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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伍 年少轻狂初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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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紫胤收为亲传弟子,与其说是命中注定,毋宁说更似机缘巧合。
陵越自幼父母双亡,为村中乡邻东家一顿饭、西家一尺布地拉扯带大。只不料天意弄人,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索性连村子也一并毁去,唯剩他与村中为数不多之人存活。面对满目疮痍,女的抱头痛哭,男的唉声叹气,俱已丧失求生之念。惟他拽紧拳头身形笔直地立于一旁,开口说道:“不可就此放弃,我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彼时不知是因了少年坚定的语气抑或是少年坚毅的神情,无形中充满力量,周遭男女闻言纷纷抬头向他望来,眼中重又燃起希望。随后陵越便领着村中剩余之人离开了故乡,前往他处谋生。那一年,陵越年仅八岁。
十岁那年,是陵越生命的转折点。
那日他与一帮年轻人前往林中狩猎,猎些野兔、麋鹿之类的带回村中,有时运气尚佳还会猎到熊。然那一日却不知为何林中竟蹿出一只体格庞大、右眼带伤、暴怒无常的熊,见人就攻击。其中一名同伴被熊一掌击在背上,当即便血染布衫,惨叫倒地。
陵越与另一名同伴搀扶受伤那人行在最后,因了被拖累之故,不多时候三人便被熊追上。
眼看着身后追赶的熊越来越近,陵越果断停下,让另二人先走,自己一人留下将熊引开。
此番可用作武器的,除却背上的弓箭,便是他在逃跑途中捡到的粗木棒。然在熊的巨掌之下如此轻易地折断,而巨大的攻击力道亦令他的身体被震飞,手臂被撕开一条口子。
正值陵越躺倒在地,眼见着熊脸在眼前放大、腥气扑面而来之时,一道白光忽地从天而降,如同惊雷落地一般砸于熊身上,熊发出一声怒号便重重摔下死去。
陵越勉力抬首,目光追逐着那道白光,却发现那原是一把剑,而随剑影降落的,却是一银发蓝袍、飘然不群的仙人。
陵越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正欲叩谢仙人的救命之恩,却为仙人止住。
仙人在沉默地打量了他片刻后问道:“你资质亦属上乘,这般舍己为人之气概更是少人拥有,想我这百年来亦从未有过亲传弟子,今日既与你相逢,想必亦是冥冥之中自有因缘。我欲收你作入室弟子,你可愿入我天墉修习剑术?”
陵越闻言寻思片晌方道:“修习剑术之后是否便能变强,进而相助他人?”
见仙人颔首,陵越答道:“既如此,我随你去,拜你为师。”
待入了派中,陵越方知自己何其幸甚。起初他不过以为自己被仙人相中收为其徒罢了,只不料收他为徒的仙人在天墉城的地位却是非同寻常,虽居执剑长老之位,却是天墉城自建派以来资历最长、剑术最高之人,而他也成了执剑长老在世三百年来第一名亲传弟子。众弟子在长老竟然收徒的猝不及防之中,尚还来不及眼红嫉妒,便为陵越素昔为人并了剑术天赋而掐灭了心头那点将将破土而出的眼馋心思,或表或里、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执剑长老首徒并非自己的事实,并于心底暗自想入非非,既然长老并非不传衣钵之人,或许自个儿再勉力一把,有幸得入长老法眼,长老亦会破例将已有门派归属的自己收入门下。直到数年后屠苏入了派中,这来历不明的异族少年终令众弟子的黄粱美梦一夕破灭,屠苏便连同着当年陵越的份,承受恼羞成怒的众弟子放大数倍的恶意中伤,则是后话了。
屠苏是在陵越拜入天墉城的第六个春秋,即陵越十六岁之时,被紫胤真人收为第二名亲传弟子。这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执剑长老背负着上山的异族少年,不过七八岁大,却享受着长老显而易见更胜于其师兄的疼惜怜爱,不单在全派下令不许少年与其余师兄弟一道练剑,更是指定了连陵越亦未曾居住过的执剑长老居所近旁的剑塔玄古居作为少年单独的居室。此举一出,勿论派中其余弟子,便连素来心胸坦荡、为人正直的陵越亦觉心下难以释怀。遂待紫胤替少年介绍自己之时,难得地面上堆积了几许僵硬,只令初来乍到的怯生生的少年被师兄迎面袭来的严厉与生硬拉开了距离,只觉眼前的据闻是自己唯一的师兄格外令人敬而远之。而这大抵便是屠苏初入天墉之时,师兄弟二人其实并不亲近相熟之故,无形中成倍助长了派中其余弟子对于屠苏的排斥与仇视。
在紫胤将屠苏携来天墉之初,于陵越而言不过可有可无之事,亦不觉自己生活生出多大变故。兼了紫胤亦不对陵越多加交待,令他对了这个师弟的身世、来历、收徒缘由皆一无所知,加之从天而降的师弟甫一到来便居于剑塔的玄古居,与师父格外亲近,他这一名正言顺的首徒倒成了外人一般,令他心下平添许多不是滋味来。起初他尚还主动招陪自己这个嫡亲师弟,孰料自己这个素来为人追捧的大师兄此番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跟前年幼的少年不过睁大一双精致澄亮的美目直愣愣地盯了他片晌,随后便径自垂下头去,默默转身自去不提。徒留于原地的陵越遭此冷遇顿感无趣,想来自来天墉之后,何尝有此遭际。若非陵越素来为人正直大度,不过自此与屠苏成了个井水不犯河水、敬而远之,换作天墉城其余弟子,怕不就此生出多少刁难中伤的恶意来。
山中时日一晃而过,转眼之间,屠苏被紫胤带来天墉已逾五载。期间,屠苏于陵越而言不过是他向紫胤请安之时远远觑见的一个纤细的身影,最多的照面亦不过是屠苏垂头喏喏地低声唤上一句“师兄”,他回上一声“师弟”,便再无多话。
直到某一日,芙蕖兴致勃勃地跑来对陵越道:“大师兄,我发现屠苏师兄人还挺好的,并不像其他师兄弟传言的那般孤高自傲,你不在的时候,屠苏师兄还帮芙蕖赶跑了那些欺负芙蕖的人……其实屠苏师兄不过话少些,人倒是很温柔呐,剑术也很好,执剑长老曾对师父说屠苏师兄练剑像拼命一样……我想师兄总是一个人会很寂寞吧,如果别人都不理他的话,不过没关系,芙蕖今后会常去看他……”小姑娘自顾自地说了半晌便也径自去了。
闻罢芙蕖这话,陵越只如石击心头,恍然大悟,对于自己这唯一的嫡亲师弟,自己竟毫不了解,他的身世、他的遭际甚至于他如今的剑术修行,皆一无所知,更勿论与之相契,谈及肺腑。此番便连芙蕖这一掌门门下的丫头都较自己先要接近屠苏,念及于此,陵越便觉心下失落不已。
自那之后,陵越便留了心,闻说屠苏喜在后山山脚的一个寂无人迹处练剑,陵越随即提步往该处寻去。刚转过一处山石,陵越便觉山谷里罡风凌冽,向自己这方前仆后继地袭来。随后眼前之景令他大吃一惊,方知那刮在脸上的并非是风,而是剑气。只见距离自己不远之处,少年正独自卖力挥舞着一柄通体暗红的残剑,身形矫健灵动,只是好似就在一个不长的时日里,少年便已从当初那个不及自己半身高的幼童长成了如今这般及肩高的纤细少年。
此番静立原处瞧了片晌,陵越便知芙蕖当日所说屠苏“练剑宛如和人拼命一般”绝非虚言,不单如此,少年之身手更非派中寻常弟子能及,怕是和自己这一师兄相较,亦不遑多让。见罢此景,陵越的好胜嗜武之心亦被激起大半,他随即抽出己身佩剑,脚步轻点,飞身一跃,举剑向少年刺去,正是来势汹汹,令人无路可退,欲与少年就此一较高下之意。
另一边,却说屠苏正兀自专注练剑,孰料一个人影骤降,举剑向自己蛮横地刺来。屠苏未及瞧清来人,不过依凭本能举剑一挡,同时剑中真气不及收回,就此一并回击向陵越,将陵越硬生生击出老远,连连退步。
待陵越身子落地,屠苏方才瞧清来人,收剑不迭,向陵越拱手致歉:“抱歉,是师弟未识出师兄……”
陵越抬手止住屠苏之言,对曰:“师弟,你之剑术好生厉害,竟将师兄之招尽数挡下。方才比试不作数,你我再来比过。”
言毕,陵越举剑做出起手姿势,不料对面少年闻言却无动于衷,摇头说道:“师弟怎及师兄?还请师兄手下留情。”
此言一出,陵越倍感意外,不禁微微提高了嗓音对曰:“什么?还未比过你便认输了?岂有此理!举剑,你我好生比过再说!”
此番屠苏更不多言,不过瞅了他一眼,随即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去了,徒留陵越在原地,感受山谷穿梭的罡风将耳朵刮得生疼。而只令陵越尤为气闷并了失落之事便是,他没有错过屠苏方才的眼神,带着几许生疏与陌生,提醒着他这五年以来,作为师兄的自己的缺席与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