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宿轻舟》公子凛

1、雨天

　　风很大，雨更加的大。风雨这样的瓢泼，牙行里冷冷清清。这样的鬼天气是不指望做到生意的，牙婆们聚在一起，喝着下等的粗茶，嗑着葵瓜子，插科打诨。牙婆们的谈资很多，不外乎城里的哪家大户人家买的人多，喜好怪异，这月的生意如何如何，或是自家行里新弄来什么样的人，值个几多银子。
　　李四笑眯眯的和一干同行掺和在一起，她这月赚的很不错，所以现下心情很不赖。其实她本可以赚的更多几两，只是棚里头那个小孩病了不争气，没卖出去。望着自家空荡荡没几人的棚子，李四寻思着又该去进货了。没办法，谁让她眼光最好，挑得人总是卖得最快。

　　贡生的马车马蹄声淹没在雨声中，直到他的小厮替他撑伞护送着进了牙行大门，一干牙婆子才手忙脚乱的聚过来。
　　“贵人来买人吗？需要个什么样的？”
　　“贵人要女下人还是男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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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嘈杂的人声中，李四递来一条雪白的毛巾给贡生的小厮，“雨大的很，贵人拿毛巾擦擦鞋吧！”
　　贡生淡淡的瞥了眼声音洪亮的李四，给了身边小厮一个眼神。小厮顺势接了毛巾，对一旁的牙婆子们说道，“诸位让让，我家主夫要擦鞋。”

　　都是识趣的人，明白的牙婆子暗骂自己想不周到，又让李四得了先，讨了好。不过都是挨着门做生意的，大伙都知道李四棚里现下没几个人了，她们还是有机会的。于是聚在一旁不肯走开。
　　贡生站在那里等着小厮替他擦了靴子上的泥水，四下打量了一下牙行。看了一圈，并不吭声。
　　李四上前一步，“贵人是南方来的吗？路过吗？这雨下得大，贵人仔细着身子。”

　　贡生小厮的口音里带着南方男人特有的湿糯，贡生本人容貌艳丽，穿着贵气，举手投足又端庄得体，不消说，这是位掌权得势的主夫。他平淡的说道，“去看看。”
　　李四得体的引了路，“贵人，这边请。”
　　到了住人的棚子，李四开了门锁，率先走了进去。贡生跟在后头，只见大大的通间，收拾得很清爽，靠里两边都是通铺，一进门的地方是两排椅子。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少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靠窗的一边还有个男孩子，却是独自一人望着窗外。
　　听到动静，少年们都赶紧站了起来。窗边的那个男孩子也站了起来，却是动作慢了一拍。

　　贡生将目光落在了后站起的男孩子脸上。这小孩大约中上姿色，清秀娴静。大大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小小的嘴巴。只是脸上很瘦，面色微黄，瞧上去不那么精神。“这个是身体有病吗？”贡生问了话。
　　李四赶紧回道，“回贵人话，这孩子前几日得了风寒，现下已经全好了。”
　　“是吗？”贡生继续看着那个男孩子。
　　“在下绝不敢欺瞒贵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磊落。”李四倒是不紧张。
　　“什么来历？”
　　“贵人知道的，前几月云州发了洪水，不少人逃难出来。这个孩子便是没了家，故而到了这里。”李四解释的十分条理。
　　“听说那儿瘟疫肆虐，这孩子没染上吧？”
　　“贵人真是博闻广见，这孩子身子查过，绝对没事我才敢放到棚子里来的。”
　　贡生想了想，觉得李四的话并无纰漏。“叫他过来问话。”

　　“还不赶紧过来。”李四递了个不算严厉的眼色，那男孩子身子已经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

　　“多大了？”贡生盯着男孩子的面色，微蹙着眉。
　　“回大人话，奴婢今年十六。”男孩子开了腔，声音不大，却是温温柔柔，似池水微漾。
　　“是吗？瞧着只有十四岁的样子。”
　　男孩子没有解释，娴静的站在一旁。

　　“确实是虚十六，不足岁。刚过了十五的足生日。”李四解释了，“云州受灾，这孩子没少遭罪，是以看起来单薄些。”
　　“多少银子呢？”贡生的声音更加的清淡。
　　“回大人，五十两。”李四报了价。
　　贡生冷嗤了一下。掉头走开了。

　　在门外围观的牙婆子立刻将贡生包围住，领他去了别家。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贡生又踱到了李四的棚子前。棚门是敞开的，李四立在门口，见贡生身后没有增人，低声说道，“贵人，三十两银子，不可再低了。”
　　贡生没理会她，只把眼睛瞧了进去。那个男孩子还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这么侧面看过去，男孩子的眼角是红的，眼皮也肿了起来。贡生走了过去，“你叫什么？”
　　男孩子没料到这人走了又回，急忙站起身来，“奴婢叫屿舟。”
　　“你把手臂让我看看。”贡生瞧着垂首低眉顺眼的男孩子，淡声吩咐着。
　　男孩子慌张的看向李四，得了她的许可，撩起了袖子。
　　果然上面一片青紫，并不在一处，颜色也是深浅不一。看得出是掐痕。
　　“你愿意跟我走吗？”贡生不紧不慢的问道。
　　“愿意。”男孩子的声音微扬，泄露了一丝急切。
　　“你会听我的话吗？”贡生又问。
　　“会的。”男孩子回答的更快了。

　　“那么二十五两，不议价。这皮相都损了。”贡生看向李四。示意了一下男孩子的胳膊。
　　李四笑了笑，“行的，听您的。”

　　男孩子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薄薄的一个包袱，里面只得两身薄衣裳。他紧紧的跟在贡生后头，往外面走。
　　贡生走到牙行大门口，立住了，“屿舟，你会记得是这样的天我带你离开这里吗？”
　　名叫屿舟的男孩子连忙点头，“这辈子奴婢都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贡生笑得含蓄，那笑颜却如盛开的桃李，十分美艳，“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