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小三儿

39、第39章

　　我几乎快睡着，如果不是要求助于他的经验，真想把这个比女人还拖沓的男人赶出去。
　　“……我回家后一直做噩梦，闭上眼就是满天满地的血腥，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府里做了各种法事，更得吵我头疼体乏。后来有天晚上，四周非常安静，母亲大人来到我房里。”博雅垂下眼，睫毛遮住神情，“她抱着我哭，眼泪一滴一滴润在我脸上，她说她隐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我长大能让她依靠，不用再仰仗他人鼻息，曾经再苦，看到我能安稳位居殿上，便昨日云烟可赋笑谈。母亲大人从没有在我面前这么伤心过，以前即便有人当面奚落她也挺直了脊背。”
　　今天这是怎么了，每个人都诗情大发。我只想听重点而不是絮絮叨叨抒发幽怨。
　　“她哭，先是抱着我，后来是捶打——自此以后，我再不相信什么女人弱不胜风的谎话，第二天换衣服随从看见我的后背乌了好大一块，战战兢兢抓着我，以为我晚上自杀未遂——”他难过地叹口气，“母亲大人一番血泪哭诉，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噩梦醒来就会过去，我却陷在里面让至亲痛苦。及冠礼的时候我曾对母亲发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够伤害她，差点自己食言。”
　　“亲人的痛苦……”
　　我望着小四，道：“让师父用这招，好像，不太合适。”
　　小四沉吟片刻：“我想不出师父哭诉的样子。”
　　“不用想，他会先用眼神劈了提议的那个人。”
　　“师母呢？”
　　“她已经把这招用烂了。”
　　保詹脚踩多条船被船主发现的时候——生个儿子来干什么啊，只会三心二意惹是生非，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受了多少罪……
　　小五小六把她喜欢的屏风撞倒的时候——藤原夫人送的中秋礼物啊，下个月茶会的时候要展示给大家欣赏的啊，我怎么跟人家解释啊，没有坏？吓你们师母很有趣吗？我辛辛苦苦照顾这个家……
　　小七从树上摔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在下面护着？小七的父亲大人啊，我没有看顾好你的儿子，辜负了你的嘱托，小七是个多好的孩子啊，我辛辛苦苦看着他长大……
　　“不知道若是我去，会不会有效果。”
　　博雅和小四惊恐地看着我。
　　“干吗？我哭起来也可以按照要求或者细无声或者响如雷的，那年平纳言别院里一哭不就把他哭到发烧——呃，好像比喻的不太合适。”
　　“我大概能想象。”博雅别有深意的望眼小四。
　　“不过，眼睛会肿得很难看，马上就是春日祭了，我不想破坏我丰神俊朗的形象。”
　　我很烦恼。
　　为了挽救同门，做师弟的应该义不容辞贡献全力。
　　保持良好完美的形象，不仅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
　　真让人为难。
　　“不要烦恼了，你可以不用去干这种事。”小四蹙眉看着我。
　　他一副隐忍模样，我灵光一闪。
　　“难道你愿意自荐？小四！”我扑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没想到你这么赋有献身精神，放心吧，我会为你加油的，袖子上用点辣椒非常利于刺激眼泪，唔，但是不要抹到保宪师兄身上，他很讨厌那东西。要说的话——找小五他们一起来想想。哎哎，要忙了。”
　　“我……”
　　“对哦，你也不喜欢辣椒，那就用葱。”
　　“晴明。”博雅扯我。
　　“我们在商量自家事务，你不要插嘴。怎么样小四，我这里还有小廷的药粉很有效，只是刺激性太强了，我怕你受不住——”
　　“晴明。”博雅推我。
　　“干吗？！你要是觉得呆着无聊，就请回去吧，事成之后忘不了你的功劳。”
　　“已经晚了。”小四看着他，惋叹。
　　他们在猜谜么？
　　这一晚，门又一次被人从外面打开。
　　“你的身体恢复过头了。”
　　保宪神情严肃的站在外面。
　　小四移身行礼，博雅点点头。
　　我的手还抓着小四的衣摆。
　　我的脸还笑得兴奋。
　　“嘿，嘿嘿，这么晚了师兄还没有睡？”
　　“我不知道你这么担心我。”保宪走进来，先向博雅躬身，“抱歉，多有失礼之处，请大人海涵。”
　　“呃，没什么。”
　　“小四，回房吧，药放在柜上，喝了早点睡。”
　　“谢谢师兄。”小四说着就要依言离开。
　　“等等。”多个人，一起挨骂自己遭受的要少点，“我再给你找些刀伤药。”
　　“晴明，看你精神奕奕，陪我下棋如何？”
　　可以说不吗？
　　保宪温和地看着我。
　　逃不掉了。
　　博雅走的快是因为他离得远，明早还得赶早朝。
　　小四啊，你就住在隔壁呀——
　　“你喜欢白色，我们就不用猜，我先下子了。”保宪捏起一粒黑子，啪一声脆响，敲在棋盘上。
　　保宪的棋艺可以和保詹的箭术相提并论，堪称贺茂府双绝。
　　射箭，我能和保詹比上几个回合，不一定全输。
　　然而下棋，我从来没赢过保宪。
　　最高记录，被让七子，终了，还是输了五目半。
　　再不甘心也没办法，他的计算能力太强了，难怪师父老早就放心把历法演算交给他。
　　“该你了。”
　　“哦。”
　　我举着白子，在纵横间衡量。
　　走定式没有机会，若是行偏路呢？
　　“晴明，父亲的徒弟里，数你天资最好，别人三天学会的东西你几个时辰就能掌握。”
　　他看着我落子，拨弄着盒里的黑棋，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能注意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于无处生有，于绝处生机。”
　　黑子着，封我右路。
　　“‘趋吉避凶’似乎是你的本能，唯一的弱点是心结未解，否则，京城第一阴阳师将非你莫属。”
　　凉凉的白子捏在指间，渐渐浸上我的温度。
　　“你说错了吧，现在有心结的是你。”
　　棋落，顺势指向他的位置。
　　“小四已经走出来，令父亲挂心的还剩下你，可别欺负老人家太久啊。”
　　我一向尊老爱幼，师父别欺负我还差不多。
　　落子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脆，保宪起手回落毫不犹豫，外人看了，免不了赞他大家风范。
　　可是一点也不顾及同门情谊。
　　真冷血。
　　我哼哼唧唧。
　　“结束了。”
　　黑白相加百余子，棋盘上空余部分尚多，我却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我再也不要和你下棋了。”我捏着一把棋子嚷嚷，“每次都被打击得好惨，我会越来越恐惧下棋的！”
　　保宪不慌不忙的收拾。
　　“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在偷懒，才会退步这么多。”
　　“年底是最忙的时候啊，师兄，我们都忙得变仓鼠了。”
　　“没关系，快过去了，我会努力监督你的。”
　　“不要！”我猛力摇头。
　　春来最是赏景天，我不要被变相禁足！
　　突然想起来，我忘记把琉璃的话转述小四了。
　　“在亲友面前不掩饰真实想法，也是你的优点，然而要记得凡事都有两面。”
　　我知道了，我下次会尽量委婉的拒绝你的“好意”。
　　他站起身，看是要离开的趋势，我不由得暗喜。
　　走到门边，他又停下，害我心脏嘭嘭乱跳。
　　“别再操心我，我能自己解决。”
　　呃——
　　其实你就是想说这句话留下的吧。
　　下棋，唠叨莫名其妙的问题，顺便把我打击一通，不过是不愿意坦白你的感激。
　　相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不爽快。
　　作为成熟的大人，我能体谅你锻炼自己忍耐力意志力的心情。
　　但是，谁不遇上点难事呢，有人能帮忙采用便捷的途径解决不是更好吗。
　　打定主意，我准备第二天召集府中各人落实解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