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9、万法无常可嗟叹(三) ...
-
数年后,少恭被屠苏复活,待他寻回己我记忆之后,又与陵越齐力将屠苏救回。因屠苏半魂归了少恭身体,遂对于自己被复活之前屠苏所经历之事便也尽皆知晓。自知晓了当初屠苏入欧阳府之事,便恨了个铭心刻骨。待一别屠苏,当即便赶往了琴川欧阳家,这个自己已阔别了数十载的祖宅。不料未及见得四老爷一面,却闻知他已于数月前作古,如今尸骨将将下葬。少恭也不多待,随即领人赶到了祖坟。
在自家四叔坟前落了座,招呼完毕,少恭话不多说,便下令道:“掘地,开棺。”
一众弟子得令,寻来锄头土锹动起手来,可怜这欧阳老爷下葬区区数日,土壤尚松,便如此这般被人掘了出来。而这边正动作,那边几房的后代便领了家人小子赶来。见有那来历不明之人正在刨自家祖坟,登时喊打喊杀地围将上来。
少恭闻声噌地立起身来,不及周遭弟子有所反应,转身面对来人,展臂一挥,一道劲力随之发出,冲在最前方的一干家丁随即便血肉横飞、身首异处。那干族人哪里见过这般惨事,顿时骇得面如土色、屁滚尿流,纷纷跪下磕头求饶,口中直呼“大爷饶命”。
少恭命弟子将扶手椅调了个儿,面朝众来人坐下,口中讥讽一句道:“此番便知唤我‘大爷’了?”
那为首的四爷长子还算伶俐,抬起头来接口道:“只、只因大爷您离家多年,我们未见尊面,不知您老成了神仙!是我们瞎了狗眼,有、有眼不识泰山!”
少恭不答这话,转而好整以暇地道句:“我久不得闲,此番终有空暇,趁你嫂子回娘家之时专程前来四叔跟前请安。哪知他老人家性急,竟不肯待我,我只得追至此处探望……”
正说着,便闻身侧弟子报曰:“长老,已开棺。”
少恭闻声转头瞅了一眼,只见弟子抬上来一副黑漆漆上好的寿木,也不挪步,只令道:“将四叔请出来。”
弟子得令,有二人上前,顶着尸臭,一人拽头一人拖尾,将尸身从棺椁之中拖拽出来,就此置于地面。少恭方才起身靠近几步,从上往下垂首俯瞰那尸身,只见那唯一露出寿衣的皮肉早已腐坏得不成样子,有一块没一块地挂在白骨之上,极其狰狞丑恶。少恭见状,凤眸微眯,那张素来敦厚温雅的俊逸面容之上少见地露出几丝嫌恶来。
他正待发话,便见两名弟子各自揪着一人上前,扭送至少恭跟前跪下,其中正有那执事王二。
少恭步回椅上掀衣坐下,方才对着地上的王二开口道:“你可知我此番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那王二闻问,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却说他为人极其乖觉,最善察言观色,在欧阳府中混得如鱼得水。虽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少恭,然见少恭一身锦衣云袖,尽显一派温文尔雅,忖度此乃一谦谦君子,温柔敦厚,大抵尚还顾忌些许君子道义,便一味推诿装傻:“小的只是府上一微不足道的下人,入府时日不长,没命得识大爷尊面,此番还请大爷指教。”
少恭则轻描淡写地道句:“XX年的初春,你百里公子尝入府拜见四叔,正是由你代为引荐……”
那王二登时回过神来,忙不迭磕头如捣蒜,将事一股脑儿地推在四老爷身上:“请大爷明察,公子……不,大奶奶的事跟小的无关,小的当时见门子有眼不识泰山,恐怠慢了奶奶,方主动替奶奶引路……后奶奶被老爷留在汀兰院居住,也是小的日日探望,断无失礼之处,大爷尽管询问奶奶,定是记得小的当初所为……”
只见少恭闻罢这话,自顾自摇首道,仿佛闲话家常:“‘奶奶’?有意思,你公子还未被人如此称呼过,他素来面嫩,哪里禁得住这般阵仗?不过他确也当得起这一称呼……”
那王二听这话说得和蔼,忙不迭谄笑着接口道:“当得,当得!奶奶就是奶奶……”
少恭也不理他,接着说道:“何况他身子不好,常有不测,哪里记得这许多人事?你其人其名怕是早为他忘了个精光。”
此话一出,王二的笑容便凝固在面上。
又见少恭转身靠近了那半人高的石碑,伸出一手扶在那石碑之上,竟忽地转了话题说道:“强霸父妾、奸-□□婢,强占民女、蓄妓养娈,既爱女色、又好男风,这些年,四叔因贪恋色-欲,行出多少丰功伟绩来……”
那王二见少恭虽多年不回欧阳家,却将弘厚所行之事知之甚详,不禁将心越揪越紧、越悬越高。
“这也罢了,我非圣人,无意替人出头……”说到此处,却骤然将话锋一转,扶于石碑的那手掌中使力,一掌便将石碑的大半部分化为齑粉,崭新的石碑如今只余断柱残垣,口中的话却是越说越慢、语气越来越轻,“然四叔却万不该觊觎你侄儿媳妇,侄儿自诩并非那宽厚大量之人,一向是锱铢必报;抑或四叔自诩侄儿躺进了棺材,便也再无后顾之忧了?”
此话一出,那王二方知跟前少恭貌似温良谦恭,实则喜怒无常、心思难测,更兼雷霆手段,令人捉摸不透。此番他只觉自己仿佛那石碑一般,朝不保夕,登时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佝偻着背磕头不止。而另一边战战兢兢的族人们亦早已按捺不住,胆小的磕头求饶,其中那为首的长子则忙不迭开口道:“大爷请明察!老爷在世之时,一手把持家业,哪里有我们这些小辈们过问的份!所有这一切都是王二从旁挑唆老爷干的,我们毫不知情!多少毁家灭族的缺德事都是王二从后指使,替老爷搜刮多少良人充实內帷,便连跟在老爷身旁伺候的书童跟班,大多也是由王二引荐,无有未被老爷开过光的……若非如此,他一个当年差点饿死路边的走狗哪里能坐得府里执事的位子?……”
那长子身后的老二闻言也不甘示弱,接口道:“大爷明察啊大爷!彼时大奶奶来家之时,我们皆不知晓,就知老爷留了个人住在了那少有人住的汀兰院,每日里只遣王二那狗腿子前往探视。那段时日更为了壮阳之事闹得阖府不宁,又是杀狗取肉又是遣人求取壮阳的方子,我们只不知是为了何故,如今才知道是为大奶奶的事……”
那王二见这干族人为了自保,毫不顾念往昔情面,一味揭短,将诸事皆往了自己一人身上推,俨然是欲令自己作替罪羊之意,止不住怒火攻心,便也不管不顾了,索性大家撕破了脸,都不要过了:“你们都被猪油蒙了心,说些昧良心的话!老爷贪恋美色也非一日两日的事,奶奶又是那般美貌无双,老爷见了动了意,哪里便是我挑唆的?大爷英明神武,心中自有决断!你们以为将脏水泼到我身上,便能撇清自家的干系吗?你们是痴心妄想!……老爷咽气不久,你们弟兄间便为争夺家产吵嚷不休,闻说大爷回家,便疑心大爷是为财产而来,这般急吼吼地赶来祖茔这处,不也想给大爷一个下马威,真是搬石头打天——不自量力……”
总之在这之后王二跟了欧阳家兄弟便也你来我往、相互揭发,将些素日里恨不得掘地三尺来掩埋的丑事皆寻了出来敞开了说,正是狗咬狗一嘴毛,乱哄哄一场好不难看。只不知之前尚且立于石碑一旁的少恭早已坐下,饶有兴味地静观其变。一旁有那年龄较轻的青玉坛弟子见状,神色之中好不嫌恶;惟有少恭身侧侍立的松音见惯不怪,只一脸平静地留意着少恭的一举一动。
终于待两派人吵了个尽兴,少恭方止了众人话头,发话道:“这王执事到底为欧阳家家人,依家法,挑唆其主者,一律杖责五十撵出府去……”
那王二闻罢这话,只如被判了死刑一般,心内凉了个透。
不料却闻少恭话未道尽,而是接着说道:“……不过我素来不喜循规蹈矩、遵人旧例,彼时你之所作所为,我无有不知。欺你公子年幼、心思单纯,又欺他无依无靠,方挑唆你主将你公子留下,逞其色-欲,真真万死不足矣泄我之恨,我有一法可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少恭仍是慢条斯理地陈述其情:“……想必尔等有所不知,莫说你公子并非寻常之人,身手过人,便是他手无缚鸡之力,也断不会为尔等得逞。他身具一名唤‘麝熳’的剧毒,但凡触碰他肌体之人,皆会中毒。此毒正是由我所制,剧毒无比,中毒之人于一炷香的工夫便会肠穿肚烂而亡,且毒性无解。此毒正与一蛊虫相连,蛊虫即此毒之母虫,蛊虫所含之毒便是你公子身上所具之毒。此虫惟以人血为食,为建立血契,初食便是你公子之血,虽不过几滴,品过之后则万般美味皆不及此。后虽以他人之血供养,仍长势欠佳。此虫与你公子一脉相连,加之此乃唯一不惧他之毒之活物,你公子虽不喜此虫,然到底不忍,欲以己身之血供养,我又哪里能允?不过如今正是天助我也,此番便由你做蛊虫之器,令其寄居在你之体内,你虽差你公子远矣,到底也是一活人,活人精气血液倒也可勉强一试……你且安心,期间我定保你吃食无忧,直至你之精血为蛊虫吸食殆尽为止~”
此番那王二已骇得肝胆俱裂、黄汤直泄。
说罢少恭挥手令弟子将已昏厥在地的王二带走,随后又转向一干面如死灰的族人,嘴扬一笑,转而下令道:“家谱拿来。”
先前随着王二一道被押来的二人之中,另一人闻声,忙不迭爬起身来,将怀中揣着的家谱书册递上前去。少恭接过,翻到写有自己名字的一页,只见在自己的名字之后,惟孤零零地留下“出家”二字,嘴角抽出一丝冷笑,将家谱递回,令道:“于我名字之后添上‘百里氏’三字。”
那管家谱的闻声尚还愣在当场,松音见其呆立一旁,忙不迭厉声叱道:“你聋了吗?长老吩咐,还不照办!”
那管家谱的方才回过神来,亟亟伸手接过家谱,哪敢迟疑,接过身侧弟子递来的笔,跪在地上躬着身子便写了起来。写毕,又爬起身来,双手捧着家谱摊至少恭跟前供其检视。少恭不过略略瞅了一眼,便又令弟子燃起一火盆,随后从那管家谱的手中一把抽过家谱,就此扔进了那火盆之中,于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之中,缓缓说道:“四叔,您且瞧清楚了,彼时为您老觊觎之人正是如假包换的侄儿家内。常言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淫-人-妻女者,其妻女必为人所淫’,今日四叔所遗之婶婶年轻貌美,年不过三十出头,四房姨奶奶皆美艳不可方物,三名男宠除却这做了人器的王二,皆是伶俐可人之辈,侄儿俱代四叔收下了,人牙子已替四叔为他们寻到尚佳之去处,若非是那大门朱户亦是那小家别院,也有那秦楼楚馆看中之人,倒也是价廉物美,四叔九泉之下,可不必挂念~”
此言一出,一干族人们无不面如土色,只如跟前立着地狱修罗一般,亦不敢吱个一声。
随后又见少恭起身步至那置于地面的尸身一旁,面对着四老爷那腐烂不堪的面容垂首沉思,微眯的细长凤眸之下,晦暗之火正熊熊燃烧。少年受辱那日的记忆犹在,于他面对着四老爷的尸身之时更是栩栩如生、如在目前,即便事过许久他想来仍觉触目惊心。彼时若非屠苏身怀武艺,他不敢想象屠苏一旦落于这老不死之人手中,会是何种下场。屠苏虽年逾五十,然因成灵之故身心惟停留在二八年岁,素来身娇体嫩,不惯人事,无论自己抑或陵越,行事之时无不精心呵护、加倍小心,若是一时恣意放纵,未能自持,少年免不了伤重难愈、流血不止,又如何能承受那等宛如朽木烂石一般的粗粝之物糟蹋轻贱?
念及于此,少恭只觉怒火中烧、怒不可遏,长袖一挥,那副上好的寿木便为灵火吞噬;紧接着又一道劲力挥出,可怜四老爷的尸身登时化为一堆粉尘,劲风吹过,就此被挫骨扬灰。
处置完琴川之事,少恭沐浴更衣,就此前往天墉城,彼时天墉城正降下今年的第一场雪。锦衣云袖的谦谦君子现于少年跟前,身上不着丝毫风雪的痕迹,更无之前于琴川之时的血腥杀伐之气,始终温文尔雅。
觉察自己正枕于一熟悉之人膝上,少年从炉火的温暖之中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询问少恭从何而来,少恭笑答:“理毕手中一琐事,因思念苏苏得紧,遂从琴川赶来。”轻言细语,温柔得如同叹息,“此时正逢忍冬成熟之际,苏苏可愿随为夫同往找寻采摘?”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