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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未闻 ...

  •   我想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但最遗憾的是,我们来不及好好告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姜彻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林柏月的,回过神来,就已经将人放进了心里。
      她小时候爱笑,性子活泼,整天男孩子似的上蹿下跳,和他们兄弟三个一起,毫不含糊地在泥地里打滚;不知到了哪天,忽就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被他不小心碰了手,便红着脸骂人。姜彻和她一同长大,又从她的生活中一点点剥离出来,看着她嫁人,生子,再到如今。
      记忆里一面骂他,一面给他上药的女孩子,竟已三十多岁了。拥在怀中的人,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
      姜彻从没抱过她,喜欢了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嗅到她发间的香气。他又想到少年时期,吃过晚饭偷偷摸摸跑到她家院里,站在窗边叫她出来玩,她刚洗过头,推开窗子,拿着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同他说话。
      那时候,真想把人拽进怀里啊。
      然而,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姜彻心想,毕竟过得太久了。
      他松手,退开,迎上林柏月错愕的神情,苦笑道:“姐,我没办法。”
      过了那么久,他也不再是那个只听她说话就欣喜异常的少年了。
      林柏月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姜彻顺势坐在地上,靠在她腿边,垂着头喃喃道:“没办法,真没。”林柏月一言不发,低头望着他的发顶,伸手按在他肩上,倒像是母亲在安慰孩子。姜彻略一停顿,又说:“真的没办法。我整天过来给你帮忙,回店里也不想歇着,不能闲下来,一定要找点事情做,但还是没办法。姐,我刚才抱着你,我还跟自己说,说‘姜彻,这不挺好,就这样吧,这样下去,安安生生过日子吧’,但真的不行。”
      关于林柏月的记忆,在这长久的时间里被一点点消磨,感情所依托的不过是过往残像,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姜彻的生命,强势又卑微地烙下了名字。
      他抬头,无助地看着林柏月,哑声道:“我抱着你,满脑子都是程锐。”
      没办法。
      林柏月不知该说什么,她从未见过姜彻这副样子,眼里滚着泪,神态凄惶。她起身,拿了几瓶啤酒放在桌上。
      “谢谢,”姜彻说,他开了酒慢慢喝着,继续道,“姐,你知道不,我跟程锐,一开始不是那样的。我没想跟他好,真没。”
      林柏月叹气:“我知道的。”
      “他爱哭,心眼小,又讨人厌,我以前老想着,他是小孩子,让让就算了。他还要上大学,以后日子还长呢,等他长大了,兴致淡了,我们俩成不了,还能做兄弟,多好。就是……”他仰头灌完一瓶,才说下去,“后来,我才觉得出了问题。”
      他是长辈,总不能跟着胡闹,姜彻总是想,小孩子会长大,会看到更大的世界,早晚会说分手吧?到时候,也不会耽误了程锐;至于他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无所谓,日子总要过,一个人是过,两个人也是过,没区别。
      哪知道感情不只是“不喜欢”和“喜欢”的区分,从前者变成后者,还会继续往更深的地方延伸,不知不觉,控制不住,慢慢变成更可怕的喜欢,连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发自内心的自卑,卑微的期盼,变成惶恐不安。只是听见那小子打电话哭,他就觉得心疼。
      姜彻借着酒精,笑笑说:“一想到我配不上他,就怪难受的。”
      林柏月低声道:“程锐不是那种孩子,你别想太多。”
      “他是小孩子,他不想,我能不想?他现在是大城市的学生了,难不成还飞回来?就是飞回来,为了我,你说值不值?”
      林柏月无言。
      姜彻又喝了一瓶,说:“姐,我不想这样的。我想过得正常一点,想好好过日子。但真他妈没办法,你说,我跟你说两句话,就要想到他,就想他是不是又要哭了,又要闹脾气了,我看着你,却满脑子都是他。”
      林柏月道:“其实当初成庆我俩说过,他说,你跟程锐,说不定能好好过下去。他还要我劝劝毛子。你要真喜欢他,我们不会拦的,毕竟成庆也是……看你这副样子,我也心疼。”
      姜彻轻轻一笑,淡淡地说:“分了。”
      半年来都不曾听他提过程锐,林柏月并不惊讶,又说:“总能和好的,他那么喜欢你。”
      “没事,小锐在学校……过得挺好。”
      林柏月叹气,不再多问,幽幽道:“程锐以后过得好,姐也开心。但是姐心里,更想要你好好的。你要是,要是真的想好好过日子,总能找到更好的。”
      姜彻沉默,点了支烟,抽尽了方道:“那孩子性子倔,又爱哭,腼腆,在外头稍微有点委屈就不敢说。你说,要是臭小子哪天难受了,跑回来哭,我不在,他怎么办?”
      林柏月再忍不住眼泪,哽咽道:“姜块,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心眼太死,何必呢。”
      姜彻笑了,用拇指按按眼睛,站起身来,说:“说得有点多,姐,你别往心里去,我没事。我得回去了,以后有什么事,你找我。”
      林柏月不再拦他,也不动,等他走到门口了,又轻声问:“值吗?”
      姜彻没有回答。
      值得吗?
      谁知道。
      世间万事,哪里有值不值,不过是能不能罢了。
      他开门,裹紧衣服,走了出去。
      门外大雪纷飞,一夜风紧。

      姜彻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他深信自己没有爱着程锐,一切不过是容忍和迁就,直到此时,方明白是什么从手中溜走了。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未尝察觉时就偏离了轨道。
      程湘婷来找他,如当头一棒,那之后,姜彻便一直纠结着感情的真相。
      程锐有了更为广大的世界,有了新的恋人,再回来腻在他身边,不过是习惯吧?再或者,那孩子虽然性格恶劣,骨子里却温柔而认真,是因为不愿意伤害他才有所隐瞒吧?姜彻一面想,事情正在按照他的计划走,很快就可以自由了,一面又无法否认,从心底升上来的寒意。
      明知道离程锐越来越远,却什么都没有做,一直以来期待的,不正是这么一天吗?终于有理由分手了,终于可以摆脱那个爱哭又缠人的死小孩了。
      然而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看着程锐,竟无法说出分手的话。
      他为那昭然若揭的原因感到恐惧,深陷在患得患失的情绪当中,一个暑假都无法面对程锐。
      倘若不是李成庆猝然离世,兴许到现在,都无法说出口吧?姜彻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跟程锐说分手,到最后都没敢问他在学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半年里,他来往于林柏月家和酒吧,东奔西走,日子懒懒散散地过,和程锐全不相干,不断告诉自己,他终于有资格去爱那个爱了很多年的人,过去放弃的生活触手可及,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可以过上一直以来想过的生活了,应该高兴才是。
      关于程锐的一切,他都绝口不提。
      要重新开始。
      没想明白的问题,不要想就好了。
      一切似乎都顺顺利利的,程锐没来找过他,半年里也没有电话,他和林柏月越走越近,不幸和痛苦都被时间磨淡,一切都开始归于平淡的日常。他以为他可以重新开始。
      却在抱住林柏月的那一刻,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他抱着她,心里却在想另一个人。
      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便已经在想着那个人了。

      这年除夕,仍是他和魏宁过。两人懒得做菜,只煮了一锅饺子,一人端一碗吃着,看电视。十二点钟鞭炮声在锦川各处喧嚣起来,魏宁举杯,笑着说:“庆祝咱俩又平平安安过了一年,以后几年,要还是这样,咱俩搭伙过得了!”
      姜彻道:“那敢情好,过日子嘛,怎么不是过。”
      两人推杯换盏,喝到半醉,魏宁趴在桌上,嘟囔道:“阿彻,你要不抓牢了矮瓜,以后就跟我一样了,这一辈子都这么孤单,就这么孤单一辈子。”
      姜彻摇头,又点头,说:“咱俩过。”
      “谁跟你过,”魏宁傻笑,扬手接连拍着桌子,骂道,“你还有机会!有些话不说,真就永远没机会了!”
      姜彻问:“你咋知道?”
      魏宁撑着脑袋,晕晕乎乎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跟你说,我以前……”
      他讲了一个故事。
      姜彻事后记不清楚了,当时也没有好好听。
      他只记得,喝到最后,两个大男人,在除夕夜里,酩酊大醉,抱头哭了一场。
      等到酒醒,说过的醉话便抛之脑后了。姜彻知道,程锐寒假要回来过年,去找找他的话,兴许能碰见,然而终究没有去。他怕一张口,那孩子不顾一切地答应了;更怕一张口,那孩子再不肯从头来过了。
      而程锐,终究也没有来。
      在学校还可做些什么来逃避,回到锦川,到处都是回忆,散落一地,猝不及防就扑面而来,打得程锐狼狈不堪,过了初五,便落荒而逃。
      元宵节,姜彻接到东城的电话,接起来却没人说话,姜彻不挂,静静等着。他们听到彼此的呼吸,隔了几千公里,缠绕在一起。
      姜彻问:“喝醉了?”
      那头停了一会,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sorry sorry,这货喝醉了,打搅您了。”
      姜彻一愣,笑笑说:“没事。”
      对方笑得爽朗:“那打搅了,祝您节日愉快!”
      姜彻还没说话,那头便挂掉了。
      宿舍里,周子文挂掉电话,看看一脸茫然的程锐,头疼道:“喝醉了就睡觉,ok?听话。”
      程锐听到他最后俩字,眨眨眼睛,愣了会儿神,乖乖去睡觉。
      这一年里,姜彻时不时会接到东城的电话,大多时候不说话,或者他一开口,对方便挂了。他直觉那是程锐,却总来不及问。慢慢地,也就没人打来了。
      他试着打过一次程锐寝室的电话,接电话的和上次那个声音相同,姜彻方想起来,他们一起吃过饭。那头问他是谁,他想了想,只说昨天有人打了电话,他没接到,所以再打回来。那人笑笑说,大家出去玩,都喝醉了,打错了很抱歉。他只能笑笑,挂了机。
      魏宁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表情,骂他太娘娘腔,懦弱,是个傻X。
      姜彻抓抓头发,笑着说:“这样挺好。”
      事情本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本该是全无交集的人。
      至于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难受,忍忍就好了。

      程锐并不知道他喝醉时会打电话回去。在学校很忙,有许多事情做,时间便过得飞快,和母亲打电话的次数寥寥,小长假也没有回家。程锐努力地避开锦川,到了这年暑假,干脆泡在实验室里,八月又和周子文一起参加暑期实践,没有回家。
      周子文的第二段恋情在学期初便以分手告终。对方听说了他和程锐的事,大大方方甩了他一巴掌,扭头就走。周子文捂着脸来找程锐,要他负责。程锐对此习以为常,并不表态。
      两人的流言在系里偷偷摸摸地传,后来大家见他俩形影不离,便明目张胆地开玩笑。周子文乐得如此,嘻嘻哈哈地缠着他;程锐又正好需要这份热闹来排遣落寞,两人一冷一热,各取所需竟成了系里的“班对”。
      一头扎在学习里,成绩便名列前茅,托周子文的福,和实验室的导师同学相处亦很融洽,程锐每天热热闹闹地过,闲暇时会想:现在这样也很好。
      至少,他在过姜彻希望他过上的、“正常”的生活吧?
      他想,他有些明白爱是什么了,那当中有着理解、尊重、包容和克制,由衷地希望对方幸福,即使这幸福当中没有自己参与其中。比方姜彻对林柏月的感情。他真的很爱她。
      程锐告诉自己,他做了正确的选择,姜彻可以这样爱林柏月,他也可以这样爱姜彻。
      虽然在某些时候,会不甘心,会心疼,但那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他终于成为了,姜彻希望他成为的人。
      理智,冷静,有着良好的人际关系和远大前程。
      在这样的克制中,甚至得到了堪比自虐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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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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