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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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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萤中将的藤花宴怎么办?”保詹义愤填膺地盯着我。
“很遗憾,就说我扭了脚,不如某人身边时刻有人担忧为我四处寻药为我康复操心的好朋友,恐怕要拖很长一段时间。”
“去,胡说什么呢。”
“诚心的赞美。世上只有朋友好,没有朋友的孩子是根草,离开了朋友的怀抱——”
保詹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我半天,喃喃道:“是不是被哥哥吓到,又发烧了吧?”
说着,他关切的伸手来摸我额头。
我偏头撇开他。
“你才发烧了。”
“我瞧你今天眉间发黑隐隐有股煞气。”
“还有呢?”
“唔,后面跟着闪一瞬利光,随之伴来沉闷低响。”
我认真的拍他肩膀,转头望向外面,道:“今年的第一声春雷比往年来得晚了些。”
“因为雷公贪睡赖床了。”
“东君管束不力。”
“理应自惩。”
“按照天例之官职令,凡玩忽职守者罚半岁薪俸。”
“且三月内朝夕于南殿众生前反省。”
“三个月?太狠了吧。”
“半岁薪俸也不少啊。”
又一声滚雷。
相视。
大笑。
从小玩熟的游戏。
都没有疏怠。
“我去找父亲商量,都跟人家说好了,临时改变主意怎么行。”
“错过一个宴会而已,我并不在意。”
“不在意就不要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我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人生还很长,比这更豪华的宴会一定会有很多很多排着队的在前面等我。
只是——
听说萤中将府上的厨师,一个曾经在大膳职膳部呆过十年,另一个是主果饼之一。
我还从没有尝过御饼的味道。
雷啊,你就种胆就劈狠点,把我劈晕了吧。
——诶,我只是说说而已!
这悠闲的日子过得人啊,心肺都酥了。
不出府,正好给我机会收拾房间整理柜子顺便探寻进出府邸的捷径。
要说府里的安全漏洞啊,真不少。
台盘所和随人所通往外面大街的出口常常都敞开着,也没人守,要溜出溜进几个闲杂人等很容易——当然,我谨记师兄惩戒,就在门口望了几眼,没踏出去半步。
筑山附近两棵老槐树枝条伸出去老长,借鉴拜访贞盛大人的经验,得大修枝。
唔,还有钓殿尽头竹丛掩饰的墙根底下,猫又带着朋友窜进窜出自由自在。
看来我有必要拟份修补单子。
事实证明,我也有做管家的天分。
小五小六回趟家,捎了好多鲜李子回来,酸是酸了点,没事嚼在嘴里挺够味儿。
小七的新作品大致轮廓完成,我忙完了府邸修整计划就跟他一块儿研究。
现在已经做到轻巧藏于袖,能连发三箭,但射程力度都差些。
我深情地肯定了他的辛苦,并鼓励他发扬顽强拼搏的精神再接再厉。
最大的喜事还是保詹说动师父准许我参加萤中将的藤花宴,条件是不能离开保詹左右五步,回来后刑期继续且追加因为宴会缺失的半天。
唉,有得必有失。
没关系,大便宜既已捡到手,就不要计较小代价。
我握着保詹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称赞他是天底下最仁慈最善良最关怀后辈的人。
他显然被我诚意所动,也饱含热泪哽咽着对我说:“放开,疼死了。”
掰指头算日子,藤花宴就在今晚。
申时刚到,保詹就带着我直达西二院。
宴会当然不是在阳光普照时开始,保詹是提前来关心两三天没见的朋友。
我紧随他左右,宛若跟母亲上街的孩子,只差没牵拉着他衣襟袖子了。
哎,我素来品行端良惟师命是尊——
新贵兵部卿大人坐在板廊上,绚烂的光线照着他薄色(藤)八藤直衣,一派华贵气象。神情高雅闲适,含笑一对眉眼,深褐眸子里映着点点碎金散影。
“小生恭喜大人高升。”
“多谢先生。”
他温和地点头答礼,遣人去叫菊若丸。
小孩子个头蹿得真快,大眼睛没变,忽闪忽闪的一看见我就放光,让我觉得自己又像块香喷喷的肉骨头。
“晴明先生。”他拉着我说,“父亲大人送了我一副弓胎弓,要教我射箭了。”
“就你现在这细胳膊,拉都拉不开,等练得再结实点才能学那个。”保詹不客气的插嘴。
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和面子的,不能随便打击。
我瞪他一眼,好心好气的安慰菊若丸:“不让你射,你就放枕边天天摸,摸啊摸的摸熟了以后它就不会欺负你,一拉准开,一射准中。”
“真的吗?”菊若丸喜笑颜开。
“听他胡说。”保詹浑然忘记这不是在自家地盘上,否决起我来毫不含糊。
别以为说服师父把我带来就多大功德了,拽得跟大财主似的。
不等我反抗,保詹已经挨近主人身边,从肩头至前臂细细捏揉起来。
“嗯,比前几天有劲儿了,握握拳头,感觉怎么样?”
“你说呢?”
“手在你身上,我又不是神,怎么感觉得到。”
“你不是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的阴阳师吗?”
保詹停下动作,若有所思的望着萤中将,冷不防在他胳膊上一拧,后者哎哟一皱眉。
“唔,这下我感觉到大人回复良好,望君再加努力。”
菊若丸不明不白的问我:“他干吗掐父亲大人呐?”
“这是——”我思忖,如果说出“打情骂俏”,眼前的半大小子会不会要求进一步解释?关键是,当事人听了后会不会威胁到我的生命安全?
最终服从理智劝告,我正经地说:“他在给令尊检视伤势。”
“父亲大人不是好了吗?”
“即便是皮外伤,其后续康复期也是绵绵悠长的。”
菊若丸追问:“我手上被小刀划了个口子,没怎么管两天就好了呀?”
“因为你是小孩子,恢复能力强,令尊年纪大了,自然要慢点。”
萤中将哭笑不得的看着我。
“呃——小公子,贵府藤花很漂亮啊。”
转移注意力是目前最好办法。
“菊若丸,你带晴明先生去院里观赏藤花吧。”
不愧是兵部卿大人,头脑机敏。
我在心里默默叹服。
实际上,这个时节藤花远未盛放,多数是结实的花苞,垂在架子上看去像一颗颗葡萄粒。
我听见萤中将宁和的对保詹说:“……比起刚回来那会儿好多了,当时连一根手指头都弯不动。”
“也不枉费我辛苦,等完全康复了可要好好感谢我。”
“忘不了的。”他的声音被阳光染得暖柔,和着浅薄的几乎不露痕迹的醉。
菊若丸立在藤架下,尽力伸长胳膊去碰头顶花串,看他绷紧脚跟够不着的可怜样儿,我拦腰抱起他。
小子,死沉。
侍从看得面色紧张,大概碍着保詹一句劝也不说。
菊若丸倒是乐,乐得癫癫的,就把他自己连我一起癫地上了。
侍从哗哗鼓起阵阵旋风跑过来对主人心头宝贝关怀备至。
萤中将淡淡说句:“没事的。”
侍从乖乖散回原位
菊若丸从我身上爬起来还在笑。
我揉了揉撞疼的肋骨,问:“腰上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闻言他在腰里摸,摸出一把短刀,得意地说:“父亲大人送我的。”
酢浆纹黑漆鞘,胧银片切雕菊花图缘头,古朴内敛。
“暂时没开刃,带着可以吓唬别人给自己壮胆。”保詹转头来说,“小公子,前几天教的步法有没有练习?”
“有。”菊若丸回答响亮。
“那就使出来检查一下。”
菊若丸站在板廊下有模有样的左右移步。
这不是初到贺茂府必学的护身基本步法之一吗?
保詹,你在私下传播呀。
看得出来,西二院小公子确实勤奋练习过,一进一退皆从容。
“总体不错,只是后面有些乱。”
“因为中间有一步走错了。” 萤中将啜口茶道。
保詹略带惊异的说:“你看出来了?”
“上次你教他的时候,我在旁边看了会儿。”
“小公子,瞧令尊多好记性,我们也不能落后,我再给你示范一遍。”
说着,保詹走下廊,挨近菊若丸身边手把手的教——不,应该是脚把脚。
菊若丸学得认真,没有一丝娇气——是好父亲带出来的好孩子。
太阳西落泰半,天际满布着绯红云霞,似舞姬挥撒的锦带,勾勒出蓬莱岛上的风姿天华。
庭院板廊都笼在浓厚霞晕里,似幻似真。
余日残辉,滑过青瓦赤墙,滑过葡萄粒般的花苞,滑过青年和孩子移挪的身体,滑过板廊光洁的柚木,滑进细啜茶眉含韵的男人那深褐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