的国家,以及梅龙国的子民。
      但,她感到心痛。
      被所爱的人恨着,就算理解,也无法微笑。
      她记起自己初为花时曾经很贪婪,可随着几百年过去,这种贪婪也烟消云散。
      命中没有的,强求不来。
      一世一世过去,她注定与他无缘,能够见面,也算满足了她的心愿。
      如果问她还要什么,她便希望他快乐,并且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是现在,她成了他的阻碍。

      所以当他亲手把她从土中拔出,扔到烈日下炙烤时,灵渊没有任何怨言。
      她只是一只法力很弱的小妖,平时不能以实体现身,只有死前可以。
      白衣白裙,绝美的容颜,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坚毅的面容只有少许的惊异,剩下的便是冷酷。
      “原来是妖,怪不得有那么大魔力惹得两国战争因你而起。”他毫无感情地说,语调听不出是否含着讽刺。
      她低垂眼帘:“我快死了,你再不用担心。”
      忽而看向他:“你这样做,不怕皇上赐你死罪?”
      “能让百姓免受战争之苦,能挽救梅龙国,我无悔。”他说得平静,眼中的感情却汹涌澎湃。
      哎,你当真多情,却不是对我。灵渊轻轻地笑了:“但这只是暂时的,你应该知道。”
      他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说:“是不是,到时候才知道。”
      “真固执。”她扬眉,才发现历经了三世,自己却是第一回这么轻松地跟他说话。竟是在她快魂飞破散的时候,真讽刺,“你怎么有兴趣和我这个快死的妖说话?”
      他又一次无言,说不上来心中忽然涌起的复杂感觉是什么。
      “好了,反正你也不会说,你向来都是这样。”什么话都放在心里。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声音也渐渐变小。
      “向来?”他郎眉一皱,“你似乎认识我很久。”
      “久……是很久了……”她缓缓闭上眼。
      久到三生三世。
      他忽然有了一股莫名的冲动:“你叫什么?”
      “灵渊。”她美眸半睁,目光开始涣散,“还有……泣血、夙樱……”
      他看着她又闭上眼眸,身体越来越趋近透明,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了。我还没说……谢谢你呢。”她再次睁开双眼,温柔地笑开,“谢谢你杀了我,我很高兴。”
      这是她一直欠他的,泣血曾杀了颜欺。
      她就要魂飞魄散,无法投胎、无法转世。三生三世,她的轮回到这里就要结束。
      她也再也见不到他。
      即使这样,她也感到了满足,从未有过的深深的满足。
      所以,她对他笑,对他说谢谢。
      她知道,从此他不再恨她。
      她也知道,他不明白的事有很多,例如为什么和她说了那么多话,为什么他不再恨她。
      没关系,他不明白也没关系。
      只要他快乐。
      ——这是她三生三世过后,最大的心愿。
      ……一月后,决臣废原梅龙帝,自立为王。十年后,统一中土,改国号为灵渊。灵渊国国力日益强盛,民生富足。二十年后,决臣薨,享年四十八岁,在位二十年。

      ********************
      这是很久之前写的一篇,大约是03年国庆的时候。
      那时刚到晋江,这一篇也是第一篇在晋江发的文。
      那时的名字还不叫澄奈,那时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
      之所以贴出来,是因为觉得自己再写不出类似这样的东西,怀念一下而已。
      喜欢周瑜,也一直想也一篇关于他的长篇。也许在明年,也许在后年,遥遥无期,但总是要写的,他在我心中近乎神圣,所以不好随便下笔,资料已经有了厚厚一落,但总觉得准备得不够充分。一直喜欢古代的文,也一直想写古代的文,但总归没有那能力。这是我写过的唯一完整的一篇,虽然是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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