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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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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只需要帮保宪准备几个草人,日暮前就做完了,并且给每个扎上了不同颜色的腰带,按他一贯的顺序排列好。
伸个懒腰,活动活动发酸的颈项,我很满意今天的成就,于是决定晚上去看星星。
这是我从小的爱好,所以师父每每传授关于天文方面的内容时,我格外用心。
我喜欢在空旷的地方看,四周没有遮挡让我更安心专注,因此我通常会偷偷跑出府,找处喜欢的地方看喜欢的星辰,真是享受。而且通常早上我总是能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我一向得意于即便是睡着了也忘不了回家的天赋,不过当初才成为贺茂弟子的时候,我用了足足两个月才习惯新住处不再每夜跑回原来的家里。
在梅小路和山小路的交叉口附近有处荒废的宅院,房屋都塌得差不多了,生长着齐膝的茅草,四周无人,正是好地方。
软软的茅草托着我的身体,很舒服。
朔月,星光璀璨。
北极,北斗,一成不变。
朱雀七星,鬼柳星井翼轸张。
它们虚虚实实的向我眨着眼,蛊惑着我伸出手,抓不到,就想象它们在狡黠的笑话。
哼,如果我有鲲鹏万里翅,看你们何处逃!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头皮感到异常波动,略一沉气,我撑起上身目光从茅草缝隙探出去。
丈余远处有团黑影,我记得刚才那里是根几乎腐朽的横木,没有圆弧的轮廓。
是呆在原地还是离开,头疼的问题。
黑影变化了外形,我集中精力发挥夜视能力,星光真不逊月色,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显然那个人也发现了我。
所以片刻之后,我们并排倚着横木一起看星星。
博雅还在摆弄着手上的布条,我忍了很久,终于慈悲心肠的忍着头晕帮他处理伤口。
“你这么笨手笨脚的怎么做暗卫啊!”
“去,你见过谁左手绑右手利落的吗?!”
瞥他一眼,我立即当面演示了一番,看到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大度的拍拍他:“不用太佩服我。”
其实,我天生左手比右手灵活,但是怕进一步刺激他,就没说出口。
在他右手掌上,一条寸把长的伤口横贯而过,血是红的,撒上他自带的药粉很快就只留狰狞的翻皮。
“人家都说断掌打人很疼,恭喜你以后一定能一掌拍死老鼠一双。”
“轻点。”
我不顾他的呻吟尽量把布条绑出完美的形状。
“怕疼不是男人。”
他只是白了我一眼。
估计已经足够抵消被打断的赏星心情,我打个双生结结束了包扎。
“对了,别忘记付我护理费用,嗯,五两银子吧。”
他诧异的看着我。
“看什么看,亲兄弟还明算帐,何况我们只有一面之缘。要是你没空的话,我可以上门收取,但要另付少量车马费。”
我肯定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唉,师兄弟们都习惯了我的钱货两讫,现在有个新鲜的反应免费欣赏真有趣。
于是我笑起来。
于是他的脸腾地红起来。
糟糕,忘记了,我旋即收敛。
过了一刻钟,他缓过气来。
“你实在不用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只要笑一笑,还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连铁公鸡都随你宰割。”
“那不是胜之不武嘛,师父教导我们一定要通过正常途径凭借知识的力量完成工作。”
我确定自己说得很认真,可惜他的表情相差太远。
“哈哈,不愧是贺茂大人的徒弟。”
“什么意思?”
“装模做样的本事一样强。”
这是对师尊的侮辱,于是我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掌,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心里总算舒服了点。
“你怎么搞的,幽会时被老情人发现了么?”
“……为什么美人都不喜欢老实人呢?”他望着满天星斗怅然若失。
“你应该去问佛祖而不是我,别转移话题。”
“呃,你说,某些人明明很有钱但是为什么连墙上的破瓦也舍不得补补呢?”
“那你说,明明有些人身手差为什么不承认呢?”
“笑话,要是换成你——”他突然噤口,大概是想起我们算半个同行。
“今天又去偷什么,扇子,还是香囊?”
他斜我一眼,皱着眉又去看星星:“今天你又放了什么在别人家里,手指,还是鸭血?”
终究还是只算半个同行,我们永远不可能相互坦白,虽然从根本上我们为同一个人做事。
“你对天文很有研究吗?”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嗯,马马虎虎。”
“你竟然也能学会谦虚。”
“难道你不知道?”我故意睁大眼,“我的学习能力比某些人强很多!”
他有些挫败地垂头,真像,隔壁小女孩养的那只花斑犬。
“说吧,你想问什么,我尽量满足你。”
他抬头,挑了左眉,仿佛不相信的看着我。
“有时候我也很体贴的。”
我柔意的说,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抖了抖。
那一晚是同样诡异的第二次相遇,更诡异的是我居然真的给他解说了一晚天文,然后发现,他果然是天文盲,竟连北极星都不认识。由此,我掌握了他的弱点一个,也算是不枉费我牺牲一晚的收获吧。
第二天保宪被请去某人府邸,回来后告诉我,那家的大公子早上被人发现死了,面容紧张,手指弯曲,因为头晚守侯在外面的侍从没有发觉异样,所以家里人怀疑妖鬼作祟,邀请阴阳师举办法式。
我问他看出来什么,他略为思索后说,虽然不明显但是死者的脖子上有勒痕。
没来由的我恍惚知道是谁做的了。
“要追查下去吗?”
“不用,跟我们没关系,只要顺利做完整场法式就行了。”
当天下午我和几个人就先去了那所宅院,原来是大纳言府。
三十多岁的青年静静躺在地板上,一袭白直衣隔开两个世界两片天。我偷偷看了他的颈项,极淡的痕迹,是非常细的绳索,不得不承认他这方面的身手绝对强过我。
摆放仪式用具时,我看见了源博雅,作为慰问使带着哀切的神情向大纳言传达今上的关怀。他注意到我,用不失场合的微笑点了点头,我只是直直的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扭头继续我的工作。
法式中博雅一直安静的呆在旁边,也许是要体现圣恩浩荡,大纳言感怀涕零,眼泪像秋雨一样流不停,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哭着哭着就只剩一身干皮囊。
然而人是坚强的生物,三天的法式做完,大纳言仍旧完好无损,除了宛如熟杏的两只眯缝眼。
快离开的时候,博雅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一边说着辛苦了各位一边朝我挤眉弄眼。
我慢吞吞的收拾好器具,跟保宪说想去买点东西。虽然吃住都有人负责,但生活上的一些零碎东西还是要自己解决,保宪没多问只叮嘱顺便去西市找小廷把东西带回来。
我前脚一迈出大纳言府邸的大门,后脚就被人拉进了附近一条小巷。
真是“小”巷啊,实际上是两个宅院相邻院墙中间窄窄的缝隙,在里面的感觉非常不舒服,走了几步我就停下来,甩开他的手不耐烦的问:“有什么快说,我还要做事呢?”
“给。”
冷不防博雅在我眼前摊开一只手,里面一块银亮亮的小东西。
忙了三天的法式,我都差点忘记了收欠款。
小心翼翼的收好银子,感觉到他的目光奇异,我抬头看着他:“干吗?”
“你刚才的样子就像在收一片瓷器一样。”
“银子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当然要小心谨慎,你这种含金块出生的当然不知道钱的重要性。”
其实我有一个远大的梦想,只不过距离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有什么事吗?”
他撇撇嘴,反问:“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
“唔,那么再见。”
走出狭窄的巷子,我长长出口气,望着宽广的大道心情舒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