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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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道什么时候都没有今天显得生机勃勃。
一丛丛的野草在阳光下闪亮，小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白发老头挽着白发老妪，少年从他们面前打打闹闹跑过。
我抬头望着澄蓝的天空，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喜欢我吗？他仍旧喜欢我吗？”
女人声音在耳畔回响。
“他曾经那么爱我，我曾经为他付出全部，曾经啊曾经。”
挽不回追不到，那飞逝流年。
女人坐在春色庭院里，一片片芙蓉花瓣从指间飘散，泪水慢慢的静静的划过脸颊，滴在赤朽叶色外褂上，晕开点点深渍。
“他不再紧紧握我的手了，他不在对我温柔的笑了，他不再陪我在花瓣里舞蹈了。这花，却仍是开放如霞。”
她捂住嘴。
悲痛无声。
陌生而熟悉的场景在脑海里起伏。
春日如此妩媚，怎么依然不能让人得安详。
“让我进去，我要见他。”
“对不起，大人不在。”
“他在的，求求你。”
“夫人，不要再为难我这个下人了，大人真的不在。”
“贞盛大人，是我啊。”
“夫人，你再纠缠请不要怪我们无礼了。”
我站在朱雀大道和绫小路交接口，看着不远处某户宅院门外，一个女人苦苦哀求，一个侍从不耐烦的回身关门。
女人伏在玄色四足门上悲鸣，双肩抑制不住的颤抖。
在往常，我会事不管己的走开。
繁华京城脚下，这样的苦情像每天晚饭一样稀松平常。
但是，我走过去。
我扶住女人。
我轻轻唤她：“白比丘尼姐姐。”
她惊诧抬头。
满脸泪痕交错，不复曾经艳丽容颜。
“晴明。”
她尴尬地别开，我拉着她的袖子，柔和的说：“我刚刚被小廷欺负惨了，姐姐陪我会儿，好么？”
她不作声。
“我知道前面有处废弃宅子，去那儿坐坐？”
我搀扶着她微微抖动的身体，慢慢向前走。
“看那家的桃花开得多漂亮，就像姐姐一样。”
“别胡说。”她压抑抽气，“我，已经衰败了。”
“姐姐还是正当时呢。”
“不，他已经不要我了。”
我应付不了男女感情事，只有沉默。
废弃的宅院还没有十分荒凉，树木基本留着人工修整的痕迹。
我清理一片窄廊，和白比丘尼姐姐并排坐下。
她已经平静许多，眼神空洞地望着山吹丛。
“小廷要成亲了，你能想象吗？对方是个可爱，但是比较笨的姑娘，看小廷像看英雄一样，被小廷欺负了还乐滋滋的，唉。保宪师兄从远江回来后人就变的古怪，好在我们齐心协力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保詹单身很久了，还说要找姐姐讨教现在姑娘喜欢什么。”
“找我已经没用了。”
我一直在一个人絮叨，怪没趣的。
“姐姐开玩笑呐。”
“留不住心，留不住人，我还有什么可被讨教。”
她幽怨地低头看着自己一双保养良好的手。
“对男女间的事我懂得不多，但保詹常说，错过了春樱还有秋樱，从一棵树上掉下来，还有整片树林。”
“男人当然可以这么说，他们寻求的是征服和享受，而女人，想要的只是一个人的爱。”
“贞盛大人他……”
“他爱过我，我知道。”
白比丘尼姐姐双手十指弯曲，渐渐形成拳。
“正夫人生下了继承人，可是我，只能给他我自己。”
“他不像是个眼光平庸的人。”
“然而他要为他家族考虑。其实，我不求他正式娶我，我只是，只是不能离开他。”
“哎，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能疼惜你。”
“但是，我只要他。”
“姐姐，别钻死巷子啊，看看，你面前就有很好的男人嘛。”
我笑得白牙熠熠。
她看着我，用悲伤凄楚的眼光。
玉葱尖儿般的手指在我脸上划过。
“你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那就请姐姐多多指教咯。”
她摇摇头：“我自身陷泥泽，只会误了你。”
“我年轻，不怕。”
白比丘尼姐姐轻轻苦涩的笑。
“我却已不年轻。”
“年长的女人更有魅力。”我搂着她的肩膀，“姐姐身上的味道一直都很好闻，以前我就想，若是要找情人，至少她应该能配出姐姐这样的香。”
她任由自己暂时松懈在我怀里，头依在我胸口，我感到淡淡的凉传过来。
“他以前最喜欢夜荷的香气，我试了好久才做出来，他也说，很好闻。”
“姐姐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味道？”
她顿了顿。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喜欢什么。”
“那我可要得意了。”
“真是的，小孩子。”
“告诉我吧，好不好？”
“我喜欢的是，雨后青草——干干净净，如同新生婴孩。”
我抚摩着她三千烦恼丝，听她喃喃。
“不，新生婴孩是淡淡奶香，闻起来有点甜有点腻，但很纯净，比小野的冬雪还要纯净。”
突然的，几个陌生人出现在宅院里，领头女人戴着市女笠，帷幔直垂到地面。
“我该回去了。”
白比丘尼姐姐慢慢推开我，缓缓不失风韵的站起来。
她的衣衫有点凌乱，外褂从肩头滑落，像秋叶一样飘离身体。
我赶紧捡起来，伸长手想要给她披上，她回眼看着我，露出我所见过的最妩媚的一笑。
“记着这个世上，曾经有个女人像爱弟弟一样爱着你。”
我的手僵硬在半空。
她就这么优雅从容满怀不舍的从衰败庭院中走过。
“晴明，小廷怎么样？笑得傻吧？”
我把手腕上青乌现给保詹看。
“越发没人性。”
小四凝视新鲜创伤：“我听说，成亲前有些人会突然变得比较暴躁。”
“成亲恐惧症？”保詹摸摸下巴，“依小廷以往表现，很有可能。”
“加上晴明心情很好，被欺负的应该是小廷。”
“喂喂，事实在眼前，你们干吗去同情他？！”
两个年纪都比我长的同门毫无怜惜的注视我片刻，均是摇头。
“你受的皮外伤两三天之内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理上的伤可能会影响到整个下辈子。”
“最不幸，连后代也会波及。”
“可怜的小廷。”
“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新娘。”
保詹和小四配合默契，全然不顾我黑沉的脸色。
“你们都没良心！”
吼完总结性的一句，我扭头冲出去。
美浓路过，手上捧的托盘没抓稳，哗啦啦落地板上，色泽诱人的橙子滚了满地。
我听见她在后面迷惑的问：“晴明怎么了？竟然对橙子视而不见。”
保詹低低发笑：“从小廷那儿回来，心情太好了。”
哼，没良心没良心。
我反反复复的骂，只希望春雷一声炸，劈中无良无德某些人为民除害。
“晴明师兄，晴明师兄。”
“干吗？”
我非常不顺，谁拦我我跟谁使气。
小七靠在柱子上哆哆嗦嗦。
“是男人就说话，不是男人就滚开！”
“师，师父找你。”
小七勉强传完话，一溜烟跑得飞快。
肯定又去找美浓哭诉，没骨气！
师父找我？
等我稍稍平了气，把他的话在脑子再过一遍，才回过神他说了什么。
最近有什么事发生了？
征讨军回来后难得平静了许久，我以为是大祓终于起了作用。
师父站在窄廊勾栏旁，神色凝重，我不免忐忑起来。
“你来了？”
“师父，有什么事吗？”
他缓缓地说：“今天在内里，我遇见了安倍大人。”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醒悟他说的可能是很久没有见面的父亲。
“他说想见你。”
奇怪了，父亲要见儿子，只需要派个随从来就行了，为什么要特意通过师父转告。
师父似猜到我心中波动，微不可闻的叹气，道：“你家中有所变故。”
啊——
我木讷地望着他，不明白话里意思。
师父走近我，坐下来。
“你的两个兄弟相继病重，如果他们都不在了，你即是安倍家唯一继承人。安倍大人想和你商量这件事。”
我心里没有诧异没有惊喜，只觉得有点滑稽。
世界真奇妙。
做人家弟子十几年，一门心思承袭师业，突然有人告诉我可以轻松成为一家之长。
“去不去你自己决定，毕竟是家事。”
“当然要去。”我爽快的回答，“师父教导我们要常记‘忠孝仁义’，父亲大人召见，不去是为不孝。什么时候？”
“明天，会有人来接你。”
一晚上我都在认真回忆父亲大人的模样，未果，悻悻而眠。
事实再一次证明，心怀杂念严重影响睡眠。
从长长短短连绵不绝的梦境里醒来，我头昏脑涨四肢无力，浑浑噩噩里等着来接我的人。
小四经过，眼神担忧。
我勉力挤出笑，以表示没有问题。
“不想回去就明说吧，没人会怪罪你。”
“我想回去，那是我的家。”
我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今天是犯了什么冲，向来意志坚定下了决心八头牛都拉不回的我，竟然要靠一遍遍语言暗示。
有啥大不了的啊，见个人而已，每天不知道熟悉的不熟悉的要见多少，何况那还是自己父亲呢。
血浓于水。
一家人再久没相聚，聊两句自然活络。
沟通是能增进感情的。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4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