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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莫失莫忘 ...

  •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东邪西毒》

      已经很久没有骑车走这么远了。
      这两年县城的发展速度加快,城东修了新的路,周边都是陌生的风景。程锐脚下飞快地骑着自行车,风迎面刮来,眼睛酸涩难忍,脑袋昏沉。直到暮色四合,暗沉的夜空坠下,他停下来揉眼,一抬头,来向的汽车打了远灯,让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了家,打开门,听到母亲在里屋问:“锐锐?”
      程锐晃过神,应了一声。
      程湘婷披衣出来,问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去姜彻家吗?”
      程锐抬眼,循声看去,见是她,点了点头说:“妈。”
      程湘婷吓了一跳,忙过来问:“怎么了?”
      程锐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虚虚握了握,有些发抖。
      “锐锐?”
      身上没有力气,程锐感到疲惫,只是四下望了望,看到自己的房间,推开她走过去。
      程湘婷呆立在原地,登时想起之前程锐生病的样子,徐正秋也出来了,问她怎样,甫一开口,她便抽泣起来。徐正秋赶忙轻声安慰,说先去睡觉。程湘婷不肯,擦了泪去敲程锐房门,问他怎样,隔了半晌,听到里头低低一声“没事”,才只得作罢,随丈夫回房。她一夜都没有睡好,清早起来草草收拾一番,做了饭,又去敲程锐房门,要他起来吃饭。
      敲了好久,都没人吭声。她有些慌了,忙拧门把手,不想程锐并没锁门,一拧便开了。她进来,看孩子缩在被窝里睡觉,露出半个后脑勺,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道:“锐锐,起来吧,吃饭了。”
      程锐背对着她,缩了缩身子,没说话。
      “那妈给你在锅上热着,你起来吃?”
      见人不动,她叹了口气,又道:“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不是去姜彻家了吗?”说到这里,忽想到之前求姜彻的事,明白过来,兴许是姜彻劝他,他不听,两人吵了架,便问:“和他吵架了吗?”
      程锐拉高被子,轻轻说了一句:“没事。”
      程湘婷一喜,知道和从前不同,这次还是在听她说话的,悬着的心放了一半,想来真的只是和姜彻吵架而已,并不严重,便说:“是他劝你什么了?锐锐,那……那件事,你别生他气,不怪他。我也知道的,我不敢说,就要他跟你说。”
      程锐忽地坐起,看着她问:“你要他说什么了?”
      程湘婷这才发现他双眼泛红,听他话里意思,确实是那件事了,便不再隐瞒,安慰道:“锐锐,你别怪我们,我们是为你好。妈知道,你心里有话,不爱跟我说。我怕说了你不听,才去跟姜彻说的,要他劝劝你。你回来这一个多月,老是躲着我,我,我只好找他了,你能理解吗?不要怪我,也不要因为这个,和姜彻生气。”
      程锐心里一惊,又蓦地腾起一股喜悦来:都是因为妈妈求他,才会那样的,一定是吧,那只要她点了头,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吧?只要求求妈的话,她会同意吧?想到这里,他当即便想央求母亲,欲张口方觉不对,略一迟疑,咬咬嘴唇,转而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程湘婷不解,说:“说你在学校里……”
      像是一盆冰水蓦地浇了下来,并没有听她又说些什么,程锐这才明白,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并不知道他和姜彻的事,也没有劝他们分手,她跟姜彻说的,是他在学校的事——和同寝的男生厮混,大庭广众之下吵架,惹得人尽皆知,他程锐,是个变态的同性恋。
      “他知道了。”程锐喃喃道。
      “什么?”
      “都知道了。”嘴唇被咬破了,口腔里尽是血腥味。
      程湘婷又问,到底怎么了。
      程锐双目失神,呆呆看着她,说:“妈,我没有。”
      姜彻一直耐心等着,等他遇到更为广大的世界,遇到更好的人,等他说分手,他两人对此心照不宣。眼下姜彻以为等到了,以为他已经不需要他,也不再爱着他了。
      没有挽回的余地。
      因为姜彻已经不相信,他还在爱着他了。
      是比姜彻不爱他,更为可怕的事情。
      程锐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
      “我没有。真的没有。”自始至终,都只看到你啊。
      “锐锐?锐锐!”
      “我没变过,没变的,没。”自始至终,都在深深地、遥遥地看着你,即使身处不安之中,也从未改变过。
      程湘婷不住唤他名字,哭喊着要徐正秋过来。
      程锐抱着脑袋,将嘴唇咬得斑驳,蜷起了身体。
      身边很吵,有人高声说话,声音和影像都隔着毛玻璃,有什么东西死死按着他。想要控制住身体的痉挛,却克制不住。沉积许久的经历浮了上来,周遭一片死寂。他睁开眼睛,看到年少的自己。
      他和母亲在家,父亲出门喝酒。母亲在哭,滔滔不绝地说着,嘴唇一翕一合,听不到声音。还好听不到,他并不想听,那些都是一样的话。他翻了身,想睡觉,耳边忽响起重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在幽深的楼道里响起来了。母亲立刻噤声,死死抱住他,拉了灯,黑暗里,有眼泪一滴滴砸落在他脸上。
      他开始发抖。
      之后是熟悉的声音。尖叫,争吵,哭泣,咒骂,玻璃摔碎时尖锐的声音,皮鞋踢打在身体上沉闷的声音,混杂交织。他太弱小了,什么都保护不了,只好抱着自己,无声地哭,眼泪滑下来。
      过了很久,又听到人声。秋天的阳光,镀在一望无际的农田之上,和风纠缠在一起——那是那个人的声音。
      “好了,别哭,没事了。”他说。
      要抓住他。程锐伸出手去,死死抓住了。
      “轻点,抓疼了。”
      程锐动动手指,仍旧攥得紧紧的。
      “再不轻点,我就走了啊!”
      不能,绝对不能。他抓紧了,想把人拽到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去,锁起来,只有他们两个,谁都出不去,谁也都进不来。
      程锐找到了那座房子,抓着他进去,上了锁,一回头,这才松手,笑着说:“好了,你是我的了,我不哭,你留在这里。”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空空的掌心,不明白为什么,抓得这么紧,还是弄丢了。
      “笨,你能抓住阳光和风吗?”
      他沉默许久,低下头轻轻笑了:“抓不住的。”

      医生说只是压力太大,又喝了酒,太过疲惫,好好休息就好。程湘婷不放心,坐在床边,满目哀戚,静静守着睡着的程锐,过了片刻,忽听他说什么“抓不住”,忙探过身子,轻声唤他。
      眼皮太沉,程锐睁眼,合上,又睁开,才看清是她,道了声妈。
      “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再睡一会儿?”
      程锐摇头。
      “那坐起来吧,睡了一个上午。”
      程锐依言坐起,回想起那个梦。
      程湘婷看他神态平静,试探着柔声问道:“锐锐,你之前……到底怎么了?”
      程锐想了一会儿,说:“没什么大事。”
      “那……”程湘婷叹气,“你要不肯跟我说,我去找姜彻过来?”
      “不用。”程锐答得很快。
      “到底你们关系好,我找他来,你们好好说说话。”
      “跟他没关系。”
      程湘婷见他态度坚决,只得作罢,叹了口气,起身给他倒水。过了片刻,她又听程锐开口道:“妈,我在学校的事,你不用担心。”
      程湘婷一愣,想不到他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
      程锐低下头玩手指,淡淡地说:“我会处理好的,没事。一开学就换了新的寝室,我们会分手。”
      程湘婷喃喃道:“你真的,真的跟你室友……”
      “嗯,”程锐承认得很干脆,“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去找姜彻,没事的。”
      程湘婷长叹一声,哑声道:“锐锐,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别怪妈。”
      “没事,”程锐看着她,浅浅一笑,“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
      程湘婷握住他手:“真的没事吗?有什么都可以跟家里说的,妈会一直在的。”程锐再三应了,她才放心,到厨房热饭,等他起来吃。
      之后程锐在家的日子,并没有任何异常,一日三餐都按时吃,不时出门和同学打球,在家里的时候就看看书,照顾妹妹,还会到店里帮忙,依旧沉默寡言的,笑容甚浅,但家人都习惯了。
      真要有不同,大概是他不再去姜彻家了,对电影的兴趣也所剩无几,偶尔陪家人坐在一起看些好玩的喜剧片,顺带削些水果喂给妹妹。
      程湘婷不敢问,见他无恙,渐渐也放下心来。
      她不知道的是,程锐夜里合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同一个声音:忘掉他、忘掉他、忘掉他。他开始失眠,夜里数次醒来,强行克制穿上衣服跑去姜彻家的冲动,要忍着不再拿什么东西弄伤自己。不能咬嘴唇,不能哭,要好好吃饭,要像个大人一样,不要让任何人担心,要学会自己调整,他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告诉自己不要给姜彻添麻烦。
      姜彻自由了,不能打扰他。
      他终于可以接近那个他沉默着爱了很多很多年的人了。
      那是姜彻选择的生活。不能阻拦。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忘掉他吧,忘掉他。
      ——程锐一想到这里,就觉心痛难忍。多年来所有的感情都无所寄托,太沉了,从身体里掉了出去,整个人空落落的。
      他正常了十三天。
      第十四天,他将打包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婉君在旁边拉着他,说话带了哭腔:“哥哥要上学,不回家,不要不要!”
      程锐摸摸她,安抚道:“别哭,我还会回来的。”
      婉君扁扁嘴,嘟囔道:“婉婉想哥哥。”
      程湘婷在一旁絮道:“是啊,再回来可就又是过年了,半年都不能见面。”
      “也不是很长。”
      “怎么不长?你看,你每次回来,婉婉一时都想不起来你是谁,不容易认得哥哥了,正黏你的时候,你又走了。”
      程锐没说话,那个人又从脑袋里蹦了出来。
      一走就是半年,再回来,就真的无法挽回了吧?
      也不是想要打扰他,阻碍他,程锐自我安慰地想,只是想再见见他,毕竟要走了,一走就是半年。

      他没有骑车,沿着河滨路慢慢走过去。前些天一直在下雨,河面升高,看起来宽了不少——上次从河边走,还是和姜彻一起,那时候水还没这么宽。
      酒吧卷帘门已经开了。程锐遥遥看见酒吧招牌,停了下来,竟不敢再走。
      然而都走到这里了,终究要见一面的。
      他站了好久,才朝那里走去。
      大厅里只有魏宁一个,低着头坐在吧台里,边嗑瓜子边看书。开了音响,是首不知道名字的日文歌,悠悠扬扬的,是很低沉的女声。听到有人进来,魏宁抬头,见是他,先是一愣,继而轻巧地笑了,问:“来了?”
      程锐进来坐下,说:“嗯。”
      魏宁揉揉他头发,笑道:“可算来了。”
      程锐问:“在楼上?”
      “没,”魏宁看着他,“白天都在李成庆家。”
      程锐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人走得太突然,从东城回来还好好的,哪知道夜里突然就去了。嫂子倒是还好,她是大夫,比咱们心里清楚。就是李望不太好,得他妈寸步不离守着。之后的事情太多,他和毛子去帮忙,这两天可能差不多了。”
      程锐点点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定。”
      程锐哦了一声,停了片刻,看看时间,起身道:“那我走了。”
      “不等等?”
      程锐摇头:“还是不了。”
      魏宁挑眉:“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锐神情平静,垂眼看他,忽问:“你为什么想我们俩在一起?”
      魏宁笑着说:“我看人挺准,你俩在一起了,才不会祸害别人去。”
      程锐又问:“为什么他不想?”
      魏宁摸着胡子想了想,说:“这你得问他。要我说,大概他觉得不在一起,你会过得更好。”
      程锐点头:“就是那样吧,所以我得试试。”
      “你觉得能?”
      程锐笑笑:“他觉得能。”
      魏宁乐了,也站起来,揽过他狠狠一拍,笑道:“要是不能,回来找他负责。”
      程锐说:“其实我希望可以,我过得好了,哥会放心吧,那就够了。”
      魏宁斜眼看他,嗤了一声,不再搭话。
      夜里姜彻回来,已是九点钟。魏宁正在和客人聊天,见他揉着肩膀进来,便高声道:“今天那谁过来找你来着!”
      姜彻挥挥手,并不言语,过来坐下,要他倒杯酒。魏宁当没看见,眉飞色舞地跟吧台边的姑娘讲荤段子。姜彻看他一眼,自己起来倒,闷头喝了两杯,起身上楼。魏宁又说:“我给你发着工资呢,来陪陪客人啊!”
      姜彻揉着太阳穴,疲倦道:“累。”
      魏宁挑眉,阴阳怪气地说:“那也不能耽误这边工作,是吧?”
      话都这样说了,姜彻只得重新坐下,跟这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时谈笑两句,神色并不因魏宁的话有何波动。魏宁拿眼瞟他,几次想要开口,都收了回去。直到店里打烊,人都散了,两人一同收拾大厅,魏宁看他默不作声,弯着腰细细致致地干活,真打算装聋子,才忍不住说:“矮瓜明天就走了,你不去送送?”
      姜彻将地上的瓜子壳扫出来,有的掉进了地板缝隙里,就拿扫帚尖拨出来,他颇为专注地做着这件事,随口道:“送什么,都这样了。”
      魏宁在桌上一屁股坐下,抱起手臂看着他干活,问:“这一走,可又小半年了。”
      “嗯。”
      “不想?”
      姜彻不理他,扫完地,又去涮拖把。
      魏宁撇撇嘴,对着他背影扬声道:“真舍得?”自从知道姜彻打算分手,就一直想这样问他。当中有多少是八卦的心思,魏宁自己也说不清楚,生活太无趣,不容易遇着两个有趣的人,偏偏把有意思的事情办得索然无味了,他有些惋惜,只好一边骂自己皇上不急太监急,一边着急忙慌地凑上去贴贴冷屁股。
      姜彻顿了顿,摇摇头。
      “我听人说,”魏宁笑着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爱到深处,就会变得越来越像对方。一旦分开了,也还是像。你不知道,你现在,活脱脱一个长大的矮瓜。”
      姜彻抓抓头发,也不回头,轻飘飘来了一句:“那又怎样啊?”
      魏宁吃瘪,摸摸鼻子:“也没怎么样。”
      姜彻笑笑,再没说什么。

      就这样,到走,程锐都没有再见过姜彻。
      开学,程锐最后一个回来,张明宇搬了出去,新室友和周子文关系很好,知道一些闲言碎语,并不过问。四人一起吃饭,席间周子文把他拽到一边,说老师不管他们恋爱与否,只要注意影响就好。程锐看看他,直言绝不可能。周子文笑得轻松,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又不是太长性的人。程锐还欠着他人情,又懒得再折腾,便随他去了,至于这人偶尔说些暧昧的玩笑话,直接无视就好。
      之后,周子文交了新的女朋友,程锐惊讶于他恢复的速度,与此同时,又无可避免地,想到姜彻。
      在学校很忙,课业繁重,又要在实验室搬砖,一周倒有六天都在忙,程锐一头扎进学习里,成绩渐渐升上去的时候,性子也愈发沉默。周子文却笑呵呵地说,这是更加沉稳了,提前告别青春期,步入成熟男人的行列,说话末了,一手搭在他肩上,又讲什么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性感,especially脸还帅。
      程锐并不理他,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想要再忙碌一点。
      纵使把日子过得连轴转,也仍有闲暇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匆匆而行,不过一两分钟的路上,都会想到那个人。
      忘不掉,忘不掉。
      姜彻是一道光,自幼年起就照进他的生命,灼下一道痕迹来。此后漫长的日子里,一点点侵入骨肉,将他笼罩其中,再无法逃开。
      程锐知道自己过得并不好。
      夜里常常梦到姜彻,不论是宽大的电影幕布后漆黑的夜空,还是盛夏里到处都弥漫着蝉鸣的锦川,场景变化万千,却到处都有他。梦里看不清模样,却知道一定是他。白天很多时候不会想到他——一开始兴许常常想念,后来却渐渐淡薄了——然而一旦想起,就会焦躁得无法做任何事,有什么东西扯得他生疼,扯出一个洞,风呼呼啦啦地劈面而来。
      想打电话给他,想要认输。只要好好求求他的话,就还有机会吧?
      程锐强迫自己不要。
      不能打。见不到也听不到,就不会太想念,就还能撑起架子。他害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哭出来。
      很快又是末考。程锐一雪前耻,辅导员又找他说了一番话,珍惜前程,好好学习云云。考完试又是聚餐,都没敢喝太多,平平安安回来。程锐睡到半夜,又梦到小时候,惊醒过来,看到周子文在阳台抽烟。
      他披衣起来,过去问他怎么了。
      周子文仰头,说看星星。
      程锐看看被灯光映成暗红色的天空,说哪里有。
      周子文笑,说:“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程锐仰头看了一会儿,也要了支烟,说:“我家那边环境好,夜里能看到很多星星。特别是夏天。”他曾见过那样的星空,便一直记得。
      周子文说:“有时间,让我去你那边看看呗?”
      “自己去。”
      “太冷淡了。”
      程锐不做回应,低头抽烟。他并不反感这种味道,这让他想到姜彻。半年不见,他都有点想不起姜彻什么模样了。
      周子文看看他,问:“早就想问你了,这学期怎么不跟你家那位打电话了?”
      “你管得不少。”
      “分手了?”看他默然,周子文笑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刚见面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吧,我能猜到别人心里想什么。”
      他贴得太近,炙热的呼吸拂来。
      程锐没有躲开,平静地说:“有时候我想,干脆和你试试吧,把他忘掉就好了。”
      周子文退开,笑吟吟地望着他。
      “我觉得我能重新开始。”程锐说,他闭上眼,又睁开,“说不定我能喜欢你呢。”
      “这话说得,是有多嫌弃我啊?”
      程锐笑笑,说:“但又一想,没可能的。”鼻间是烟草的味道,如同在姜彻身边似的。他终于能将一直以来不肯承认的事实,淡然讲出了:“在他身边那么久,他都没有爱上我,我又怎么可能跟你好呢?”
      周子文捧着胸口说:“有点伤心。”
      分开这半年,程锐终于明白了。
      一个人不喜欢你,你再怎样努力,都是没有办法的。

      天气预报说,东城是大晴天。
      姜彻坐在林柏月家的客厅里,看看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关了电视。李望前些天发烧,本以为没有大碍,不想却成了肺炎,林柏月关心则乱,慌得半夜打电话找他,两人一起将孩子送进医院,守了一夜,情况才有好转。
      林柏月是医生,本不至于这样疏忽,然而丈夫去世后,她里里外外要打点许多事情,劳累过度,精神又不好,身体便大不如前,对李望也力不从心。李成庆的姐姐已经出门,林柏月是独生,两人的父母都年事已高,能帮上忙的,竟只有姜彻和毛子夫妻而已。姜彻知道毛子店里也忙,独他自己是个闲人,便常常过来,或是将李望接到酒吧去,初冬又给她装煤炉,跑上跑下买了煤球给她放好。他来得殷勤,不多说话,只是帮忙干活,林柏月做饭,也不怎么留下吃。
      家里没个男人,很多事没法做,林柏月虽过意不去,日子久了,便习惯了他的照顾。她向来很有主意,对于邻居的闲言碎语,身正不怕影子歪,全听而不闻。
      眼下姜彻在外头看电视,她坐在屋里哄孩子睡觉,看着李望红彤彤的脸,一时悲从中来,想到两人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姜彻挂号、找医生、取药、守着李望打针,能做的都帮她做了,在别人看来,他俩定是孩子父母了。丈夫去世后,姜彻尽心尽力照顾她母子,她都瞧在眼里。邹灵私下里跟她说,也许姜彻对她,还有那样的心思,父母亦劝她早作打算,不要耽误,她想想姜彻,又想想李成庆,不免心酸异常。
      看李望睡安稳了,她便出来,见姜彻躺在客厅沙发上打盹,两只黑眼圈分外明显。她看看窗外大雪,走过去推推他,说:“到屋里睡吧。”
      姜彻揉揉眼睛,慌忙站起,低头找围巾,说:“不小心睡着了,我得回去了。”
      林柏月叹气道:“雪那么大,在家里住吧,我给你收拾房间。”
      姜彻连连摆手,说不用,拍拍太阳穴,将外套穿好,戴上帽子,又系围巾。
      林柏月静静看着他,见他将围巾缠到颈后,便上前替他打了个结,说:“我给你找把伞。”他来得匆忙,雪下得也匆忙,并没有带雨具。
      姜彻忙说:“不用了,不远,我走着就回去了。”
      “那怎么行?回头你感冒了,还要我照顾你去?”
      姜彻闻言,只得作罢,重新坐了下来。
      林柏月花了些时间,从屋里取出一把灰色的伞,递到他手里,将人送到门口。
      姜彻一开门,裹挟着雪花的风迎面劈来,前头什么也看不清楚。冷气灌进屋里,林柏月穿得少,登时打了个喷嚏,姜彻忙又将门合上。
      林柏月苦笑道:“这么大的雪。”
      “是啊。”姜彻说。
      “还是等等吧,要是下小了,你再回去。”
      姜彻又看看窗外,犹豫不决。
      林柏月倒了热水,捧着在桌边坐下,看着他说:“别站着了,坐下吧,我给你倒点水。”
      姜彻过来,和她隔了一段距离坐下。
      林柏月将电视打开,春节将至,尽是些热闹聒噪的节目。怕吵醒李望,她将声音调小,把遥控器递给姜彻,起身给他倒水。
      两人都不说话,坐着看电视。
      窗外的风啪啪打着窗户,雪团砸在玻璃上,笃笃作响。
      姜彻问她要不要换煤球,她拉开煤炉看看,说火还旺。他又问要不要搬些煤球上来,然而厨房还有。隔了一会儿,姜彻又问她望望睡着了没,她起来进屋看看,出来说,睡得很好,烧也退了。
      雪越下越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到了夜深,姜彻再坐不住,起身说还是走吧,不用担心。
      林柏月咬咬牙,坐着没动,沉声道:“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咱俩又认识这么多年,怎么就越来越生分了呢?”
      姜彻一愣,回头看她,笑着说哪有。
      林柏月叹气,弯下腰,将脸埋在腿上,轻声说:“成庆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
      姜彻站在门口,并不问她说了什么。
      林柏月哽咽道:“他说,要是他没了,要我找个对我好的,对孩子好的,别想着一个人过,太辛苦。”
      姜彻说:“庆哥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抹抹眼泪,坐直了,也不看他,舒了口气,继续说,“阿彻你看,我也没多老,怎么就越来越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了。”
      姜彻说:“你还有望望。”
      林柏月笑笑,说:“是啊,还有望望,没男人又怎么样,我们娘俩照样过。”
      姜彻不说话。
      眼泪又落了下来,她抽抽鼻子,闭上眼,轻声说:“阿彻,咱们就不说那么多客套话了,认识这么久,想什么,彼此都知道。姐今天……熬了这半年,总是该说了。”
      姜彻感到喉咙发紧,胸口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她说:“你今天,要么回去,要么留下,给我个准吧,以后,我也好做人。”
      姜彻站着不动,静静看着她。
      北风呼啸,只听声音,也感到冷得厉害,直钻进骨头里去。
      林柏月挺直了腰坐着,脸上泪痕未干,也不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姜彻咬牙,松开了放在门把上的手,走到她身边蹲下,给她擦眼泪。
      “阿彻……”林柏月哭了出来。
      姜彻应了,伸手,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住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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